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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啊!”钟凌正梦见自己抱着魏衍说什么, 突然被外面的惊叫给吓得醒了过来。
尖叫声在深沉的夜幕中显得极为滞涩,尾音撕扯着破了,声嘶力竭的。
魏衍把钟凌往怀里搂了搂, 钟凌竖着耳朵听:“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好像是……”
他还在琢磨, 就听见村子里又传来一声尖叫。年迈的声音在此刻失去了一往的沉稳,仓皇失措的语调使这原本就阴森的村子愈加可怖。
夜风鼓动着窗户, 附着铜锈的窗栓发出吱呀的呻.吟声。
钟凌眼巴巴的看着魏衍:“这声音好像是……刘汶川刘教授?”他有点不敢相信,毕竟刘汶川公事在身, 下了飞机就急匆匆的走了。
魏衍站起身来, 推开窗户向外看。阴气越来越凝涩, 若说刚才还是欲散不散, 现在则是完完全全的聚在了一起,飘飘忽忽的将整个村子笼罩在其中。
钟凌从魏衍肩后探出脑袋, 好奇的朝外打量。谁知道还没看上一眼,魏衍伸手就将窗户拉了起来。
“咔哒”一声, 窗栓落下,魏衍指尖轻点钟凌的领口示意——钟凌睡衣旧了,他又睡的迷糊,领口的扣子被卷的自己开了三个, 露出一小片白洁光滑的月匈膛。
钟凌不好意思的笑笑:“咱们出去看看吗?”
“嗯。”
魏衍应下,钟凌就不系扣子了,他背过身脱下睡衣, 伸手去摸面前的灰色加绒卫衣。
钟凌的筋骨还没完全长开, 身子依旧带着青涩的味道。背脊笔直, 蝴蝶骨倔强的挺出来,却不显瘦骨嶙峋,是少年迈向青年特有的弧线。
魏衍恍恍惚惚,像是看到了曾经的灵冲。他也经历过这样的成长时期,只是自己那时也还不谙世事,秉着一股青涩的冲劲儿,未曾发觉对方迅猛狂野的生长。
一觉醒来,苍君发现天地大变,自己爱的人恨的人,全都烟消云散。若不是那些东西还在,他真的就要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枕黄粱美梦。
可,爱的人没有留下一句话,就将他独留在世间,是怎么也不能接受的。
然而事实却是,因为有魏衍,灵冲才能把自己最本真的那一面留存下来。这一面真诚质朴,只在最爱的人身边展露。
他是港湾,是家,在踏进门之前,所有腌臜的东西都要留在外面,才不会沾污这一处。
可越是美好的东西,在消失的时候才会越让人不甘。魏衍也一样,无论时日过去多久,这都不能磨平他心里的感受。
若说有人可以凭借一时的快乐,来维持痛苦的一生,那魏衍就是当中的翘楚。他爱的猛烈,又爱的深沉。万年来的沉默,只为凭吊当年的种种。
时间确实会让记忆不明朗,可感觉不会骗人。有些东西只是被埋在心里,等到需要它的时候,碰触到它的时候,可能是苦涩,可能是甜蜜,但都是真实发生且存在过的。没人可以否认,也没人可以逃脱。
钟凌换好衣服,回头发现魏衍竟然不知在思索什么,有些出神。他凑到魏衍面前,睁着一双茶色的眼睛看去。魏衍猛地回神,两人鼻尖撞在了一起。
魏衍条件反射的蹙了下眉头:“淘气。”
钟凌笑道:“想趁机亲你一下的。”
魏衍无奈的冲钟凌伸手,低下头去,轻轻地亲了他的嘴唇。凉丝丝的,但很甜。是甜的。
外面又传来了刘汶川的一声惨叫,打破了屋内的暧昧气氛。钟凌猛地抬起头:“惨,把刘教授给忘了。”
两人赶快走出房间。此刻外面的阴气从地下一层层的渗上来,将整个村子都笼罩其中。以陈维林所在的房屋为中心,形成一股蜷曲的气韵。阴气有形,伸出一根根的触手探向房屋。
钟凌并未使用符咒,在他眼中,村子四周都是灰蒙蒙的迷雾,视野被遮挡了大半,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魏衍拉住钟凌,叮嘱道:“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能松开我的手。”
“嗯。”钟凌点了点头。他周身有魏衍龙气,并未感觉到这迷雾中的渗骨阴冷。
魏衍比钟凌靠前半个身位,两人朝着刘汶川声音响起的方向快步走去。视野不好,钟凌紧低着头分辨脚下。魏衍教程虽快,却一直都牵着钟凌走在平坦之处。
