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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肚子道人将蒲扇一拍肚皮,哈哈大笑道:“奶奶个腿,好俊的轻功!朋友,何不下来叙话。”吕逊微微一抱拳,朗声道:“尊客驾临此间,有何贵干?”
黑衣人桀桀一声长笑,声震四野。笑声方止,右手一扬,一团东西飘然飞向吕逊。吕逊接过一看,却是一张拜帖,上写“谒上无为子张真人,讳宇初”,下面落款写着“晚生顿首百拜”。下帖人名字,却留白未写。
投递拜帖,按例要署明谒见人名讳及拜见人姓名,一来以示郑重,二来表明身份。此帖只署明了谒见张真人,却不具明自己姓名,这种拜帖,实与无帖没什么分别。
吕逊看罢,眉头一皱,迟疑道:“这帖子如何……”黑衣人早明其意,笑道:“阁下不必多虑,拜帖不署名,实是有所不便,敝上身份,见面后自会分晓。道长只管通传,张真人不会怪罪的。”
吕逊见此人行事诡秘,心下原自疑虑,但他在紧要关头竟出手阻那碧衣女子伤人,显然是友而非敌。至于帖子不署名,或许当真有所不便,当下笑道:“阁下如此说,在下便与通报。只不过掌门真人闭关未出,尊上来访,还请迟缓两日。”
黑衣人嘿嘿一笑,道:“好说,好说。既如此,三日之后,敝上一定恭造宝观。”
此时,碧衣女子已扎好伤口,顺手抢过一把短刀,一指黑衣人道:“无耻小人,暗箭伤人,算得什么英雄!你本领高强,难道就怕了你!是好汉的下来,咱们拚个死活……”
任她这般叫阵,那黑衣人浑然不睬,显然未将她放在眼里。等她叫声稍歇,这才冷森森说道:“女娃娃,你不怕死?”
碧衣女子秀眉一挑,高声道:“怕死?哼,怕死就不上龙虎山了!”黑衣人鼻里低哼一声,冷笑道:“龙虎山张真人的‘五雷掌’,上能降鬼神,下能除妖邪,你这小女娃就是不怕死,也还不配死在‘五雷掌’之下!小女娃,你是柳寒蝉的弟子,是不是?”碧衣女子一惊,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吕逊听到“柳寒蝉”三字,也是微微一惊:“怪不得这女子的剑法有些眼熟,原来是师从武当柳寒蝉。”他与柳寒蝉见过一两次,算是半面之交,张真人与柳寒蝉之师孙碧云却颇有交往。孙碧云乃张三丰亲传弟子,如此按辈份算,孙碧云便是这女子的师祖了。
果然,黑衣人淡然道:“柳寒蝉是孙碧云道长的俗家弟子,你们是柳寒蝉的弟子,我说的不错罢?”碧衣女子强作镇定,道:“那又怎样!”黑衣人冷笑两声,说道:“你们到龙虎山来寻衅,想必瞒着师父。退一步说,就是令师指派你们来生事,以孙道长和张真人的交情,孙道长也必不知情,我说的不会错罢?”
碧衣女子登时语塞,环顾左右,与同伴对望了一眼,心中显然颇为忌惮。
黑衣人哈哈一笑,语气顿转,道:“各位朋友,我有一言相劝:今天的事两厢罢手,到此为止,各位既不曾到过上清宫,也不曾上过龙虎山。此事我敢担保,决不会泄漏到尊师耳中。各位朋友,自行请便罢。”
碧衣女子一干人见斗不过大肚道人,早已心存踌躇,又听黑衣人一语道破来历,更是心惊,若是此事让师父知道,必被逐出师门,当下都生罢手之意。碧衣女子还欲分辩,却被同伴一把拉住,其中二人一抱拳,说了句:“请了。”一伙人匆忙下山而去。
吕逊望着他们背影,暗道:“这姑娘性子好烈,若非黑衣人出头解围,只怕还要纠缠不清。这黑衣人是何来历,三言两语便化解了一场纷争,可见他对武林门派甚是熟稔。”想到“黑衣人”,猛然一惊,急忙向石牌坊上望去,果不其然,只见石牌坊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黑衣人踪迹?
两个弟子扶着姓李的男子过来,回道:“启禀师叔,这位公子要拜见掌门真人。”
刚才黑衣人现身,吕逊趁那女子放手之机,早命人将男子围护起来。他此时只顾沉思,听见禀报,这才抬起头来细细打量男子:只见这青年大约二十来岁年纪,身上穿一件淡青绸衫,长方脸庞,眉清目朗,骨骼丰俊,举止之间隐约透着一股超然神态。
吕逊点点头,算是致意见礼,问道:“公子如何称呼,见掌门真人有什么事?”那青年执手一揖,道:“在下姓李,单字名衍,冒昧拜见张真人,乃是奉家师之命。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吕逊见他言语恭敬,谈吐不俗,不禁心生好感,微笑道:“原来是李公子,多有失敬。敢问公子,尊师是哪一位?”李衍道:“道长客气。琅琊山方外居士,便是家师。”
大肚道人在旁听了,哈哈笑道:“方外居士?恕贫道孤陋寡闻,江湖上从没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李衍微微一笑,道:“家师隐居多年,江湖湮没其名已久,道长没听说过,也属常情。”
吕逊心道:“方外居士,那自是超然世外之意,怎么会是真名。”刚要再问,猛然想起一事,如梦初醒道:“尊师……是……琅琊山陈方外?”李衍点头道:“正是。”
少林寺空拙大师、琅琊山陈方外、武当山张三丰,这一僧二道,当年可说是武林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至尊人物,江湖人称“方外三神仙”。因这三人行事高深莫测,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至今连三人是生是死,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当下吕逊听说是陈方外弟子,不敢怠慢,忙道:“公子请先客堂奉茶。现下掌门闭关,两日后才出关,待在下禀告过,再行回覆。”一边说,一边命大肚道人亲自引路。待命人牵过那头瘸驴时,不禁心里觉得有些怪异:这李衍全身穿戴倒也鲜明,如何却骑着一头瘸驴!
