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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来了以后,土匪照抢不误,给日寇的后勤运输造成很大困扰。一开始,国军想收编这支队伍,壮大自己的实力,但没有成功。反倒弄巧成拙,被土匪翻出旧账,双方摩擦不断。
等到八路军的一个营在这一带站稳脚跟,坚持打起了游击战,我军的宣传干事便向土匪宣传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希望他们弃暗投明,共赴国难。虽然土匪仍旧拒绝合作,他们倒也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两下里基本上相安无事。
我小时候爷爷常给我讲故事,晚上不听故事就睡不着觉。爷爷说国军和八路都在他家里住过,前者白天来的时候多些,后者则反之。村里人见到手里拿枪的都一律喊他们“长官”。
国军脾气臭、架子大,只要不是行军打仗,他们一般都穿的板板正正的,挺讲究吃喝,手里的家伙什儿也好使,只是枪没有八路打得准,但也不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贪生怕死,不堪一击,真跟鬼子打起来也毫不含糊。
相比之下,八路的条件就差多了。那些整日风餐露宿,甚至脸上还带着稚嫩气息的小伙子通常都只穿一身打补丁的灰色军装,系着绑腿,脚蹬草鞋,唯一的一双布鞋像宝贝疙瘩似的藏在背囊里,平时不舍得穿,只有过年和急行军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穿一回。他们的武器装备许多是缴获来的,如果有幸得到一杆三八大盖或是一支王八盒子(南部式手枪),往往爱不释手。他们深更半夜敲开老乡家的门,第一句话就是大爷大娘,俺好几天没吃饭咧,给口干粮垫吧垫吧。
在老乡家里,他们从不挑食,什么馍馍(圆形馒头)、卷子(长方形馒头)、煎饼、窝头,只要是能填饱肚子,来者不拒。爷爷说,这些棒小伙子最爱吃煎饼卷大葱,里面抹上农家自己做的豆瓣酱,他们就着一碗热汤,一顿能啕(狼吞虎咽)五六个。
爷爷那时候还小,大概只有十岁出头的样子。有一次,爷爷心血来潮,趁着一个八路军战士睡着了,就偷偷解下他的子弹带。爷爷心想,那条子弹带看着鼓鼓囊囊的,应该装着不少子弹,偷几颗拿出去跟伙伴们一起玩,肯定不会被发现。于是他打开了子弹带,登时傻眼了,里面装着一截一截跟子弹差不多长度的高粱杆芯!爷爷后来偷听大人们谈话才知道,八路的子弹都装在贴胸的特别缝制的口袋里。其实也没有多少子弹,根本浪费不起,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绝对不是一句空话。
多年以后,爷爷在回忆往事时,还不无感慨地说,那些小伙子不容易啊!一般情况下,哪个八路军战士被安排在哪个老乡家里投宿都有严格的纪律约束。如果其中一个小伙子连续两个月没来敲门,爷爷就知道他可能永远不会再来了。
另外,临仙镇又刚好处于鲁中山区抗日根据地和清河平原抗日根据地的交界地带,鬼子时不时的就要带上伪军进山扫荡,企图扼住这用无数革命先烈的英灵筑就的交通生命线的咽喉。
跟鬼子斗了那么多年,老百姓也号准了鬼子的脉。鬼子的小分队平时都呆在炮楼里,一般不会出来瞎转悠,他们也怕遭暗算。但凡看见天上有飞机从济南机场那边飞过来,就表示鬼子的大部队要开始大规模扫荡了。其中最臭名昭著的要数五十九师团,都是一群丧尽天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这个时候,村里人都要集体往山上转移,藏到事先挖好的山洞里。一路上拖家带口,老婆哭孩子嚎,让人看了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最受苦遭罪的莫过于那些小脚女人了,走一步歇三步,气喘如牛,双腿发软,若被鬼子撵上,她们就是活靶子。
我奶奶十二岁时就被她亲娘逼迫缠足,先用竹板夹住,再以布条层层缠绕紧密,裹成个“肉粽子”,钻心的疼痛。我曾经近距离参观过我奶奶的脚,并因此留下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我无法接受一个如此善良的女人竟会长着那样一双丑陋的小脚的残酷事实。我不知道旧社会的男人每天盯着老婆的小脚过日子,他们晚上会不会做恶梦。
那是一双怎样的脚?除了大脚趾,其余四个脚趾都折断贴在足底,就像四只在泥浆中垂死挣扎的蝌蚪。那根突兀的大脚趾好像吸收了其它坏死的脚趾的营养,脚趾甲呈圆柱状,又粗又硬,以至于在对付它时,指甲刀和剪子都一筹莫展,要用小钢锯解决。
而任由这一切发生,竟然只是因为一条无比荒唐的理由:不缠脚的大闺女嫁不出去。这世上还有比人类的想象力更可怕的东西吗?
