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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魂殿外,被波及到的风傀儡刹那间化为灰烬。处于暗中的慕嵩见此情形,踌躇不已。
如若他出兵援助司空夫人,也许内外夹击之下,他们还有翻盘的机会,但那也意味着,自己要暴露身份。若是一击不成,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他不知道对方是否还有后招,苏幽和栖迟,都是极为可怕之人。不如让司空夫人与慕忘等人两相残杀两败俱伤,自己过段时日恢复了兵力,再找机会坐收渔翁。
如此想着,慕嵩的身影退了几步,消失在黑暗中……
火势越来越大,司空夫人一方顿时被重挫。她微微一惊,慕忘居然早就布置好了!
慕忘冷冷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乱臣贼子,格杀勿论!”
司空焰的身影终于逼近司空夫人,她用剑挑断司空夫人与风傀儡之间的灵力控制,抓起司空夫人的手,便要往暗湖方向去。她不会支持夫人篡位,但她也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夫人葬身于此!
哪怕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哪怕将夫人囚禁在无人知晓的山谷之中,她也不愿意夫人就此殒命!
“跟我走!”司空焰低喝一声。
司空夫人眉间颦蹙,咬牙之间,似有不甘之意。天地间回荡着炽热的火焰声与凄惨的尖叫声,司空夫人见大势已去,只得弃战。
司空焰带着司空夫人行至红叶圈的边缘,她拿出一瓶灵水,扬手便朝那些红叶泼去。火焰虽盛,但灵水却能够压制红叶中的灵力。只要开出一条退路,不远处便是暗湖,潜入暗湖之中,司空夫人便有活下去的可能!
可当灵水泼落后,那些火焰并没灭下去,反而愈演愈烈。
司空焰心中一凛,怎么可能?!
她慌忙将瓶口放在鼻尖一嗅,那哪里是灵水,分明就是普通的水!难道……
恐惧感几乎要令司空焰窒息,她匆匆看了慕忘一眼,那双蓝瞳冰冷而平静,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司空焰的心顿时坠入冰窟,他果然知道!自己悄悄准备的灵水,也被人调换过了。
所有的一切,只有自己蒙在鼓里。她就像提线木偶一般,暗中精心排布,以为能够靠自己的力量拯救些什么,但其实牵线的人都一一看在眼里,一切皆是蚍蜉撼树,徒劳罢了。
现下大火通天,毫无退路。而且慕嵩又未有动作,表明了不愿孤注一掷。司空夫人反而释然了,她松开司空焰的手,转身对视着慕忘等人。
“乱臣贼子?”司空夫人忽然落拓而笑,打断了司空焰的思绪。往昔平静的外表尽皆退去,只余下扭曲的神态。她脸上在那一瞬间爬满了沧桑,那是经年累月的愤怒与爆发——
“乱臣贼子又如何?!”司空夫人指着慕忘、苏幽、栖迟,还有芸芸众臣,“你们一个个,哪一个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满手鲜血践踏人心!再赋予冠冕堂皇的借口,为了亲人朋友为了风城的未来!”
“夫人……”司空焰看着她,心中压抑又难受,思绪乱作一团。
慕忘对她的指控没有任何动容,他冷漠地看着司空夫人,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露出对将死之人的悲悯。
司空夫人一瞬间有些恍惚。几十年前,前主慕英也是以这样的冰蓝色双眸看着自己,再话昔年情分。多可笑啊,当年他亦不过是为了得到司空家的权势,就在天浔之乱中让人设计杀了她的夫君司空赋,还有千万将士。
“我今日即便死了,”司空夫人恨恨道,“也会在地狱好好看着你们的下场!”
言罢,司空夫人突然推了司空焰一把,前方就是燃烧得炽热的火焰……众人皆是一惊,楚怜连忙操控着根系破地而起,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司空焰缠绕住,猛地拽了出来。
司空夫人冷笑着,她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司空焰后,在巨大的火焰中缓缓闭上了眼睛。她的语气亦叹亦悲:“你们慕家欠司空家的,真是代代循环,永偿不尽。”
……
……
“夫人——”司空焰被拽上高处,却挣扎着要朝火焰奔去,“夫人——不要——”
慕忘狠狠拽住她,不让她妄动分毫。
司空焰歇斯底里地大喊着,心中填满恐慌,几欲窒息。她已经失去了温绥,如今连夫人也要失去吗?
她奋力想要挣脱慕忘的控制,手上不断浮现出灵力圈,可他却回以更加牢固的束缚。
“放开我!”她喉间沙哑,突然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慕忘你放开我!”