两人脚下踩过一段庄稼地,下面突然发出呻.吟似的呜咽声。那些早已经枯萎凋零的作物,此刻枝叶勾勾连连,不知是被晚风吹拂,还是有了意识,纷纷想要攀上两人的脚踝。
枝叶拂过钟凌的脚踝,就像寒冰撞了一下他的皮肉,凉的让人发颤。
魏衍使出妖法,两人脚下顿起一道莹白冰道,在雾里散发着荧光烟气,好似仙路,将两人的身子向上抬了几寸,远离那些舞动的作物。
刘汶川站在一处田地里,周边都是些干枯的植物。可就在这些植物当中,伸出了一只只洁白的小手,抓着他的脚踝向下拉。但不是为了把刘汶川拽下去,而是为了自己破土而出。
孩童的哭泣声在厚实的土壤里显得又闷又哑,但却没能堵住他们的嘴,也不知道这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
那是还不会说话的孩童的稚嫩呼唤,没有语言没有秩序,乱七八糟的呓语反而让人更为不安——尚未分出善恶的东西,最容易成为致邪。
刘汶川一边喊着救命,一边扑腾着往外。那些植物却像是有生命一样,盘旋在他身上,不让他跑掉。他的眼镜掉在地上,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抓住之后,咔嚓一声,捏的粉碎。
所有的骚动声音,都好像被这一下给弄得戛然而止了。周围的一切都没了声响,悄然无息的,蓄势待发。
“噗”的一声,土壤里有个小孩子的头露了出来。
这不是一个发育良好的孩子,他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皮肤还透着不健康的紫红色,眼睛闭着。头发留在脑后,像是根须一样,带起了一根已经干枯的植物。
婴孩猛地睁开眼睛,一双空荡荡的眼眶,甚至可以看到里面蠕动的东西,浓烈气味的液体从那对空洞中流了出来。伴随着出来的,还有植物干枯的根系。婴孩两只手扒在地面上,转头看向刘汶川的方向,嘴角缓缓上扬。
他张开嘴,嘴里不是舌头,而是一朵木头似的花,棕褐色的向下流着黏液。
“哈——哈——”婴孩喘着粗气,慢慢的把身子从泥土里挣了出来。
刘汶川考古多年,自认什么样诡异的墓穴都下过,年轻的时候国家技术还不到位,他撑着一口气儿也能下墓趟山,就算放在盗墓的里面,都算资质优异的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眼前这诡异的婴孩给吓了一跳——毕竟墓穴里吓人归吓人,那都是死的啊,躺在那里动都不动的。可这是什么?自己前脚刚往这地里一杵,整片地就像活了似的蠕动起来。这还不算,里面这长出来的婴孩是什么东西?
他吓的大气也不敢出,之前还在苦苦挣扎,左踢右踹的想要从里面拔出自己的脚。现在则不同了,他动也不敢动,就看着这婴孩仰起头,冲他粲然一笑。
嘴里黑黢黢的,一小片舌头萎成了干儿。一颗牙齿都没有,更显得阴森恐怖。
“哈——哈——”那婴孩带着粗粗的喘息声,奋力的想将自己的下半身从土壤里□□。
“别动。”魏衍沉声说道。
刘汶川眼镜掉了,看不真切。听见声音才发现魏衍和钟凌站在自己不远处,立刻感觉有了靠山,心里稍安。他听见魏衍说别动,也不管此刻自己还保持着扭曲的挣扎姿势,连龇牙咧嘴的面部表情都完美的保存了下来。
而在他脚下,那诡异的婴孩白嫩的手掌攀在他的脚踝上,将自己的身体像上猛拔。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缚着他,让他爬不出来。在他周围,一只只的白嫩手掌扒着泥土,想要往上再窜一窜,却苦无着力点。
说完那句话,魏衍便再也没动过,他只把钟凌拉的更牢了些,眼睛错也不错的盯着那婴孩。
刘汶川脚踝被那婴孩拉的生疼,哭丧着脸,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能把他弄下去吗?你看刚才他捏碎我眼镜那样子。我这老胳膊老腿了,掐起来不比眼镜结实多少。”
魏衍说道:“无妨,这只是个孩子。”
刘汶川:“……”这哪儿是孩子啊?这明明是个鬼啊!你不能因为你是个活了两万多年的妖怪,你就不把这鬼当鬼看啊!以你那年纪,就算我在你面前,也只是个孩子啊!快救救孩子啊!
