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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无瑕的苍穹之下,飘零着片片相依的雪花与红叶。温热的血水融化了地面的冰雪,汩汩流淌。无数孤寂的亡魂埋葬在降神殿前,只有凛风一遍遍地刮过。
大雪封山,抹掉了天地间的界限,一片苍茫。空气中残存的黑色雾气缓缓游荡着,似乎轻轻一碰,那游丝便要消散。
阳光穿过层层雪花,坠落在大地上,没有一丝温度。
密密麻麻的人影围成了一个大圈,圈的中心处站着一个手执长杖之人。他身上的金色华服已被染红了大半,几乎察觉不到灵力涌动。
慕嵩每呼吸一次,都感觉冰冷的气流像刀片般深深割入自己的身体。他抬头看着面前那些熟悉的面孔,君墨、楚怜、司空焰、栖迟……他们像盯着猎物一样盯着自己,眼中有愤恨,也有讥讽。
灰白雾气一点点凝成实体阶梯,苏幽从崖上缓缓走下,神情微凛,步伐庄重。
“怎么可能……”慕嵩重重喘息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满地尸体,那些士兵们不是被俘便是被杀,而且是以一种极为轻而易举的方式,因为他们毫无抵抗能力。
“你怎知用《白雪》琴曲来破我的噬脑蛊!”慕嵩的破风杖重重插入雪地里,但却再也带不起半分雪尘飞扬。他犹未从自己的失败中恢复过来,自己明明计划得那样周密,怎么可能失败!
君墨横眉冷笑道:“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王不知道吗?”
苏幽亦是冷冷地看着慕嵩,道:“在知晓慕忘有意三权合一时,你便开始暗中破坏。你知晓我们发现了风谷底的风傀儡,会入木生婵娟查探,故意让我们查到了写有‘君墨’之名的账本。而后,我为了试探你,请王命你杀死司空焰。你当时正同司空夫人合作,自然不敢真的下手。但你借此机会,在追杀司空焰时故意使用飘蛊,弄得满城蛊疫。为的,就是使风城再次大乱,而后暗中催动君墨体内蛊毒,刺杀我主。再者,你于慕锦婚宴之中,将蛊毒藏在君大人的体内,既能借机对我主痛下杀手,又能嫁祸给君大人。”
三权合一,一切不言而喻。君墨从头至就没有受过重刑,这一切都是为了引慕嵩落入陷阱的计策!君墨之所以能够走入这个局中,也是因为王对君家的信任。三权合一,君家自出征蛊城起,便已下定决心誓死追随慕忘。君家之权便是王权,只要慕忘想要,他君墨随时可以放弃一切。而司空家已无正宗子嗣,随着司空夫人的过世,大势已去。司空焰入了王室,亦不可能继承司空氏的军政大权。如今空剩一个慕家,正好也在这次叛逆之举中,全数格杀!
“你们早就发现了?!这怎么可能……”慕嵩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惊异万分,“除非——”
苏幽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快意地回应着慕嵩不可置信的目光,道:“是,你料想得不错。当年的天浔之乱,司空氏痛失其夫,对前主慕英恨之入骨。司空家手握重权,杀意横生。但前主已死,而我主慕忘,厚德仁心,贤臣自愿跟随。”
一旁的司空焰闻言骤惊,她双唇颤抖,仿佛不敢相信那呼之欲出的真相,“什么意思?!”
“即是说……司空氏,从未叛城!”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司空焰心口一痛,立即回过头去——那姿态风华之人,不是慕忘还能是谁。
……
……
慕忘身着玄色长服,庄严地站在阶梯顶,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慕嵩,全身上下全无受伤的迹象。慕嵩恶狠狠地盯着慕忘,咬牙道:“你不是中了心蛊?”
慕忘丝毫不惧他目中的凶光,缓缓展开手心,一枚黑色的石子渐渐浮起来……
“邪光?!”慕嵩大惊。此物专克蛊术,是蛊城大忌。可邪光早已灭迹多年,慕忘如何竟能得到此物!
