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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喝之声掺杂很重的金属摩擦音。不用回头,三个落魄的逃难者也晓得是魔王追上来了。西门无双第一个冲进河里。欧阳天水拎着大侄儿也翻身下河。潜泳到河中心,才敢冒出头来。
果然,魔王鼓起黑袍在岸边跺脚。绿色的雾气紧跟着蔓延开来,双掌旋转成风,毒液飞花般四溅,落在清澈的河水里滋滋响,冒着白烟。嗯,好像是滚烫的碎铁撒进河里似的。双脚离岸边很远,轻飘飘的踩在水草上。看起来凶狠霸道,实际上是强如之末,对敌人一点威慑力都没有。“阴尸神功”最忌讳水,更何况是这么大一条流动的河。
毒液散落的地方,聚集大量的小鱼,有些鱼抢不到食物跳出水面。金光灿然,刺得眼睛生痛。这种鱼,三人都没有见过,鱼尾巴上一点殷红,看起来好像处于的鲜血,灵动的有些骚乱。很快,小鱼四散,河水又恢复透亮的颜色。
黑影怪客看到这样的场景,脸色自然不好看,桀桀怪叫,又从手掌上喷射惨绿色的剧毒之物。数量之多,如飘絮;速度之快,如流星。眨眼就在三人头顶,毒液好像长里眼睛,没有往前继续激射,而是直垂下来。于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毒雨降落河面。
西门无双又是第一个潜入水中。欧阳天水拽住大侄儿往下沉,慢了半拍,头发上沾里几滴毒液。轻微的刺痛,就像黑蚂蚁在颈脖子上咬里一口。心里正发慌,金色小鱼在伤口上吻里一下,瞬间感到冰凉清爽,灼痛也消失不见。
这一切黑影怪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但水是他的克星,连小金鱼也非寻常之物。
记得很多年前,他是喜欢小金鱼的。这种尾巴上有一点红的小鱼是雪花山庄后山特有的珍贵鱼类。平常人吃了能延年益寿,练武之人吃了能助长功力。也只有大洞里那方经年喷涌的冰泉能养活这类物种。那一年,父亲兴致勃勃用水晶瓶装着小金鱼送给他,说是生日礼物。他兴奋的一夜没合眼。父亲就讲小金鱼的传说给他听。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大哥和二哥悄悄的在他枕头底下塞满喂小金鱼的食物。那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可是,三天后,小金鱼翻肚皮死在水晶瓶里。他伤心的盖着被子痛苦。父亲安慰他说小金鱼一定要用冰泉水养,而且还要是流动的活水。很多高贵的物种是不能忍受失去自由的,人也是一样。所以不能强求。他不哭里,把小金鱼的尸体埋在潭边。至少潭水也是冰泉流出来的。这么多年过去,小金鱼依旧,而他的面目全非。
他抖动宽大的袍袖,升腾起丈高,旋转出巨大的漩涡,周围几丈的水草狂飙似塌陷,变成圆形空地。无数的断草如同飞蛾,迅速往漩涡中心点汇聚。
斜阳正紧,晚霞披纱。
水中三人已看不见黑影怪客荒诞的黑袍,只看见空中漂浮着巨大的圆球。旋转出来的流线,就像一面对镜梳妆的少女光洁的面庞,微微透着晕红的霞光。突然,面庞似的圆球迅速朝他们滚过来,速度很慢,卷起的劲风不小,水面硬生生压下去半尺。三人露出微微颤抖的胸膛。强大的气流面前,小金鱼也四散逃窜。圆球沾水的瞬间,数不清的水草笔直的刺向西门无双和欧阳天水。距离很近,即使功力全盛时期,又在陆地上也不见得能躲过去,何况是在漂浮在水中呢。
刘雪峰武功尽失,可脑筋活跃,大叫,“水,水。”
欧阳天水反应真不好糊,狮子吼就在这个时候施展出来,激起人高的水墙。与此同时,拉着刘雪峰深深潜入河底。
西门无双当然不甘人后,水墙涌起的瞬间,水上漂功夫已漂亮的飞出好几丈远。他回头望去,无数水草眨眼间撕裂水墙,余势不歇射出老远,压倒对岸一片水草。圆球小了很多,也不在光滑如镜,倒像谁家养的狮子狗好几天没洗澡毛发杂乱。
圆球蜻蜓点水,反弹回岸。同时,发出一声闷雷巨响,水草飞溅散落满河。黑影怪客也在这时候露出来,惨白的双手微微颤抖,好像受到巨大惊吓,一时间难以平复。刚才利用水草作掩护,杀了敌人个措手不及。可阴尸神功对水的恐惧,远远超出他的预想。发出第一波暗器后,就再也无力施展第二轮攻势。
可能是水墙产生的作用。
魔王愣神的片刻功夫,欧阳天水潜泳十丈开外,才冒出头来。刘雪峰也顶着光头冲出水面,累得气喘吁吁。武功尽失已不能像以前那样在水里憋气几个时辰。即使一刻钟都会要他的命。
看了呆立岸边的魔王,刘雪峰问,“接下来怎么办?”
西门无双抹了抹湿脸,恨声说,“能怎么办,老怪物吃定我们了,待在河里呗。”
刘雪峰说,“不能一直待在河里吧,那样皮肤都会泡烂的。”
西门无双说,“放心,不会太久,师父很快就会赶到,到时候魔王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欧阳天水淡淡说,“还是靠自己吧,你师父不晓得会不会来,即使来了也不晓得我们在这里,你们约定的地方是不是大岩石那边?”
