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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鬿身体依旧挺的笔直,却明显有些僵硬。
他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葛风镇上赖上他, 是为了和男主打好关系, 查清真相自证清白, 现在,事情查清楚了, 他们俩的关系,似乎也算不错,自己最初的目的, 似乎已经达到了。
他笑了笑,故作不在意的转身:“是吗?明天什么时候走?和苏姑娘一起?”
天芷宗的其他弟子都已经回去宗门很久了,他不认为容屿的性子会在找到人之后还会想到给宗门报个平安,和苏沫儿交好的弟子大概已经急坏了。
男女主总要有独处的时间让感情升个温,可一想到这人明天开始会和别人同行,心里总有些闷闷的。
容屿道:“她已经离开雁丹门了。”
“哦……嗯?”庚鬿一惊, 转头道:“离开雁丹门了?什么时候?”
“阵破之后。”
“……”
女主已经走了!他一点都不知道!
庚鬿愣了好半晌,有些古怪道:“你……你让她一个人回去?”
不怕半路出事么!
容屿道:“有皇族的长鹰卫护送。”
“……”
为什么天芷宗的人要皇族的人护送?
庚鬿原本想问, 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在听到人已经走了之后, 他竟然打心底里松了口气。
他又把头转回去, 背对着那人:“杨威呢?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容屿道:“送回山下,住在那座宅邸。”
“杨天辉呢?”
“修为尽废,与他同住。”
“……哦。”
庚鬿没话找话。
杨威救了苏沫儿,作为报答, 容屿放过了杨天辉。
“你不怕他们报复吗?”
容屿沉吟片刻:“杨天辉杀人取魂, 是为了杨威。”
庚鬿意外道:“什么意思?”
“雁丹门炼制人傀, 剥离七魄,使之无意识不能抵抗,任他们修为再高也会轻易被人夺舍,杨威修为低微,元神不能离体,可若是宿体三魂七魄皆无,便可移魂。”
庚鬿闻言微瞪了眼。
人与人之间魂魄相斥,寻常由修为高的人强行将魂移体,就算成功也会因为魂魄与身体不合而维持不了太久,可若是一具肉身长时间七魄离体,没有了分辨能力,本能的排斥就会变成本能的夺取,只要让一个“人”变得完整,三魂七魄是谁也就辨不清了。
庚鬿忘了自己是从哪里看到的这个,脑海里模模糊糊的记着,但这些到底只是文字记载,以杨威的现状来看,他们的实验也并没有成功。
“严知鹤的目的,也是如此?”
容屿点头。
人死而求生,才有了夺舍,可严知鹤和杨威都还活着,他们要移魂,为的必然也是同一个目的——资质。
雁丹门擅长炼丹,门中弟子大多是适合炼丹的木火双灵根,于修炼便没有太高的天赋,严知鹤修炼两百多年还停留在元婴期,杨威年过弱冠也未能筑基,若是找到合适的宿体,移魂便可重生,修炼也会进益百倍。
然而天下根骨奇佳的修士大多已归入各大宗门,他们便只能抓些散修,说到底葛风镇上失踪的人,雁丹门从别处抓来的人,甚至是雁丹门本门弟子,都只是严知鹤用作实验的失败品罢了。
牺牲那么大,最终也是功亏一篑。
庚鬿低头,若有所思。
杨威无辜,罪不至死,在看到杨威救出苏沫儿的时候,庚鬿便想过,这个在葛风镇上骄横的少爷,本性其实不坏,他修为太低,进益太慢,若是性子软,在宗门内必然受人欺压,他故作蛮横,惹了事有他爹撑着,即使再没用,别人碍着大长老也不敢对他不敬,只是当个纨绔子,久而久之,也就变成了一个真的纨绔子!
