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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庄威严的朝堂之上,一袭黄衣端正坐在龙椅之上,赵祯微微挑眉看着门口,等待侍者将门外觐见的今年的举子们带进来。
一众大臣们也是微微侧着身子看着门外,因着举子们待的距离稍有些远,所以尽管在退朝之前就已经吩咐侍者去将他们带过来,但还是要用个半盏茶的功夫才能走到朝堂上。
朝堂之上的各个大臣们有的面无表情,有的面带微笑似乎没有半分不奈,但是心里如何就没人知道了,毕竟皇上都在上面等着,他们这些人又能说什么呢?只能说皇上对这批举子太过重视了。
这批中进入前三甲的两位都是寒门子弟,皇上一直想要平衡朝堂上的世家所以一直在提拔寒门子弟,而这批举子中的两个都格外优秀,皇上心生爱才之意这才准许侍者在退朝之前给他们寻找地方休息故而今日才会出现一众朝臣站等一些新进举子的情形,纵然世家心有不满但没有一个敢表示出来的。毕竟当今皇上虽然才刚刚而立之年,但其十三岁继位,虽有皇太后垂帘亲政在旁,但不得不说皇上本就优秀,不过五年,便将皇太后客客气气的请回的后宫荣养。而今刚刚弱冠之年,说不得杀伐决断,说一不二,但至少敢明着违逆他的人就那么几个,还只是谏官。
虽然说距离较远但也真不敢让帝王等太久,说是半盏茶时间其实也就一会儿,因为早就在快要退朝之际皇帝身边的内侍向外面递了消息,让那些举子么快些赶过来,算算时间,现在也该到了。
“新进举子到”门外的侍官唱到。
“宣”待赵祯点头示意一下后,身边的侍者高声唱道。
随后一群穿着暗红色服饰的年轻人们慢慢走了进来,这些都是由朝廷量身定做的,但并不属于官服,头戴方巾。
走在前面的三人是今年进士甲等,分别是上官流,晋绥,方桐。后面十人则是进士乙等而相比于其他人皆以罗衫作为方巾,为首之人只用着一根青木簪子束着发髻,而且他的身材微微薄弱于其他一同进来的几人,就连身量也是微矮了一些,站在一同进来甲等进士的两人之间,三人整体微微呈凹型。
但他表情平和,虽然低着头看不清眉眼但从他轻抿的嘴唇和稳当的步伐来看至少此刻他并未有紧张之色。
“草民上官流、晋绥,方桐,拜见陛下”齐刷刷的全部跪倒。
赵祯居高临下,自然看到了那个诡异的形状,心里暗自笑笑,自然面上依旧没有表情,看着下面老神在在的各位大臣们,他清了清嗓子。
“平身”大约跪了有片刻功夫,赵祯说道。
下面的举子们站了起来,但一个个依旧都还是低着头,进来之前就有侍者吩咐过他们不可直视天颜,所以他们全部都低着头等待皇上的问话。
“都抬起头来吧,”赵祯淡淡的说了一句,扫视了一圈下面依旧低着头不敢抬头的众位举子,看着身材最为矮小的那个,明知故问“上官流是哪个?”