三人说着话,身体不由自主的往下游飘。这时候谁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往上游,能保持身子浮在水面上已经很不容易。两岸的水草慢慢往后移,河水比少女的脸还羞红,如果没有魔王的黑影在岸边上蹿下跳,该是多么美妙的精致。
这样漂流了一刻钟,水流急起来。
西门无双惊讶的低喊,“听,什么声音?”
是水的轰鸣声,欧阳叔侄也听到了,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他们当然明白这串珠断玉般的声音意味着什么?河流的尽头是高达几十丈的瀑布,下面是雪花山庄盛景飞花坠玉潭。如此高的距离,如此大的水势,掉下去想不死都困难。
很快,三人就看到瀑布壶口两边的硕大榕树。远远看去,静默如画。可是这么美的画,没人有心思欣赏。湍急的水流像仇人无情的双手硬拉着三人往死亡路口去。
欧阳天水沉着脸,指着右边的大榕树,“到那里去,快。”
当然不能到左边去,左边,魔王舞动黑袍立在大榕树下面。
壶口近在咫尺,稍微慢一点都会被拉进无底深渊。刘雪峰恰当好处这个时候沉下去。一路飘下来七八公里,铁打的人也经不起这样折腾,更何况是重伤在身又武功尽失的人呢。西门无双急的跺脚,他也没力气施以援手,能救活他本人已经算老天的恩赐。一咬牙,狠心丢下刘雪峰拼命往右边如盖的大榕树游去。
欧阳天水游出去丈余,回头看见大侄儿油光水亮的脑袋没入激流之中,憋住一口气翻身往回游。其实,他的境况比西门无双好不到哪里去。生死一瞬,这位曾经老谋深算的武林键者毅然放弃独自苟活。借着水势,展臂就游到刘雪峰下沉的地方。弯臂勾住溺水者的脖子拼命往岸边拽。
河水仿佛更加迅猛,一浪接着一浪打在脸上。欧阳天水的身子也在往下沉,鼻腔呛了好几口水。可是他的胳膊好像和刘雪峰的脖子铸在一起,死也不分开。如果老天有灵,宁愿替大侄儿去死。这一生没有亏欠过任何人,没想到这条残命却是人家慷慨送的。如果恩人死了不能报恩,还清这一世的债,活着也没多大意思。大儿子暴尸荒野,小儿子下落不明。皇图霸业一场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被人追得四处乱跑,活着不如死掉。
欧阳天水耳朵进水,嗡嗡的耳鸣声剧烈的奏响。鼻腔里全是水,嘴巴没办法张开,呼吸的代价是喝满肚子水。望着天上最后一缕残阳,好美。一切要这样结束了?突然,听到微弱的声音,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呓语,“世伯放开我。”哦,原来是传音入密。这次才不会听他的呢,要死,一起死。
欧阳天水闭上眼睛之际,手臂受力,身体往上浮起。睁眼看,竟然是西门无双返回来把他托起往岸边拉。心中一喜,顿时滋生无穷力气,求生的欲望也迅速燃起。转身爆喝一声,击退潮涌般的浪花,托起大侄儿奋力游往岸边。狮子吼的功力果然不同凡响。
大榕树盘根错节,靠近水的地方露出硕大的根茎,就像八爪鱼丑陋的脚。全是的水苔,毛茸茸的,很柔,很美,也很滑。他们三人爬到错落有致的树根里,任由树根缠绕,任由水流冲击,吁吁喘着粗气。刚才实在是九死一生。刘雪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酸水,胸腔舒畅许多,脸色也没那么难看。嗯,至少比起要死的模样好看。这次多亏世伯,想象都觉得是一场梦。昨夜两人还在殊死搏斗,今朝就肝胆相照,生死与共。所以江湖上是没有永远的敌人的,善恶到头终有报。
“嗯,暂时脱离险境,”西门无双有气无力,白笛丢在水中,想吹奏“魔音”给师父报讯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未必,往那边看看,你就会觉得危险其实从未离开过,”欧阳天水抓住一根儿臂粗细的树根,晃了晃,溅起白晃晃的水花。他是想找个洞钻进去,也不情愿看到对岸魔王阴森可怕的面容。
壶口其实不算宽,粗略估计也就十丈远。对轻功绝顶的魔王,纵跃七八个来回都没问题。现在上岸一定不是好时候。当然,黑夜更不是好时候。
西门无双悠悠叹口气,“看来只有等死一途了。”
他显然也看到魔王好整以暇坐在榕树下的岩石上。泄去黑袍鼓荡的劲气,惨白的手上拿着大块的腐肉正在往嘴里送。边吃边发出啧啧的怪叫,自然,声音带着浓重的金属摩擦音,听起来别提多刺耳。魔王这样做,只是想告诉他们,老子等得起。看谁耗得过谁。并不是羡慕魔王能吃到如此鬼祟的食物,那样的食物,普天下没几个人会羡慕,而是担心一晚上不进食一旦老怪物发起突然袭击没力气反抗。
黑影怪客在对岸做出很多怪异的举动。有时候竟然扮可爱,东施效颦的丑态实在叫人笑掉大牙。当然了解行情的人都知道,那是小影儿作祟。
西门无双看着真生气,尤其是腹内空空的情况下,见到吃腐人肉这样恶心的场景,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浪花无情的打在脸上,惨白的面皮微微抽动。暗门旗主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也不晓得师父来没?来了也不晓得他老人家找得到这里不?要是找不到,看来不被饿死,也会被水泡死。
欧阳天水听着西门无双的话来气,经历生死玄关,觉得生死不过那么一回事,闭上眼什么都不想就行了,豪迈道,“等死,这也是江湖豪侠说出来的话?大不了拼上这条老命。”
西门无双淡淡道,“那不叫拼命,叫送死。叫正中下怀,晓得魔王为什么不立马冲过来,对他来说,跃过来垫垫脚的功夫。可是没有,为什么?”