在旁的栖迟突然发出笑声,扬眉掩嘴,姿态妖娆。慕嵩顿时明白过来,眼刀锐利扫了栖迟一眼,原来是栖迟给他的。
慕忘的五指微收,邪光便化作一道黑色的烟雾,散得无影无踪。
“你在给我下蛊之时,孤便已有邪光保护。”
慕嵩惊异过后,很快便冷静下来。他眯起双眼,看着慕忘道:“不可能!你手心的黑印不可能作假。我之前还确认过,你明明中了毒!”邪光确实是规避蛊术的法宝,然而,只能避毒,却无法给已中毒之人解毒。
“孤是中了毒。”慕忘轻蔑一笑,“只不过,不是你下的毒。”
在慕嵩不解的目光下,苏幽几步走入二人中间,道:“王所中的,是栖迟给他下的弑心水。此物是由心蛊所制,故而症状与心蛊相同,却又不如心蛊致命。我虽没有心蛊的解药,却有弑心水的解药。只要在时限之内解开,王便可无碍。”
慕嵩方才醒悟过来,心蛊与弑心水,他竟没料到这其间的猫腻。事已至此,慕嵩已无退路,他大怒道:“你们合计框我!”
苏幽没有丝毫动容,“要怪,就怪你自己太沉不住气。我们察觉到你的阴谋后,便让司空夫人早你一步显露野心,在皇城之中放出了几个风傀儡。你果然上钩,先寻上了司空家要求合作。你为了隐藏你的真实意图,自然愿意伏低做小,将司空家推上风口浪尖,而消除其他人放在你身上的注意力。”
这个局,从很早开始,就埋下了伏笔。司空夫人假意夺权,发动皇城兵乱,甚至不惜战死,令他以为风城众将已失、大限将至而放松警惕。慕忘等人故意在蓍草的占卜中,解出“山高天退”一挂,也是为了将矛头指向他。他越怕被怀疑,便越会为了避免嫌疑而利用司空夫人,陷害君墨。
“慕锦的死,只不过正好给了你一个叛变的借口罢了!”慕忘冷冷道。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慕嵩大笑,身影一晃,往后跌步而去。
众人看着他在雪地里,宛如一个疯子般狂笑不止。他精心计划了这么久的局,居然早就被别人看破,让他如何能承受。
他仰天长啸一声,道:“胜者为王败者寇,既然落在你们的手上,那便动手吧!”
“别着急。”苏幽摇摇扇子,“你的身份,才是这个局的精彩之处。”
慕嵩闻言,整个人霍然一僵。
“这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苏幽笑了一下,“你说你一心辅佐司空氏,她却与我等合谋框你。你觉得,司空夫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后,怎么可能会与你合作呢……纹隐!”
……
……
二字一出,众人皆惊,底下一片窃窃私语。纹隐是蛊城的将军,也是蛊城之主苍木的次子。他曾发兵攻打天浔镇,正是那场战乱,让司空赋所率领的风城一军全数牺牲。直到后来慕忘继位,君墨出征,才攻下了蛊城。当年蛊城覆灭,竟又被他逃了出来,还悄悄潜入风城的核心!
“你既已决心助司空氏发动兵变篡位,却仍旧设计促成我主与令千金的婚事,为的,就是希望慕锦监视我主的动向。”苏幽笑笑,“牺牲唯一的女儿,可真是好大的手笔。”
“慕锦杀害温绥所用的幻蛊,我主所中的心蛊。还有此次攻城所用的飘蛊,以及你给众兵将服下的噬脑蛊。我是当真不明白,一个风城的皇族,如何会有如此多的奇珍与蛊毒?”