“是草民”跪在最前面的上官流立刻抬起了头。
刚才进来的时候低着头并不能看清他的模样而现在抬起头来却让人忍不住想要夸赞一声,好一个清秀的儿郎。
并不是文弱书生的模样,他虽眉清目秀但眉眼中带着一股英气,若不是身子骨太弱了,褪下这身儒装换上戎装虽比不得杀伐果决的将军但也算的上是一代儒将。
“好,好,都起身吧”赵祯心里也是暗自赞叹两句,身高是硬伤,可是长得确实很清秀,好在历代只说容貌有碍不得为官,还没说过身高不够不得为官。
呼啦啦下面跪着的数十人都站了起来,半抬起头,勉强看得到圣颜,然而终归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那一抹明黄身影自上而下缓缓踱步而来。
赵祯站起身,缓缓几步走到朝堂中央,也就距离这些举子们三两步“今日退朝之后,在后花园中为众位摆了酒宴,众位便随朕一同前往。”
“是,陛下”连同举子们一起,众位大臣也齐齐应声。
就在内侍准备唱退朝之时,紧紧离赵祯有三步之远的上官流直直的冲到了赵祯的面前。
“陛下,”刷的一下,上官流跪在了赵祯面前,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赵祯,一双幽黑的眼睛里满是恳求。
“草民死罪”上官流匍匐在赵祯的脚下,语气里满是颤抖,一滴水啪的一下滴在了金銮殿的大地上,虽无声音,却恰巧被站在一旁穿着绯色官服的一位朝臣看见了。他微微挑眉,看着跪在地上的上官流,一阵惊诧和疑惑。
“哦?你所犯何罪?”赵祯不愧是在皇位上历练多年,纵然年岁不大,可是这一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玩的是相当出色,被上官流这么一下,寻常人都会条件反射的向后退一步,可是赵祯依旧镇静的站在那里,当然如果忽略了他那微微朝外的脚尖那就完美了。
“欺君之罪”上官流的声音颤抖,啪啪,又是一连串的水滴在地上,旁边的官员再次挑眉,这是汗?还是泪?
“你抬起头来”赵祯的声音突然很是严肃,他之前一直很是温和,虽然没有笑意吟吟,但却没有用过如此严厉的语气说过话。
上官流缓缓抬起头来,直视圣颜。
赵祯皱紧了眉头,看着面前跪着的上官流,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满是幽黑的瞳孔尽是伤心与害怕,他咬紧了牙关,可是下巴依旧止不住的微微抖动,不知是怕还是什么。
“你何罪之有?”看着这样一双眼睛,赵祯不由自主的放缓了口气,毕竟此刻的他像极了多年前自己在狩猎场上抓住的一头小梅花鹿,那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直直的望着自己,当年毕竟还是孩子心气,看到喜欢的就将它养了起来,却不知道真正喜欢就应该将它放回去,欢天喜地的将它带了回去,结果没两个月就死了。
“草民,草民,,,”上官流支吾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心一横,伸手一把拿下了束在头上的青木簪子。
一头秀丽长发倾泻而下,披散在他的肩膀上,然而因为跪着,头发又长,不少发丝都披散在了地上。
“这,,,”一众大臣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而之前的那个朝臣眼睛却露出了一丝了然,随即,疑惑更甚。
“混账”赵祯勃然大怒,不知是在骂上官流还是骂这次监考的官员。
“陛下息怒”刷的一片,所有的大臣全部都跪倒在地,不敢看着赵祯。
“陛下,民女无可奈何呀,陛下,民女自知欺君乃是死罪,民女不敢求饶,但请陛下为民女伸冤,民女死而无憾”上官流直直的跪倒在地,使劲的磕头,不一会儿,地砖上便已经见了血了。
“罢了罢了,且听你怎么说”赵祯脑海中闪过那只死掉的梅花鹿,那湿漉漉的眼睛,再看那已经沾染了血迹的地板,终究将那一口怒气压下,然后一挥手让其他人都站了起来。
“民女本是青州人氏,家中父母俱亡,只余民女与民女哥哥,哥哥大民女三岁,因家中有些许钱,自幼上过学堂,博览群书,后父母虽亡,但民女及哥哥不敢忘父母遗言,定要考中进士光宗耀祖。故而民女十一岁在外帮人杂洗,哥哥闲余之时帮人写信偶尔卖些字画,再加上家中还有余物,勉强供哥哥读书。”说到这里上官流停顿了一下,抬起头向后扭去,眼睛直直的看着身后某处一个体态微胖此刻站着微微低着头的官员。
她的额头上有血,血液顺着额头滑落,染红了眼角,她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那个人,双眼迸发出仇恨的目光,恨不得将那人的血肉蚕食殆尽。此刻的她满脸是血,配着那食人的目光,如同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