欧阳天水不语。
指着跃上大榕树休息的魔王,西门无双继续说,“因为他等着我们上岸,在陆地上狙杀我们。在水边还算安全,到了无水的草滩,就真的危险了。”
欧阳天水说吗,“真的安全吗?刚才你还说了,是等死。放手一搏还有活命机会,等死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刘雪峰赞同世伯的豪言壮语,抓住树根撑起身子来。泡在水里,冰毒散去不少,力气恢复一些也能坐起来。露出水面又觉得难受,只好重新把身子泡在水里。
只露出光头,刘雪峰说,“西门公子,你师父真能制服阴尸?”
西门无双露出鄙夷之色,傲然道,“如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刘雪峰说,“好,我们必须上路。”
西门无双讶然,“毒药烧坏你脑袋了吧,上路,是黄泉路吧,你想死别拉上我。”
“借问西门公子与师父约定的地方可是这棵大榕树的树根里?”刘雪峰说。
这个问题没必要回答,三岁孩童也能给出完美答案,但是西门无双还是淡淡说,“不是。”
刘雪峰说,“好,我们上路。”
西门无双一拍脑袋,好像突然明白什么道理,大叫,“走,少主说得在理,师父找不到我们,又看到大岩石有打斗痕迹,一定以为我遭遇不测,四处找不到就麻烦了。”
三人爬出树根时,身上沾满淡青色的水苔。刘雪峰光头上好像又长出了头发,当然是青色的。大榕树枝繁叶茂,走出去消耗很多力气。树根不在露出来的地方,就是无边的枯草。茂密的草丛找不到任何路径。
西门无双纵身跃起,盘上榕树横生出来的枝干向远处望去。嗯,真是够广阔,莽莽苍苍,好像金色的麦浪。瞳孔收缩,才在几公里外隐约看到高高的大岩石。光秃秃的白桦林拱卫在旁,增添几分悲凉。轻轻压下树枝,借着回弹之力腾起数丈,空中翻出优美的姿势,蹁跹落地。
欧阳天水打趣说,“嗯,看来公子力气还剩不少呢。”
西门无双脸微红,“青云庄主也不见得逊色。”
欧阳天水说,“此话何解。”
西门无双说,“还有工夫说些话。”
欧阳天水言归正题,“可有发现?”
西门无双走到水草边缘折断几根硬邦邦的水草黯然道,“约定的地方在几公里外,可是折断路程走起来很艰辛。全是这种水草,走上十天半月也不见得能走到。”
欧阳天水沉声道,“总比等死强。”
西门无双不在说话双手拨开水草,朝着大岩石的方向走去。枯萎的叶子割在脸上火辣辣的疼。欧阳天水扶着虚弱的刘雪峰紧随在后。三人没有施展轻功提纵术,一来是体力不足,二来怕魔王追上来。隐藏在水草里总归要安全些。
走了大概几十丈,头顶上就听一声爆炸似的吼声。带着浓重的金属摩擦音。
欧阳天水长叹一声,“罢了,我来应付,你先躲起来,”松开大侄儿的手,旋身落在枯草尖上。西门无双硬着头皮也浮在水草上。一左一右,看起来倒有几分悲壮。
刘雪峰胸腔憋闷,扶着杂草颤抖。生死同命,岂有一人苟且之理,“老怪物,别忘了草丛里还有我呢。”
欧阳天水垂下眼帘,淡淡道,“何苦呢。”
黑影怪客桀桀怪笑,刺耳的摩擦音几乎震碎耳膜,比起狮吼功有过之而无不及,“别急,都有份,骗小影儿的混蛋都得死,而且死的很惨。”
欧阳天水朗声道,“生死何惧,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
黑影怪客歪着脑袋,往前飘了一步,阴恻恻说,“有什么到阴曹地府去问阎王。”
欧阳天水淡淡道,“原来臭名昭著的阴尸也有害怕的时候。”
黑影怪客怒道,“老子怕过谁?”
小影儿说,“大骗子,要说就说,反正小影儿不会相信你,也不会相信小兄弟了。”
欧阳天水说,“我大儿子追风的死可是阁下的杰作。”
黑影怪客说,“什么追风追雨的,休要拖延时间,看招。”
欧阳天水惊呼,“且慢,不是你?”