进入大上清宫,但见殿宇巍峨,气势雄伟,石甬道两旁,古樟参天,连荫蔽日,庄严之中隐隐透出一股神秘气息。李衍知道此地乃道教始祖张道陵修道之所,自来便是道家第一胜地。在大肚道人相陪下,穿过三清殿、玉皇殿、昊天殿,无意间一扭头,看见一座大殿,匾额上写着“伏魔殿”三字,心道:《水浒传》中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在洪太尉揭开封条之前,便被镇封在此处,我只道是传说,原来真有此殿。
又过两处馆堂,折而向东,进入小小一座庭院,仍是重檐彤壁,雕梁画栋,只不过跟正殿相比,清幽了许多。大肚道人引入客堂,刚一落座,早有小道奉上茶。李衍环顾室内,但见瓶炉琴剑,古玩字画,一应俱全,轻烟袅袅,散发出阵阵幽香。
过不多时,房门一响,吕逊带领两名弟子进来,笑道:“在下已问明,掌门真人后日出关。李公子且在此小住两日,此间无事,尽可游览龙虎风光。”李衍忙起身道:“如此,叨扰了。”吕逊又吩咐道:“凌虚、凌霄,这几日李公子一应差用,你们务要尽心。”两名弟子领命。
大肚道人半日没说话,此时忽然笑道:“师弟安排倒也周到,就只怕供错了假神,烧错了高香,哈哈……哈哈……”李衍一听,显然是见疑之意,不由得面露尴尬。
吕逊不解其意,问道:“师兄何出此言?”大肚道人道:“师弟请想,那琅琊山陈方外是何等样人,如何肯乱收门下。我听说陈方外大名时,还是在三十年前,这三十年间,江湖上再也没人提到过。今日凭空冒出个小子,开口就说是陈方外弟子,教人如何肯信?师弟肯信,我却不信。”
李衍见他言语无礼,不免心中恼怒,刚要开口,吕逊忙道:“师兄不可无礼。陈老先生乃方外之人,岂是寻常人可比。自从三十年前烂柯山坐隐亭‘辟谷论道’之后,便再也不闻他老人家音讯,这几十年间,江湖上既无他老人家传闻,他老人家收没收得门下,你我又如何得知。况且,这位公子骨骼不凡,神采迥异,我们无端猜疑,未免不雅量。”
大肚道人笑道:“这话虽有理,但师弟想,陈老先生的弟子怎能不会武功。刚才此人在山门外任由那女娃娃欺凌,竟毫无还手之力,此事大家亲见,这总说不过去罢?”吕逊心想此话有理,转头问道:“李公子,你当真不会武功?”李衍见问,面带惭色,道:“晚生从学师门,只学得一些吐纳服气、经史天文之术,至于武功,确是不曾修习过。”
吕逊闻言,也大出意外,遂道:“如此,公子可有信物么?不然,如何具证是老先生的弟子?”李衍略一沉吟,走上前去,将手中折扇呈上。吕逊展开一看,只见扇面上写着“知雄守雌”四字,待看到落款时,不禁“咦”的一惊,急忙合上折扇,恭慎的交还李衍。
大肚道人相距数步,不曾看清落款,但看吕逊神色,显然疑窦已释。虽觉此事稀奇,却也不便多问。他知道师弟处事精细,既然师弟释疑,想必自有道理。
吕逊示意归座,问道:“公子奉师命来此,不知为了什么事?”李衍见问及来意,脸上忽然露出难色,迟疑道:“这个……”吕逊微微一笑,解释道:“公子不必多心,掌门出关后,通传进见,总要回明缘故。”李衍沉吟片刻,方道:“家师……家师……他老人家说‘天机不可泄漏’……”
凌虚、凌霄二道士听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大肚道人啪的拍桌而起,怒道:“奶奶个腿!什么天机地机的,小子想骗人,走错地方了罢!”李衍也是一惊,道:“道长奶奶的腿受伤了?伤得重不重?”大肚道人大怒,道:“奶奶个脚巴丫……”李衍大惊道:“怎么,道长奶奶的脚丫子也受伤了?如此,替我多多问候。”
大肚道人气得虬髯直竖,上前便欲动手。吕逊急忙拦住,皱眉道:“公子不便告知,就请言明,何必口出戏谑之言!”
李衍站起身,歉然道:“道长息怒。在下下山时,家师的的确确是这么说的。”吕逊面色不悦道:“尊师这话,是让公子守口如瓶,难道是让公子言语轻薄么?”李衍一躬身,郑重道:“在下此次前来,乃是奉命向张真人要还一件东西,家师亲口嘱咐,见到张真人,只须说出‘天机不可泄漏’六字,张真人自会明白。其中原由,在下一概不知。”
吕逊与大肚道人对望了一眼,心下都觉得奇怪:要还一件东西,那能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