杨天辉既然是为了杨威,事败之后,父子下山同住,成为普通的市井百姓,只要杨威安好,杨天辉应该也不会再生其他的心思。
水榭凉亭里,三面被水帘遮挡,两个人的身影模糊不清,一人沉思,一人沉静。
容屿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的背影,红衣配玉冠,看着有几分违和,金冠或许更适合他,这么想着,手又不由自主地抬起,落在已经插好的发簪上。
“怎么了?”
身前的人突然转头,簪尾擦着他的手心而过。
容屿对上他那张脸,微怔了一瞬,难得见他束发,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很多,眼睫微眨,透着几分茫然,便摇了摇头道:“没事。”
庚鬿“哦”了一声,又把头转回去了。
容屿在他身后轻笑,心想:算了吧,这样也好看。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嘴角笑意微敛,虚抚在他脊背,出声道:“这次回去,就别再出来了。”
这话说的庚鬿心里一阵刺痛,握在一起的手顿时搅得更紧了。
别再出来了……什么意思?
他不想再见自己了?
这个念头在脑中扎根,心里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庚鬿笑道:“不出来留在家里发霉么?怎么?容屿兄还怕我赖上你不成?”
话说的轻佻,他却不敢去看背后的人,也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惹了他厌烦。
容屿半抬的手缓缓收回去,正要开口,背后一股劲风袭来,他下意识转身,水帘晃动,水榭外一声巨响,他眸色骤沉。
庚鬿比他更快,闪到台阶前看向承芸阁外,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闪着阵阵灵光,隐隐有黑气缠绕,他心下一沉,招呼也不打便赶了过去。
青寒!
那与灵光相缠的魔气,他再熟悉不过。
是谁将青寒逼到了暴露身份的地步!
心念几转,他还没想到答案,人已经出了承芸阁,由白玉铺成的庭院,被大阵震出了无数裂痕,破碎的缝隙间溢满了水,庭院中间,少年只身独立,在他身前,三人并立,手中长剑横在身前,剑气直指对面的白衣少年。
“果然是个魔修,竟然已至化神之境!”
“化神期的魔修,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惊疑不定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原本待在前庭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尽数到了承芸阁外,个个灵剑出鞘,显然有备而来。
围住青寒的三人同样有化神期的修为,乃焱阳殿和寄云殿带来为嫡系弟子保驾护航的,此时三人联手,他们有恃无恐,有人哼道:“还能为何?圣物现世,魔界又岂能安坐?”
另一人道:“妖物,交出圣物碎片,我等留你一条全尸!”
青寒紧皱着眉,始终不语。
这些人一来便强闯,三位化神期修士同时出手,致命一击堪堪挡下,魔修的身份却再也掩藏不住,他此时周身魔气缠绕,已成为众矢之的。
那些人以为他是怯了,方才交手时少年便有些束手束脚,现在双手垂在身侧,紧拽着自己的袖角,看起来就像一头无措的待宰羔羊。
“和一个妖物废什么话,杀了他,圣物自然是你我的!”有人按捺不住,率先出手,剑尖转向,直刺少年心肺。
另外两人唯恐他占了先机,同时出手,将青寒围住,蕴含了雷霆之力的灵剑连成一个三角阵,从青寒头顶罩下,眼见着就要爆开,长鞭入阵,金光大盛,鞭尾与剑尖碰撞,三声铮鸣,灵力震荡,三个化神期的修士齐齐后退,脚在地面滑出好长一段距离才勉强稳住了身形,抬眼看向突然出现的人,满眼惊骇。
庚鬿却将他们置若未闻,转头对青寒斥道:“这种时候出手还犹豫!不要命了吗!不敢打就跑,没教过你吗!”
青寒被他劈头盖脸一阵教训,愣愣的不敢说话。
“你又是什么人?”
对面被逼退的人开口,庚鬿烦躁的“啧”了一声,转身冷笑道:“我兄弟二人破阵救人,诸位如今,是要恩将仇报吗?”