当然,黑影怪客不会留给他思考问题的时间。借助晚霞的最后一丝光线,黑袍瞬间聚集强大的力量,就像蛰伏蚕茧中的巨蛹,豁然拉开一条白练般的口子。这条宽约丈许的裂罅,劈开草滩经年的沉默,败草塌陷的地方迅速形成圆圈,紧紧将三个人包围其中。折断的枯草也在同一时间垂直腾起,不可思议的半空中静止。也就是眨眼的功夫,所有悬在空中的草秸秆朝着刘雪峰三人拼命喷射。
草秸秆十分密集,想从圆形阵法中逃脱出去简直是痴心妄想。魔王利用地形的本事算是登峰造极,普普通通的衰草也能成为致命的杀人武器。在他手中,还有什么不能杀人?周围的空气弥漫厚重的血腥味,遮蔽西天的晚霞,万物静止,仿佛都在静候旷古烁今的一幕搏杀。
然而,这慕搏杀并未上演。
远处陡然响起一阵奔雷。强劲的飓风铺天盖地卷过来。草秸秆好像受到巨大力量牵制,力道骤缓在空中原地打转,然后漫天花雨般落了一地。圆环阵法筑起的气墙也在同一时间消散。三人拨开埋在身上的枯草,相顾骇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然都还活着。
魔王悬浮在草上,空洞的眸子注视着十丈远的白影。冰冷的心更加冰冷,冷酷的身子更加冷酷。白影缓缓向前移动,稍微近一点,才看清楚是个容颜憔悴的老头,个子不高,可以说很矮。蒲扇般的大手前后摇晃,像在草上闲逛。如果不是草尖上,而是青石板路上,没人会注意到他。因为他的相貌实在平凡,平凡到没办法注意他。然而就是这么一副平凡的长相,每次出场都那么惊艳。没错,他就是在雪花山庄招亲擂台上轻描淡写分开西门无双和惊崖缠斗的矮老头。
“师父,您老人家总算来了,差点就见不到徒儿了,”西门无双欢快的蹦跳起来,弹起灰白的身子两个起落就停在老头身后,向魔王做了个鬼脸。
“怎么临时换了约定的地点,该吃点苦头,”矮老头目不斜视,密切注意魔王动向。
“哎,徒儿何曾想换地方了,都是那个老怪物不答应,刚才你也看见了,多厉害的阵势,徒儿是没办法躲开,”西门无双哭着脸。
两人唠着家常,根本没将几丈开外的魔王放在眼里,似乎刚才并未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好啦,师父替你出这口气就是,”矮老头的脸沉下来,向前微微走一步,“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越老越不成样。”
魔王施展圆环阵法耗损极大,重重喘着粗气。矮老头在几十丈外卷起的飓风轻飘飘就破坏了先天阴气笼罩的气墙,这份功力已经让他望成莫及,更何况此时是以一敌三。右面是冰泉河,后边是万丈悬崖,前面和左面的出路都被封死。唾着口水,咬咬牙,粗声粗气道,“你算老几,敢来教训老子,活得不赖烦了”。
“真是贵人多忘事,还记得这个吗?”矮老头掏出块微微透着寒芒的玉佩,吊在手上左右摇晃。玉佩不大,状如雪花。
刘雪峰差点惊呼出声,雪花玉佩。这是雪花山庄权利的象征,只有山庄主人才有资格佩戴。每位佩戴者的玉佩地位不同,玉质也就不同,而且会镌刻上自己的名字或者在江湖上的字号。远远看去,矮老头手上的玉佩上镂刻着一个梦字,而且是上好的蓝田玉。从玉质判断地位应该和父亲差不多,实在想不起来山庄内有这么号人物。
黑影怪客的反应则不是疑惑,而是浑身战抖,腹腔内随即响起小影儿绝望的声音,“小影儿恨大哥,也恨二哥。大哥趁人之危,二哥不念骨肉同袍。都是坏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有雪花佩玉,我也有。”说着拿着玉质稍差一点的雪花状玉佩捧在手上。
矮老头恨声,“闭上你的臭嘴吧,你是咎由自取死。好好的一个人不做非要扮成鬼。今天就替死去的爹娘好好教训你。看看你的样子也配叫我大哥?”
小影儿暗暗啜泣,“小影儿顾念同袍之谊的,昆山一役小影儿还为大哥掉过泪来。二哥生气,还把小影儿打下山崖了。小影儿大难不死捡到阴尸神经。都不是小影儿的错。”
矮老头火气说,“闭嘴,丢人现眼,小影儿又是哪根葱?”
欧阳天水贯穿江湖典故,大致上听明白了。矮老头就是“冷梦一刀”刘文英。这位雪花山庄大公子,当年自创惊天地泣鬼神的“苍翼剑法”。独战陇西群豪时还是弱冠少年。没想到时隔多年,当年风流倜傥的少年英俠变成这等萎缩模样。容貌改变太多,才会在雪花山庄没认出来。也就是他破坏父亲好事,以至于青云山庄永远屈居第二位。
嗯,难怪西门无双会使“苍翼剑法”,原来是他的徒弟。
雪花山庄发生墙隙之祸,刘文英远走他乡。后又在昆山大战败于天下五绝联手,逼得走投无路跳下悬崖。听西门无双说暗门圣主。现在想来是应该是他救了这位骄横一时的雪花山庄大公子。
如果矮老头就是冷梦一刀,那么黑影怪客就是雪花山庄的三公子“刀花剑”刘子赫。这位天资聪颖的武学奇才没想到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当年的雪花三杰出类拔萃旷古少有,大有一统江湖的趋势。没想到一场内乱,搞得四分五裂。雪花山庄耀眼的辉煌一去不回。后来也就是表哥刘鹤翔以一己之力苦苦支撑。
刘雪峰不晓得这段尘封的往事。他当然不会知道,这件轰动江湖的血案,所有知情人仿佛都三缄其口。想来是碍于雪花山庄的声威,又加上肇事者都伏法受诛。
矮老头不愿再说下去,嘴角痉挛似抽动,似乎勾起痛苦回忆。火辣辣暴吼一声,白影如雾,快如光电闪击黑影怪客。
轰雷暴响,强烈刺目的光亮一闪即逝。黑影怪客也在光芒消失的瞬间,浮萍般跌落几丈远。腾起黑袍,一溜烟窜上大榕树。留下一溜绿色的汁液。
矮老头停在远处,并没有要追击的意思。实际上,他占尽便宜。魔王几番动用真力,耗损巨大。那里还经得起双方硬碰硬的比拼内力。想必老谋深算的矮老头也正是看中这点。阴尸毒掌非同小可,谁也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矮老头也不行。
矮老头看着黑影怪客消失在莽莽苍苍的草滩里,才转过头来,落在地上向欧阳天水行礼,眼睛则温柔的看着刘雪峰。
矮老头说,“欧阳庄主别来无恙。”
欧阳天水说,“表哥别来无恙。”
矮老头哂笑,“老朽攀不起,认错人了吧。我怎么可能是威风八面的青云庄主的表哥呢?”恶毒的瞪了欧阳天水一眼。
欧阳天水讪讪赔笑。表哥死了。刘文英还不敢表露身份铁定有问题。难道还怕天下五绝聚在一处又消灭他一次不成?既不愿表露刚才的言语的确冒失。
一直晾在一旁的刘雪峰有些站不住,一只手搭在欧阳天水肩上,盯着光亮的脑袋躬身说,“多些前辈救命之恩。”
矮老头直皱眉,双手扶住刘雪峰软弱无力的两臂,“中了病毒掌?”