赵祯自然看见了她的神色,暗暗的看了一下上官流刚才看的地方,发现有个人在微微的颤抖着,正是左曹侍郎安陆文。赵祯的眸子闪了闪,暗暗压下。
上官流扭过头来,继续低头看着地面上盛开的一枝腥红色花朵,将翻涌的恨意压在心底,再次开口。
“哥哥不负民女与父母的期望,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了解试,后便专心准备省试,民女自然为哥哥感到高兴,外出购买布料,想为哥哥缝制外出时穿的衣物,却不想,遇见一畜生不如的家伙,他强抢民女,逼得民女与他,”话语到这,上官流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落在地,上官流抽泣着,却继续说道“民女本想一死,却放心不下哥哥,最终回来了,哥哥看到民女受到欺负,怒不可遏去找那个畜生,却被暴打一顿,丢了出来,身体痛也罢了,最恨的却是不能为民女讨个公道,哥哥前去府衙击鼓,却被人赶了出来,哥哥痛不欲生,直喊百无一用是书生,邻居的大哥是捕快,不忍哥哥如此遭罪将他背了回来,告诉我们,那个畜生是京中大臣的公子,在我们百般请求下,捕快大哥告诉我们,那畜生名叫安如赟,而他的父亲,则是户部左曹侍郎安路文,”说出这安如赟这三个字的时候,上官流咬牙切齿,若是此刻安如赟在她面前,估计生吃了他的心都有。
听到这,所有的大臣全部看向了安路文,却发现他低着头一副跟我无关的模样,可他宽大袖袍下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自己,而这一切都被之前那个绯色官服的官员看在眼里。
就在一众大臣以为这事情就是这样了的,赵祯也以为就是这样了,却不料,上官流再次开口了。
“民女和哥哥将仇恨压在心里,只等哥哥省试过了,入了殿试,再求皇上为民女和哥哥主持公道。”
那为何?众人心里皆是此问,为何来的不是哥哥,而是妹妹?
“若是事已至此,或许今日来的就真的是哥哥了,民女也不会犯欺君之罪了”说到这里,上官流的声音里全部都是低沉,那是压抑,是绝望。
“本来以为就这样了,却不想,那个畜生,那个畜生,那个畜生,”一连三个畜生,让安路文老脸上的肌肉狠狠的一阵颤动。
“他强抢民女的身子也就罢了,竟然强逼民女去做妾”血泪混合着,从上官流的脸上流淌下来,滴落在地上,构成一幅完美的滴水图。
“民女的哥哥抵死不愿,又被他们暴打,那畜生又说妹妹出门哥哥不在怎么可以,叫了几个大夫给哥哥治病,哥哥不愿,他们就摁着哥哥将药全部灌了下去,最终好了四五分后,那畜生上门要带走民女,哥哥终于送了口,即便为妾,但求从这门里出去时能着红装盖盖头,八抬大轿而去,最终那畜生答应了,三日之后便来赢娶,送来了一套红色嫁衣”说到这里,上官流的声音里更加的悔恨,那是极度的怨恨与极度的后悔“若是,我当初一死了之,哥哥也就,也就,”上官流低低几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静了静,继续开口了。
“出门那日,哥哥将我用药迷晕,藏了起来,而他自己却穿了嫁衣替我出门”说道这里,上官流已经没有恨了,她只有悔,痛彻心扉的悔。
一众朝臣皆是一惊,就连赵祯也是眉毛挑了挑,代妹出嫁,这也是个人才,却也是极度无奈之选。
“哥哥以为此去最多被暴打一顿,而回来找不到我后,那畜生应该也就该回京了,哥哥想的很好可是,可是”上官流周身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悲伤,若是气息有形有色,那么此刻上官流周身必是一团黯淡。
“我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跑去找哥哥,我找遍了全城,却发现他被人丢弃在乱葬岗上,只有一口气了,周围有几只狗缓缓的围在周边,我将哥哥拖了回去,为哥哥擦洗身体,却发现哥哥身上满是淤痕,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民女万般无奈请了邻居大哥帮忙上药,却被告知,”说到这里,上官流突然“哇”的一声大声哭泣了起来,即便说到前面自己被人侮辱,她也只是暗暗抽泣罢了,此刻却是抑制不住满心的悲伤。
“那个畜生,他竟然在我哥哥身上行了那不轨之事,我哥哥是个男儿呀,堂堂七尺男儿却,却,却被如此侮辱,”上官流泣不成声,整个金銮殿上一片静谧,只有上官流的哭声回响,绕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