他话一出,人群里立即有人认出了他,从伏杀阵中幸存下来的人,几乎都是被他们救下,那一身红衣,很好辨认。
见过他的人面面相觑,其他人却是不认得他的,他们没在伏杀阵中与死神擦肩而过,庚鬿也算不得救命恩人,利益面前,什么恩情都不重要!
他们的眼里,只有消失的圣物碎片。
韩钊从人群里走出,指着他道:“你二人为魔界中人,却隐藏身份,谁知道你们救人安的是什么心思?”
庚鬿一双桃花眼危险的眯起,“依这位公子所言,贵宗的人,我为魔界中人,便不该救了?”
韩钊皱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既如此,那你们便死吧!”
话音未落,人已经出手,之前对付青寒的三个人仓促应对,竟完全不是敌手。
庚鬿心里郁闷的很。
身份是怎么暴露的已经不重要了,原本因为些莫名其妙的事心里就烦躁,这些人还偏要往他枪口上撞,他完全是发泄怨气的打法,哪儿打人最疼最难看他就冲哪儿招呼,长鞭在几人脸上落下血红的鞭痕,看的众人目瞪口呆。
正在几个化神期的抵挡不住时,人群里又有两道人影窜出,飞向青寒,出手便是杀招,庚鬿瞳孔一缩,转身已经来不及。
青寒赤手空拳,除非用自身力量硬抗,抬手之际,腰间一紧,被人拖着往后,青烟晃过,一人出现在青寒身后,苍白的手抬起,毒针离手,震碎近在眼前的剑尖,眼见毒针直往眉心,偷袭的两人一惊,急速后退,落在了韩钊身边。
庚鬿松了口气,长鞭金光暴涨一击将三个满身鞭痕的人打的吐血倒退,凝眸瞪向人群中的一个蓝衣女子。
方才偷袭的两人,就是受了这女子的指使。
攻敌所必救是吧?
柿子捡软的捏的是吧?
看准了青寒不敢下杀手是吧?
他长鞭一挥,正对着那张如出水芙蓉的脸,他心里从来都没有什么怜香惜玉!
裘清雪被他突然看过来,那凝如实质凌厉的视线如同刀刃割在她脸上,长鞭袭来,他想躲开身体却一动都动不了,喉咙似哑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骤然瞳孔紧缩,金鞭落在脸上的前一刻,银光一闪,月白色长袍衣袂翻飞,挡在了她身前。
长鞭被阻,在剑身上快速缠了几圈。
庚鬿看着挡在人群前面的人,眸色骤沉:“让开。”
容屿抿唇,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周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人群里或惊恐或慌乱地视线落在两人身上,有人朝着庚鬿身后看过去,目光触及青寒身后的人,似见了鬼一般瞪大了眼:“解……解北影?!”
这个名字一出,人群里一阵骚动,韩钊扶着浑身发软的裘清雪,骤然抬头。
魔界四大护法之首,魑护法解北影,百年前各大宗门联手攻入魔宫,死在他手中的正派人士不计其数,或许其他人不识,韩钊和裘清雪,绝对不可能不知道。
那人一身纯白鲛绡,袖角由青到绿,紧紧箍在白衣少年腰间,一张俊脸看着有几分苍白,双眸空洞,却笑得有几分邪魅。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后退,还有人猜测这人是真是假。
听着人群中的议论,庚鬿脸色越来越沉,他紧盯着眼前的人,脸上露出几分不可置信。
圣物碎片嵌在阵眼,这人以醉影剑破阵,金光晃眼之后,碎片不知所踪,谁最有机会拿到那东西?
这些人不问缘由围在了承芸阁外,如此笃定他魔界拿了圣物碎片,他们争执谁最得利?
东西到了手,还将众人的矛头引向魔界,一举两得!
庚鬿攥紧了手中的凤鸢,心里似是燃起了一团火,他问:“你早知我是魔界中人?”
不是怀疑,而是笃定!
容屿沉默。
庚鬿道:“你早知葛风镇上之事是雁丹门所为?”