“是的,前辈,”刘雪峰哭着脸说。
“麻烦,徒儿,圣主他老人家给你的丹药呢?”矮老头说。
西门无双指着欧阳天水,“在他肚子里。”
残阳褪尽,大地迎来深沉的黑暗。晚上在机关重重的后山赶路明显不是明智之举。几人商量一番,来到大榕树下。欧阳天水扶着刘雪峰靠着树干坐下,他则跳上树梢踅摸枯树枝生火取暖。西门无双跑到冰泉河去捉鱼。矮老头坐在刘雪峰身旁静坐,一会儿头上蒸腾起浓厚的白雾,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看来刚才和黑影怪客对掌也损耗不小。
欧阳天水跳下树来,脸上挂着难看的笑容,心情相当低落。在树上腾跃半天,只找到半截枯枝。大榕树常年在水边,根本不会有多少枯枝。那边的早秸秆倒不少,只是燃烧得快,烧一整晚不晓得要抱多少回来。这时,西门无双也意兴阑珊跑回来,同样是两手空空。
“河里不是有小金鱼吗?”欧阳天水说。
“别提了,你找的枯枝呢?”西门无双盯着老庄主抓着一截残枝的手反问。
“别提了,这是什么鬼地方连一截像样的枯树枝都没有,”欧阳天水苦着脸说。
俩人相对苦笑,继而又大笑起来。肚子也在这时不争气的咕咕乱叫。泡了一下午的水,此时真是又困又乏又饿。走到榕树下矮老头面前,都不由得唉声叹气。
“别沮丧,天无绝人之路,”矮老头拍拍屁股上的泥巴,跃上一根横杈,平躺着呼呼大睡起来。
“这就是天无绝人之路?”欧阳天水说。
“各安天命吧,忍一晚上吧,师父是为了保存体力,这样魔王杀过来才好应付,”西门无双说。
“魔王还敢来?”欧阳天水说。
“这个呀,你去问魔王吧,赎小生无可奉告,”西门无双也攀上树杈学着师父的样子大睡起来。
刘雪峰要求在水里泡着,在陆地上肌肉断断续续萎缩,而且很不舒服。欧阳天水把他抱到青筋似的树根里,水花如雪般来回拍击,不用摸都觉得全身发冷。长叹一口气,缩身树窝里迷迷糊糊睡去。
夜虽寒,可是众人实在疲乏,竟也沉沉睡去。睁开眼已经是大天光。欧阳天水去树根里抱大侄儿时,吓了一跳。天,哪来的胖子。经过一晚上浸泡,刘雪峰浮肿了好几倍,完全不是昨天那个瘦骨嶙峋的小猴子。眼睛都快陷进肉里,嘴巴则像根大香肠。皮肤很嫩,好像戳一下都会破。欧阳天水深怕认错人,弱弱问了句是不是大侄儿刘雪峰。浮肿的刘雪峰吃力点点头。欧阳天水定下心来跳上其中一根粗壮的树根,伸出蒲扇大手。刘雪峰顺势倒过去。欧阳天水叉住他腋窝,脚下使劲弹回岸上。
回到榕树底下,矮老头师徒早立在那里等着。看到肥胖如猪的刘雪峰都是一愣。欧阳天水连忙解释说泡了一晚上就成这样子了。矮老头过来把住刘雪峰手腕,半晌才说了句,“奇怪。”
身中冰毒掌的人没道理会出现这样的症状。理论上来说应该是肌肤寸寸皲裂,骨架渐渐松散。但是刘雪峰的脉象则不同,很平稳,没有任何中毒迹象。可是也没有强劲的脉动,就像得了大病的人。难道泡水能解冰毒?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矮老头自然不晓得冰泉里的小金鱼有治疗冰毒的作用,众人都没想到这一层,都以为是泡在水里就能解毒,以至于错过最佳疗毒时间。
起初,欧阳天水还担心后山的重重机关。后来才发现矮老头对后山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一路上别说触碰机关,连陡峭点的山路都不曾走过。这一点明显比碎尸刘鹤翔还厉害。这也更加坚定他的想法,矮老头就是冷梦一刀刘文英。照说刘文英也是雪花山庄刘氏后代,不会让阴尸玷污圣地。可是,种种迹象表明,阴尸常年隐伏在圣地陵墓里。还有,矮老头为什么不趁机问大侄儿楼兰宝刀的下落?难道他仅仅是好心,不远千里跑来救个人,然后什么也不要又回去。这应该不是暗门的规矩,也不是隐世魔君的风格。听西门无双说隐世魔君可是怪杰。大凡这种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主。
几番劫难,很多问题都有了答案。万千功名都归了土,兴亡如何,不过一抔黄土。突然厌倦了江湖的缠斗,豪门的同袍残杀。解散门徒归老山林或许是不错的选择。也不枉大侄儿舍命相救之恩。要是大侄儿不嫌弃一起渔樵耕读,应该也是人生一大美景吧。