从古至今,很多文学作品中都把中国女人的小脚比作三寸金莲、雨后春笋。唉……这该让我说啥好呢……我不能违心说好话,更不能欺骗自己的良心。在我看来,中国女人的小脚更像是遭逢旱灾的棒槌(玉米),或者是霜打的茄子,亦或是被田鼠啃过的地瓜。它们毫无魅力可言,没有一丁点值得赞美之处。缠足是炎黄子孙最丑恶的“杰作”,是人性泯灭的活化石。
想想活在当下的女性同胞说走就走,还真是潇洒!能勇敢地走自己的路也许是好事,但首先应该以心为指南,才不会迷失自我。你们说呢?
凤凰地里的那块凤石也在一次扫荡中,不幸被鬼子飞机丢下的炸弹炸毁了。有一次,村里的妇女正在做军鞋纳鞋底子,飞机投下的炸弹正好落在院子里,人肉挂到树上。
我奶奶的娘家姓周,周庄坐落在佛爷岭西北方向的山麓,与童家村隔河相望。鬼子的炮楼就建在我奶奶家附近的土崖上面的一块开阔地上。
周庄的整个地势东高西低,躲在据点的瞭望塔里居高临下,四周景观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我奶奶她二叔说,鬼子的口味很特别,饭菜里不准加盐,要加糖。她二叔是镇上临仙酒楼的大厨,被鬼子抓去给他们做饭。一起被抓的还有她二叔带的一个小学徒。师徒俩每次往炮楼里挑水,都要爬坡走一段很长的路,累得汗流浃背,头顶冒烟。
到了门口,鬼子就用刺刀逼着他们先喝上一瓢。清冽甘甜的泉水下了肚,只觉得冰冰凉凉,神清气爽,浑身舒坦。小徒弟烧火的时候,乐呵呵地说,哎呀,太君也知道心疼人儿咧!