福娃这时候也深一脚浅一脚的跑了过来,看见这幅景象,一脸惊悚:“这是怎么了?种的东西都成精了?这有点恐怖的。这村子里的种的东西最后都卖到哪儿去了?别搞到最后就是我前两天在市场里买的菜!”
钟凌指着那婴孩,开着玩笑说了一句:“无污染,纯天然,人工培育。”
听他这么一说,福娃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打着这种广告的,还比别的菜贵呢。”
钟凌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放心,这村子离咱们那儿有点远,一般是送不过去的,肯定也进不了你的肚子。”
“那二般呢?”福娃问道。
钟凌想了一下,说道:“那就是今晚没发现,然后明天早上起来,村子里人给你做了饭。你看这小孩头发了吗?说不定就是割一韭菜,然后给你炒一盘。”看着福娃的表情变得越来越苦,他才笑道:“和你开玩笑呢,不是还没吃到吗?”
福娃指着地里蠕动着的东西:“不是,这时候你还能开出玩笑来啊?你不怕啊?”
钟凌拉了拉自己身旁的魏衍:“不怕啊。”
有人护着怕什么?
刘汶川看着自己面前的婴孩半个身子都要出土了,这两人竟然在聊买菜经?他脸色铁青,嘴唇颤颤巍巍的说道:“那个,能不能先把我面前这个给解决了?聊天不急于一时啊。”
魏衍指着那婴孩,对福娃说道:“你去?”
福娃上下了一眼那白白胖胖的小孩子,稚嫩的肌肤混合着颜色晦暗的泥土,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觉。
福娃吞了下口水:“这真的是小孩子啊?”
魏衍点了点头:“是。”
这土地里爬出来的小孩子,倒真真正正是个孩童,只是不知道怎么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虽然身上有阴气,但却不是恶鬼。
福娃往前走了两步,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个红色的小锦囊,从里面摸了半天,掏出一根红色的羽毛,嘴里嘟嘟囔囔的:“这还是我在学校里捡的呢。好像是凤凰的尾羽哎,上面还温温的呢,还没回去和爷爷炫耀一下呢。到时候我再捡几根,说不定能做个小抱枕什么的,冬天抱着肯定暖和。”
他支棱着那根羽毛,慢慢的靠近刘汶川。钟凌看了那羽毛一眼——眼熟,但可惜不是凤凰的,是归澈的。
那婴孩听见身后有人走来,猛地转头,像是空洞的眼睛里也能看见东西似的,狠狠的盯着福娃,头上的植物根须摇来晃去,摸索着找寻靠近的人。
福娃一手握着羽毛,长长的伸出去,在婴孩的腋下骚/弄了两下。
“他这是?”钟凌不解,难道归澈的羽毛还有这种用法?