他的大儿子尸骨无存,二儿子下落不明,真是万念俱灰。
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轻微的哀鸣与瑟瑟的秋风合奏绵密悠长的悲歌,带血的长剑还顽固的插在青石板上,地上,血,依旧殷红。像极新生婴孩肚皮上剪不断的脐带孤零零的啼哭,哀悼躺在血水里的母亲。躺在青苔上紫菱的绣花鞋却人间蒸发。
欧阳天水问站岗的黑羽卫,他们的头领李道新不在,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汉子走过来回的话。他说并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想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的偷走证物,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黑羽卫个个功夫了得,更何况他们还是十几个人在院子里呢。可是绣花鞋就是不见了。众人面面相觑。普天之下轻功如此精妙的人物,恐怕只有江湖传奇天下五绝能办到。但是这些武林耆宿不可能做出如此荒诞的事情来。
欧阳天水脸上罩上一层寒霜,轻轻把胖乎乎的刘雪峰交托给黑羽卫。他们脸色木然,双手接过,一前一后抬着往前走。他们当然认不出肥胖的刘雪峰就是雪花少主,他们的少主人。他们也没再回头看后山一眼。也没疑惑为什么庄主三人进去,最后只有青云庄主一个人出来。
走到院子中央,欧阳天水觉得过了几百年,恍如隔世,沧海桑田。表哥刘鹤翔纵横一世落得尸骨无存,不得不叫人扼腕唏嘘。江湖弟子江湖老,何必计较裹尸还。冷漠残酷的血腥不是从这里开始,也不会从这里结束。只要人在江湖,迷乱的纷争便一直延续下去。
这时候,院子东边的拱门走出来一胖一高的两个黄衫汉子。胖子脸上永远挂着谄媚的笑,肥腻的手永远垂在大腿两侧。高条子长着两片鼠须,看着就是欺软怕硬的主儿。不问可知,胖子是雪花山庄左右逢源的胖管家。嗯,高条子当然就是欺负储云峰的坏种,刘擎天的忠仆李天。
还没走到跟前,李天哈着腰,拼命挤出笑容来,“矮爷,庄主让我告诉您老人家,他去镇上办点事,晚点回来。”
“办事?还有比等老夫更要紧的事么?”矮老头淡淡说。
李天吓得脸无人色,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苦苦哀求,“您老息怒,庄主很快就回来了,这不是您老……”
矮老头打断魂飞魄散的高等仆役的话头,“好啦,能让老夫清净一会么?”
胖管家这才谄笑着挤上前来,“矮爷,饭菜准备好了,就等着您老人家享用呢。”
矮老头脸色微微缓和,挥挥手示意前面带路。胖管家用肥腻的手推开李天,让出路来。矮老头请青云庄主先行。
欧阳天水抱拳回礼,微微退后半步。他完全被眼前莫名其妙的情景搞糊涂了。胖管家和李天不问表哥和大侄儿,却对矮老头如此敬畏,实在匪夷所思。他们口中的庄主又是谁?怎么庄主外出还要矮老头同意?短短两天时间,雪花山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矮老头不再谦让,大步向月门走去。胖管家和李天则快速跟上,就像主人家养的两条忠实的狗。欧阳天水让抬着刘雪峰的黑羽卫先走,这才跟着走出去。西门无双面无表情的在后面压阵。
穿廊过户,弯弯曲曲不晓得走了多久。雪花山庄很大,大的足以让陌生人迷路。欧阳天水不是陌生人,可也觉得眼花缭乱。
在一扇朱红大门前,两条忠狗抢到前面,轻快的走过去,一人抓住一只兽环好像费了天大的力气才把门推开。不过那扇门的确很大,比靖远候的大门还要大。听说靖远候的大门是天下最宏伟气魄的大门。没想到雪花山庄里还有比他的门更加气派的。
矮老头步履稳健的走进去,就像进自己家那么随意。欧阳天水倒像委屈的小媳妇紧紧跟在后面。