他师父瞪了他一眼说,那帮吊玩意儿贼精贼精咧,生怕咱们往水里撒耗子药(方言读月)药死狗日的。
有一天,小徒弟正在茅房里拉屎,被两个喝醉酒的鬼子强行拖到外面给打了一顿。
无缘无故挨了揍,小徒弟心里愤愤不平。等那两个鬼子走后,他从旮旯里捡了一块土坷垃擦腚(那时候在农村用纸擦屁股是一种腐败行为)。他拿着那块沾了屎的土坷垃偷偷溜进伙房,捏碎了掺进一大锅粥里,伺候太君用膳。
后来,小徒弟酒后失言,东窗事发,被汉奸告了密。鬼子把他关起来严刑拷问,什么灌肥皂水、坐老虎凳、皮鞭抽烙铁烫,花样繁多,把个小徒弟折磨得奄奄一息。
等他快咽气的时候,鬼子再把他埋到凤凰地里,只留一颗脑袋露在外面。鬼子命令周庄那个每天都早起走街串巷拾粪的老头将糖鸡屎均匀涂抹到小徒弟的脸上。
随后,鬼子牵来两条大狼狗。狼狗蹲在地上用长长的血红色舌头甜着小徒弟的脸。小徒弟感觉那两条狗舌犹如两把木匠干活使的带铁刺的锉刀,每甜一下就好像要刷去一层皮肉似的,疼得连知觉都没了。
刚开始,小徒弟还挣扎着哀嚎几句,渐渐地就只能有气无力地哼哼起来。他越哼哼,狼狗甜得越仔细越陶醉。鬼子站在不远处哈哈大笑,而后手舞足蹈,嘴里叽哩哇啦地唱着什么歌儿,神态极尽癫狂。
两条忠诚的狼狗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就那样一丝不苟地甜下去,也不知甜了多少天,小徒弟的脑袋变成了一个光滑锃亮的头骨。狼狗又把他从地里刨出来,撕咬尸骸,食肉吮血,再将整副骨架甜得干干净净……
早在前清光绪年间,英国浸礼会便在Q州府开办了山东省第一家西医培训机构,即附属于广德医院的基督教医学堂。日本人攻进县城以后,立刻包围广德医院,以鸠占鹊巢之礼将一干英国佬发配到潍县集中营。小徒弟的骨架被送去医学堂“展览”,他痴罗罗地站在一群白大褂面前,真真是一(两肉)丝都不挂!
周庄那些耄耋老人还没忘了他们的皇帝老儿。他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边抽着旱烟边拉呱(聊天),聊的都是和死刑有关的事。中国人很忌讳一个“死”字,但是很喜欢看死人的热闹。例如砍头的时候,大家都挤破头跑去围观,可曾有谁怕过?
你听这个老头子说,大清国有秋朝二审,啊……那啥……斩监侯不还分情实、缓决、可矜和留养承嗣四等咧!仁君的朱笔不勾冤魂,官家定了咱的死罪不见得就非杀头不可,就是非死不可,哪有不让人收尸的道理呀?国朝光绪二十六年,啊……那啥……也就是庚子年,各位爷们都还记得那年县里发生过什么大事吧?童家村的男人,十个中倒有八条好汉!这日本子他放狗将那孩子活活甜死,浑身就剩一点骨头架子了,还要拉去医院“暴尸”,心真是黑到家咧。当年德国鬼子砍义和拳的脑袋也没这么干过不是?这日本子他不长腚眼子,长腚眼子的人谁能干出这事来!
你再听那个老汉子讲,大清国、民国,半斤对八两!嘿嘿……不过咧,挨枪子儿总比砍头要好,顶多就是身上多俩血窟窿,还能得个全尸咧。那孩子……啧啧,可怜哟!
鬼子原本打算连我奶奶她二叔也一块宰了,但一时又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厨师,只好作罢。打那以后,她二叔去伙房做饭的时候,鬼子就专门选出一个人来在火灶旁站岗。
她二叔一想到自己的小徒弟死得惨不忍睹,哪还有心情好好做饭,就用大铁勺刮得锅底刷啷刷啷响,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天爷爷控诉,日本子啊日本子,你管天管地,管不着中国人拉屎放屁……你们他妈的知道自个儿为啥不长个儿吗?都是让心眼子给坠的!吃吃吃,俺让你们吃,都麻溜地滚去茅房吃屎吧!
站岗的鬼子听不懂中国普通话,更听不懂Q州方言,他凶狠地盯着眼前这位身材粗壮的厨子,像一根冷冰冰的木头杵在地上。他右手紧握一杆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枪贴紧身体立着。
假如这是一个近距离电影镜头,此时应该慢慢上移了。当鬼子刚刚露出下巴的时候,镜头突然一阵剧烈摇晃……当镜头再次恢复正常时,我们看到画面中只有一把锋利的三零式刺刀。接着镜头缓慢下移(这很重要),然后不失时机地定格住,再给一个大特写:他还没有那杆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