“服下噬脑蛊的人,七日之内,便会爆体而亡,不过那时候,这场战也结束了。”苏幽面色沉下,“你丝毫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你只在乎是否能牢牢控制住他们。为什么?因为一旦他们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定然不会为你所用。你要的,是万无一失。然而脑内种蛊之人,如遇《白雪》琴曲,蛊虫便会躁动不安,让宿主失去行动能力。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这个愚蠢的行为倒让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大获全胜。”
“这都指明了一个方向,你的目的,不仅仅是吞并君家与司空家,而是直指我主慕忘。也可以说,你是为了夺得整个风城。而这样事情,慕嵩是不会做的,三家中两家已失势,他没有叛变篡位的动机,在君墨出兵蛊城、我主年少势浅的时候没有,现在也难有。更何况,他也没有这个谋划能力。”
“你不是慕嵩。”苏幽冷静地看着他,目中已有了洞察一切的自信,“你是蛊城的败将纹隐!”
对面那人竟也笑了起来,反问道:“苏相言辞凿凿,抖了一大堆证据,却也只能说明,我不是慕嵩罢了。苏相又是如何断定我便是纹隐?”
“那你这便是承认,自己不是慕嵩了?”苏幽笑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的身份一定与蛊城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至于拆解你身份的关键一点嘛……”
苏幽举起扇子,朝不远处指去,众人的目光全数落在了那红衣女子身上。苏幽高声道:“便是司空焰的身世!”
那人转而皱眉,只听苏幽继续说道:“司空夫人曾暗中与我说过,你不仅将她当年私下前往天浔镇的事情摸得一清二楚,还知晓司空焰的来历。天浔之乱中,司空夫人为帮助其夫司空赋,将天浔镇百姓全数肃清,并暗中设下埋伏,等待纹隐入瓮。却不曾想,独独遗漏了司空焰的母亲。当时她的母亲正好分娩,却无人相助,大抵是无意间碰倒了烛火,引起一场大火。也正是那场大火,让司空夫人的计划付之一炬,反倒迫得司空赋将军落入了纹隐设下的陷阱之中。司空夫人追寻火源之处,却看见了一个婴孩,那便是如今的司空焰。知晓她身世由来的人,当年几乎全死在了天浔之乱中。身在天浔镇又是蛊城之人,且实力非凡的,最大的可能,便是你纹隐!”
“哈哈哈哈哈——”那人高声大笑,眼角皱纹满面。他缓缓举起手,扯下了慕嵩的面皮,这才恢复成原来的模样。鼻梁高挺,眉毛浓厚,那张脸看上去比众人想象得年轻,却又似饱经沧桑。
“不愧是风城苏相。”纹隐目光阴狠起来。
苏幽平静地看着他,回道:“过奖。”
纹隐决然笑道:“在二十年前,蛊城覆灭的时候,我就死了。我披了十几年慕嵩的脸,如今活下来的,不过是一个躯壳罢了。”
他目光无惧,将周围的人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慕忘的身上,大声喝道:“慕忘,这次我纹隐输了,但不代表蛊城输了!”
话音刚落,纹隐的身体突然“砰”地一声爆炸开来,整个地面都为之一震,黑色的烟雾混合着血肉冲天而起,一阵巨浪朝慕忘席卷而去——
司空焰心下一惊,迅速朝慕忘的方向奔去。在此之前,一团灰白色的雾墙早已挡在了慕忘身前,爆炸的巨浪冲到雾墙上,顿时被挤得向两边散去,周遭众人皆为之一退。
苏幽担心纹隐的尸体爆炸会产生蛊毒,立即用风将爆炸的烟雾全数向上吹起。待得烟雾散尽,周遭才逐渐清明起来——
慕忘正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安然无恙。他回过身来,看了众臣一圈,眉目间带着属于王者风华绝代。
“我慕忘,为风城之主,有幸得众卿相随,今后共享四海清平。”
“愿为君刃!”一阵冗长的寂静后,君墨突然朝慕忘单膝跪下,行了风城之礼。
楚怜、栖迟、苏幽等人也相继跪下,追随道:“愿为君刃!”
司空焰双眸涌动,她一步步走上台阶,单膝跪地道:“愿为君刃!”
“愿为君刃!”
“愿为君刃!”
众臣皆跪地俯首,齐声道:“愿为君刃,护我风城!”
大雪停息,天地一色。这场战争,真正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