出人意料的是,院落不大。这么气派的大门,搭配这样雅致的院落实在有点不伦不类。地上铺着青石板,海棠花四处开放,清馨弥漫。走进这个紫色的世界,仿佛进入童话的国度。正对着大门的是三开进屋子,堂屋大敞,远远能看到摆放整齐的桌椅板凳。桌上放慢银白色的盖子。几个活色生香的丫鬟静立在一侧。花香味夹杂浓烈的烤乳猪的焦香味,不用吃,闻起来就够人流口水的。尤其是一两天没吃饭的人,简直是天大的诱惑。
欧阳天水的疲乏的眼睛顿时精光爆射,不等矮老头招呼,快步走过去掀开银灿灿的盖子,霍,慢慢一桌子美味佳肴。真有一头油光发亮的烤乳猪。也不等其他人,拿起一条鸡腿大吃起来。站在一侧的丫鬟吓退一个劲往后退。还好她们都是见惯风月的老手,迅速调整心情,莲步轻移,走到青云庄主身旁。端起桌上的酒壶,倒满月光杯。欧阳天水看也不看端起来就喝。入口甘甜,是纯真的西域葡萄美酒。吃完鸡腿,一抹嘴,这才端端正正坐下来享用美食。
黑羽卫抬着刘雪峰进来,貌美如花的丫鬟吓得浑身哆嗦。她们几时见过这么肥大的人。战战兢兢走过去,战战兢兢倒上一杯酒。
刘雪峰没力气抬手,更加没力气喝酒。只有苦笑,不像笑的苦笑。
欧阳天水觉得不好意思,擦掉手上油腻,舀了碗蛇羹喂大侄儿喝下。刘雪峰吃得很艰辛,眉头直皱。泡了一晚上冰泉,现在体虚得厉害。本来两天没吃饭,应该很饿才对。可是菜到嘴边就不想吃了。
矮老头挪到刘雪峰身旁,翻看他的耷拉下来的眼皮。血丝一层层,就像在眼睛里织满厚厚的红色蜘蛛网。皮肤紧绷,随时都要破裂似的。凳子下面流出来一大滩绿水。很腥臭。即使在花香四溢的院子依然能闻到。
矮老头回到原位,神色踌躇的摇头,“情况不妙,可能没救了。”
“矮老前辈再看看吧,他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有没有其他办法,刀山火海都无所谓,”欧阳天水面色凄苦,扔下筷子,酒也不喝了。矮老头的断言实在叫人吃不下饭来。
“不行啦,中毒太深,太深。保住性命也保不住一身武功。习武之人丧失武功如同死了,”矮老头说。
“保住性命要紧,”欧阳天水说。
“你也不是刘雪峰,怎么能替他做主呢?”矮老头笑呵呵站起来,拍拍西门无双的肩膀,丢下病人走出堂屋。
胖管家和李天哈着腰跟在后面,美艳的丫鬟们也尾随出去。西门无双一愣,也扔下猪蹄擦擦手,扬长而去。
刘雪峰实在不像人样。身上的绿水每流出来一点,身子就瘦小一分。皮肤也慢慢松弛下来。可这并不是好事,额头上的紫气越来越重。矮老头说得对,生或者死,任何人都无法替他做主。虽然不能动弹,可是耳力却很好。欧阳天水和矮老头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没有武功,活着有何意义。想来矮老头的疗毒方法一定很残酷。
一刻钟功夫,矮老头转回来,手里拿着一张淡金色的帖子。这次,两条忠狗没跟着来。奇怪的是,西门无双也没跟着来。矮老头看了眼地上的绿水,坐在桌旁,“年轻人,想好了么?”
刘雪峰艰难的点点头。
“好,这里有张帖子,只要收下,就能活下去,并且好好活下去,”矮老头把帖子摊开放在桌子上。袍袖挥动,满桌的残羹冷炙全飞出门外。帖子也在这时候轻飘飘的移到刘雪峰面前。
帖子里面只有四个血红的大字:暗门血誓。
刘雪峰看了一眼,淡淡摇头。
“不懂?还是不同意,”矮老头讶然。
刘雪峰还是摇头。
欧阳天水插嘴说,“请问爱老前辈,这帖子是什么意思?上面的血字又是什么意思?”
“收下帖子就等于加入暗门,终身效忠隐世魔君,如有违背人神共愤,天诛地灭,”矮老头肃然道。
“等于卖身,”欧阳天水狂怒道。
“天底下只要魔君一人能解阴尸之毒,阁下想必最清楚,魔君传来消息,很欣赏雪峰,诚意邀请他加入,共谋天下,”矮老头说。
“要是不答应呢?”欧阳天水说。
“那么只有等死,肌肤寸寸皲裂,骨骼根根散架,”矮老头露出凶恶的芒彩。
静默,如同门外的夕阳。矮老头这次真的走了,没有回来。
欧阳天水和刘雪峰没有住进豪华的居舍,而是被安排在只有低等杂役才会下榻的窝棚里。无人问津,甚至连牲口的叫声都听不到。沉默很久,欧阳天水问刘雪峰,“想好了么?”