“……”
“你早知我的身份故意引他们出手让我暴露?”
“……”
“你算计我!”
他每说一句,戾气就更重一分,双瞳由一片漆黑变成金紫异瞳,握住长鞭的手越来越紧,仿佛要连剑带人拖过去。
威压降下,所有人屈膝跪地,满目惊恐,只有一人不动如山,庚鬿冷然道:“让开!”
容屿道:“他二人出事,焱阳殿与寄云殿不会善罢甘休。”
“你以为我会怕?”
两人暗中较劲,凤鸢在剑身上缠绕,剑鞘缝隙间有血气渗出,自容屿手腕上弥漫而上。
他忽然叹息一声,轻声道:“回去吧。”
似劝慰,似请求。
庚鬿浑身一滞,这些天的相处和他的倾力相护,画面在脑海中一幕幕重现,心里的怒意渐渐散去,他忽然看明白了他眼底的无奈,却又满心的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不甘心放过这些人。
不甘心被人耍了还若无其事的甩手就走!
他忽然收手,凤鸢缩回衣袖,他从手上取下容屿送他的玉镯,拿在手里递过去。
容屿不明所以,微微蹙眉。
庚鬿咧唇一笑:“物归原主。”
他的异色双瞳就像两团烈焰,周身散发的威压让被醉影剑护在身后的人动弹不得,看着他额头渐渐浮现而出的血红纹印,个个屏息凝神,浑身冷汗直冒,连大气都不敢出。
双瞳异色,天煞血印,乃历代魔尊之貌!
前面两人对视良久,容屿垂眸,看着那只精致的玉镯,伸手去接。
双手相触,庚鬿忽然勾唇,玉镯脱手,他忽然扣住他的手腕,迅速欺身而上。
容屿只看着那张妖冶的脸在眼前越放越大,蓦然呼吸一滞,唇上一暖,已被人封堵,脑中嗡嗡作响,已经不能思考。
庚鬿紧盯着他的脸,看着他眼中的震惊,看着他一张脸迅速变得通红,只觉得心里的阴霾悉数散尽,他突然一发狠,狠狠地咬在了他的下唇。
血腥在唇齿间蔓延,他伸出舌尖轻舔,铁锈般的味道。
两人刹那间分开,庚鬿用指腹抹了嘴角,笑道:“味道不错。”
“……”
万籁俱寂,所有人震惊的神色如出一辙。
青寒站在他身后,惊得连下巴都快掉下来。
庚鬿又狞笑着退开两步,一字一顿道:“回去告诉你们的宗主,若谁敢先入魔界,我会让他的宗门,变成第二个考磐山!”
话音在众人脑中响起,没有任何起伏,却让人惊惧不已,浑身颤栗。
庚鬿又深深地看了容屿一眼,转身踏空而去。
青寒捧着重新化作原型的蝎子,也跟了上去。
三人离开之后,笼罩了整片庭院的威压骤然散去,所有人绷紧的身体瞬间放松,背部汗湿,额头汗如雨下,伏在地上喘息不已。
容屿低垂着头,脚步踏出半步之后便再也迈不出去,下唇被咬破的伤口还往外渗着血色,他没有伸手去擦拭,双手紧握成拳,指尖几乎嵌入了血肉,他不敢抬眼,眼前视线模糊,晕成一片血红。
右手握住醉影剑柄,浓重的血气缠绕了他整条手臂,禁锢了他想要将人追回来的所有动作。
陂毗山下,庚鬿自离开了雁丹门便落了地,在郡城里找了一间客栈,坐下便开始发呆。
身边一道视线盯在他脸上,一刻钟都没有动过。
庚鬿被他盯得不自在,撇头“啧”了一声,“看着我做什么?没见过男人亲男人吗?”
青寒自责自己暴露了身份,一直不敢说话,见他先开口了,指着他的头顶愣愣道:“不是啊,是你的发簪……在发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