“咯咯——咯咯咯——”身前的那婴孩竟然笑了出来,原本握着刘汶川的手缩了回来,捂着自己的身子,根须也不禁跟着扭动。
刘汶川趁机跑到魏衍身旁,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吓的我老命都要没了。”
福娃又抖了两下羽毛,回头问着:“这么样?我还挺厉害的吧。”
钟凌:“……你倒是真的很有陪小孩玩的天分啊。”
福娃一吸鼻子:“小意思,我以前去幼儿园扫过地呢。”
钟凌原本是一脸无奈,可此刻的眼睛却睁的愈加大了,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怎么了?”福娃问道。
钟凌指着他身后:“你你你……你身后有个……”
“有个?”福娃疑惑的转回头。
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个穿着黑袍古装的男人,带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帽檐两侧平伸,两端系着两条白布,向下垂坠着。
男人八字胡,吊梢眼,一对粗眉眉头紧锁,正中有个稳扎稳打的川字。耳朵和常人不同,顶上有点尖。整张脸说青不青说黄不黄,颧骨高耸,眼睛下面深深地一圈黑眼圈。嘴巴向下撇着,神情严肃。
他一只手按在那小孩子的肩膀上,一只手伸向福娃。福娃低头看了那手一眼,只见瘦骨嶙峋的手上骨骼分明,指尖是黑色的,尖的像个三角锥子。这要是划在脸上,怕是脸就不能要了。
福娃吓的往后跳了两步。那婴孩没了挠痒的东西,很快就停下的笑声,脸上带着失落的神情,“啊——啊——”的叫着,像是要诉说什么。
“还有帮手的吗?”福娃喊了一声:“不对,帮手不应该是这样的!难道这些都是你的孩子?!”
他环顾四周:“你这也生太多了吧?那你们搬起家来不累吗?他们妈妈呢?孩子乱跑也不管管?”
男子:“……”
男子一手重重的按在婴孩肩上,硬生生的又把那孩子出土的半个身子压了下去,只留了半个头在外面,那对空荡荡的眼睛反而显得更吓人了。
刘汶川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男子从不远处的井里飘了上来,又摇摇晃晃的飘了过来,加上这身打扮,一看就是只鬼啊!
心惊胆战之余,他往魏衍身边又蹭了蹭。
魏衍瞥了他一眼,目光中的意思很明确——保持距离。
那男鬼将眼前的几个人看了一遍,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又倒过来把几个人看了一遍,眉头皱的愈发紧,显得更生气了。
恰在此时,蛊雕拎着陈维林掠了过来。他把陈维林往地上一扔,自己站稳,看着眼前的场景咋舌道:“拍电影?好大的阵仗!”
看见地上躺着的陈维林,男鬼这才缓了些许神色,冲着陈维林说道:“从他人之处诓骗财物,骗的一身阴气,早已注定是阴间之人。劝你一心改过,地府趟过,再好好做人吧。”
陈维林:“你是谁?!发生了什么?!鬼啊!!!”
蛊雕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吵死了!”
男鬼移动到蛊雕面前:“前有善缘,后有阴孽。守持本心,不坠黄泉。”
蛊雕:“???”这鬼什么情况?
男鬼又冲刘汶川说道:“心怀大念,然而世道有变,得遇贵人,紧闭口舌。”
刘汶川:“……”这鬼在干吗?
男鬼又对福娃说道:“捉妖不成,反被妖捉。门派之变,自你而始,心正意正,门派自正。”
福娃:“???”
男鬼转头又看着钟凌:“魂不全,心不整,路不明。”
钟凌:“为什么其它人都像是建议,我却没有啊?”
男鬼:“……”你魂都不全,我怎么给你建议?!
男鬼没理钟凌,保持着自己从出场开始的冷酷表情,看向最后一个人。
看了片刻,他往后退了一步:“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睡觉吗?”这句话,显然不是对魏衍说的,从他游离的眼神就知道了,是对其他四个人说的。
福娃:“等下,为什么你略过了一个人?”
男鬼看着福娃:“你知道我是什么吗?”
福娃摇了摇头。
男子回道:“吾乃劝善大师,给人以劝导和诤言。”
福娃:“那就对了,你劝劝这个妖怪,让他从善啊,他总是用眼神威胁我,不让我和我师祖亲近。”
劝善大师:“……”他刚用眼神威胁过我,我懂你。但是对不起,因为我也被威胁了。
劝善大师虽然是幽魂精鬼,但却算得上半个鬼官,看见这般阴气应当立刻通告鬼界。可他如今和这满地的诡异婴孩一起出现,显得极为不协调。
“尔等来此处可是为了这些婴孩?”劝善大师的语气和外貌颇为相称,都是不苟言笑的严肃调调。
见魏衍不说话,劝善大师说道:“这些孩子,并非是害人的鬼怪,而是傒囊。”他用自己那泛黑的指甲尖儿,在泥土上划出了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