刘雪峰坚持摇头。
欧阳天水不解,“难道不想活了?活着多好,花花世界。”
刘雪峰苦笑,“傻瓜才不想活,可是活的要有骨气,怎么能为了活着贱卖肉体,甘愿沦为魔道。”
欧阳天水没办法反驳,蒲扇般的大手帮大侄儿盖上发臭的被子,叹息着走回隔壁的屋子。躺在发霉的木床上,隐隐能听到跳蚤的声音。连狗都不住的地方,怎么能安排他们住呢?难道是矮老头有意安排?雪花山庄出了什么问题,矮老头好像能只手遮天。一直也没见到擎天和幼芽,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吧。
隔壁传来轻微的咳嗽声,欧阳天水赶过去。推开门,就看见大侄儿躺在地上,绿水自然又流了一地。刘雪峰并没先前那么浮肿,不过看起来好像个老头。
“怎么了?”欧阳天水抢过去扶起刘雪峰。
“没什么,只是觉得体虚,过一会儿就好了,”刘雪峰说。
“嗯,不然把楼兰宝刀的秘密告诉他们,或许能换回一条命,”欧阳天水想了很久,还是把心里的注意说出来。这样做可能引起大侄儿误会。但是只要能救他的命,刀山火海都在所不惜。
“到现在你还不死心,”刘雪峰抽出夹在欧阳天水臂弯里的手,踉跄着要倒下去。
欧阳天水要去扶,刘雪峰冷淡的推开,“走吧,就当我有眼无珠。我的死活从此与你无关,走,快点。”
“我没有打楼兰宝刀的注意,相信我,从后山出来的那一刻,我已痛改前非,别这样对待一个老人,好吗?”欧阳天水老泪纵横,呆呆的站着屋子中央。
“好,你不走,我走,”刘雪峰摇摇晃晃扑向门口。
“好,我走,你回去好好休息,别太激动,”欧阳天水窜到门口,回过头来惨然痛苦。然后,一溜烟消失在黑暗里。哭声还远远的传回来。
刘雪峰看也没看一眼,气呼呼躺会床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想坐起来又没力气。怎么能想到,天底下还有这样宁顽不化的人。楼兰宝刀有那么重要吗?武功天下第一,财富天下第一又有什么用?这次倒要隐世魔君看看,天下不是每件事都那么称心如意。即使死也不会自甘下流的。
月光很快从四处漏风的墙壁里穿进来,一起穿进来的还有一粒石子。石子是从窗户上,嗖的一声弹射进来,轻飘飘落在刘雪峰枕边。力道方位恰到好处,就像有人放在上面的一样。但是这份手劲力就足以傲视天下。那扇窗户是欧阳天水临走时,特意为他关上的。或许是想着秋夜露重,担心他着凉。
刘雪峰没去注意石头从哪个方向飞进来的,只是艰难的靠在床边,盯着随石头一起飞进来的纸团。良久,才缓过神来,展开纸团,上面写着几行清秀的小楷字,欲知刘紫菱下落,速来翠玉阁。
翠玉阁乃雪花山庄藏书之地,平时基本上没人回去。当然也没几个人敢去。只有雪花山庄有身份地位的人物才够资格进去阅览群书。
纸团来的怪异,要去的地方也很怪异。
刘雪峰剧毒缠身,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何况要去探查妹子的下落。若是换做其他人,绝对不会去。可是他不同,骨子里流淌着雪花山庄高傲热血,粉身碎骨也不会退缩半步。雪花山庄存活百年的秘密就是是勇武之心不灭,即使死亡来临那一刻。
漏断人初静。
平时一刻钟功夫就能到翠玉阁。这次,刘雪峰竟然用了整整一个时辰。翠玉阁满是高大的香樟树。这样,显得这地方更加诡异。一条长满杂草的小路直通阁楼,因为很少有人来,所以杂草挡着了道路。如果不是他熟悉道路,肯定不晓得怎么上阁楼去。
刘雪峰并不急于上阁楼,而是坐在十丈之外的香樟树下喘气。一路过来要避开巡逻的甲士,耗费不少体力。
“比预想的晚了很多,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不晓得从哪里传出来的,虚无缥缈,忽远忽近。
刘雪峰功力虽失却豪气不减,漫不经心整理衣冠,振作疲惫的身体,走进没膝的小路,又强忍着剧痛踏上阁楼台阶。以非常儒雅的姿势推开门。
阁楼漆黑一团,摸着黑,爬上二楼。令人吃惊的是,里面散发的不是久违的书香味,而是浓烈的血腥气。下意识掏出火折子晃亮,找到门口的灯笼点燃。
阁楼亮起来。
刘雪峰差点叫出声来,身子也吃力的扶着门框。
左边书架底下躺着一具血肉横飞的尸体。几十条刀口将衣服割裂,伤口如莲花绽放白里透红。看不出完整的形状。血还未冷。没有打斗的痕迹。手段之残忍,招式之毒辣实在匪夷所思。尸体右手紧握着青光闪闪的宝剑,剑穗只剩下半截。这把宝剑赫然是欧阳天水从后山入口的青石板上拔出来的,欧阳清水的宝剑。
刘雪峰哑声,“表叔,表叔。”
伤者还有微弱的气息,胸口也微微起伏。刘雪峰抓住伤者血淋淋冷冰冰的手,“表叔,你……”
“都……是……阴……谋,”欧阳天水话还未说完,就去找表哥作伴去了。不晓得在另一个世界还会不会明争暗斗。绝代剑客落得这般下场,真让人唏嘘。江湖没有永远的胜者。
刘雪峰呆望着血液渐渐凝固的尸体爆发出沉痛的悲鸣。世界如此冷清,如此阴寒。
一声清啸,凄怆的翠玉阁人陡然声杂沓。火光很快在阁楼周围照耀如白昼。身着金色锦衣的少年在众甲士的簇拥下缓步走出,抬头望着翠玉阁苍老古典的建筑。似在叹息,似在冥想。
他一声令下,两条彪形汉子迅速破门而入,拖着悲痛欲绝的刘雪峰出了阁楼。利用空闲时间打翻油灯,粗鲁的举动让百年翠玉阁陷入炙热的火焰中。
少年叹息道,“可怜这名扬天下的翠玉阁,你说是么?”
刘雪峰被带到少年面前,抬头一看是三弟刘擎天。含糊的望着高高在上的三弟。他说不出话来,汉子逮捕他时点了哑穴。不详的预感直冲脑袋。
“表叔与你有何愁怨下此毒手,”刘擎天沉脸道。
刘雪峰多想辩驳,多想呐喊,可全部的话都堵在咽喉里,烂在肚子里。只能鼓着眼睛望着三弟。
“不说也罢,杀人者偿命,”刘擎天厌烦道。
他沉脸左右开弓扇耳光,巨大手掌打得刘雪峰皮开肉绽。刘雪峰无限委屈,急得眼泪迸溅。
“不承认是吧,没关系,受死吧,”刘擎天话未说完,钢刀疾风骤雨般劈向刘雪峰的光头脑袋。金刚做的脑袋也架不住锋利的刀剑劈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