红色火星随风扬起,带着焦灼感扑到她脸上。前方的火焰如地狱红莲,将一切化为灰烬。司空夫人的身影在火焰中晃了一下,彻底倒下去……
“不!不要!啊——”
她痛苦挣扎着,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嘶声力竭。
自从莫名卷入皇城权利之争后,她就在不断失去,又一次,她眼睁睁地看着司空夫人也死在她面前。她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痛意随着鲜血呕了出来,司空焰愣愣地看着那逐渐熄灭的火焰,目光也暗了下去。
她颤抖地吸着风,冷意如刀,片片划过她的咽喉,将她整个人四分五裂。她竟然没有落泪,竟然连泪也没有了。如今,她的脑中只反复回荡着一句话,司空夫人死了,夫人死了,夫人死了……
天地间唯有风还在动,满目红叶萧萧。
她那么小心翼翼,那么想要拯救身边的每一个人,却让身边的人,都接连死去。
突然,身后绕过一双手来,蒙住了她的眼睛,遮住了前方的山河萧瑟。被冻得失去知觉的双眸骤然一暖,让她猝不及防地涌出泪来。
那一刻,所有感知如滔滔江水淹没了她,苦苦抑制的泪水再也止歇不住。他将她拥进怀中,无声无息。她伏进他的怀中,放声大哭。
“早在司空氏选择叛城的那一刻起,这个结局便注定了。”
“你该明白,你改变不了什么。”
“焰儿,你还有我。”
风又大了,她的哭泣声逐渐掩去。司空焰双眸失色,眼中还挂着泪水,哽咽道:“慕忘,我求你了。”这是第一次她开口求他,“放了师父……慕忘,我求你……”
慕忘深深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
她的声音落了下去,风里便再无声响。
这世上,她已没有亲人。
……
……
红叶一片片落在院内,时光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她站在树下,仰望着欲望不息的红叶如火焰般燃放在枝头。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疯狂地吸食着同一处养分。
当时的司空焰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会有那么多欲望。她每天除了吃,就是玩,要么就像现在这样,看着树下的落叶发呆。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总之,及时行乐就对了。因为是司空家的小姐,也没人敢拦着她。所以,她从来不觉得欲望是个多么可怕的东西。
直到有一夜,她躲在庭院角落的阴影处,窥探着司空夫人的神情。她端坐在椅子上,抱着司空将军的牌位,目光直视前方,一脸漠然。
司空夫人一向是冷静而严厉的,冷静得有时都让司空焰害怕。她后来养成那般冷淡的性子,也大都是源于司空夫人。她从不敢在夫人面前大声喧哗,也从不敢显露出任性的模样。
但是,现下司空夫人脸上的漠然,却不是冷静,而是一种无可奈何。
那一刻,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有些事情,终非人力所能企及。就像此刻,她无论怎么祈祷,怎么想方设法,也无法让司空夫人的心情好起来。
那一夜,欲望就像树上娇嫩的红叶一样,生了出来。一片、两片、三片……越来越多,越来越高,越来越无法满足。
她拿着剑旋转在那些飘落不息的红叶间,总是忍不住去想,那些飘落的愿望是实现了,还是被放弃了。她有时会觉得那些红叶有些可怜,人的一生可以有无数个愿望,但每一片红叶却只有一次新生的机会。
她有时犯了过错,或说了谎话,司空夫人便会拿问水来惩罚她。所以她从小就害怕问水,那种冰冷透骨的东西在脑中攀爬摩擦的感觉,她只要想想,就会胆寒。但是,她心里又明白,明白夫人不过是面冷心软。
她本以为两月禁锢之后,同司空夫人冷战一段时间,便能显出自己心意已决,为救师父增加筹码。又怎会想到,如今再也没有和好的机会。
她本以为司空夫人让她嫁给慕忘,是为了获取情报,便于篡位。可如今看来,这似乎成了司空焰最好的保命符。司空家的人,因为司空夫人叛变之事,无一不获罪入狱。独独只有她司空焰,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只因为她嫁入了王室,才被免除罪责。
有没有一种可能,司空夫人早已做好了篡位失败的准备,才给她留了这么一条后路。她不知道,也无从求证。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足以让她追悔莫及。
她本以为司空夫人已是心如磐石,不可移之。可司空夫人还是在临死前推了她一下,那一下,看似是要让她葬身业火,可实际却是将她推出了火海。但推出火海又怎么样呢?她的心仍是坠入了折磨不休的红莲地狱之中。哀大莫过于心死,她宁愿自己的心真的死了,便不用再被迫清醒着受尽折磨。不用在失去之后,再苦苦怀念曾经拥有的人事。
温绥是这样,司空夫人也是这样。为什么,她总是等到来不及的时候,才开始后悔……
司空焰接住了树上落下的红叶,如今,它冰凉而枯萎,那是生命之火熄灭后的死寂。
如今,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她都求而不得。
如今,她才明白,这人世间,只有欲望不息,才能永恒不朽地存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