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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红旗要上学了,将三个把兄弟请到家里喝酒庆祝。做梦都没想到,上班几年了还能考上学校,而且是带着工资赚文凭,到哪找这样的美差!
四个兄弟在供销社干了六、七个年头,老大钟宏业刚当到主检,胥有民和张以标仍是小棉检,只有韩红旗脱颖而出考上学校,等有了文凭前途必将一片光明,怎不令人羡慕!兄弟当中有混得好的大家都高兴,自然要韩红旗请这顿酒。
亲友们也备出酒席,祝贺大哥金榜题名。小姑和三个叔叔请,三个把兄弟轮流请,赵主任也代表所在单位请。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氛围让韩红旗连日不得消停,喝下去的是酒,尝到的是春风得意的滋味。母亲也欣慰,为家里出了个大学生而自豪。儿子纠正说读的并不是大学,母亲说她不管,能到城市里去念书还能拿文凭,就是大学生!
韩红星也收到报到证,可以去D行上班了。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她识不得几个字,却将儿子从人事局带回的那张纸来回地看,连声念叨祖上庇佑,让韩家出了个干部,也算是光耀门楣!完了更不忘训诫儿子:到单位里一定要老实做人、少说话多做事,特别是银行里跟钱打交道,千万不能见钱眼开,不该自己得的一分钱都不能要,韩家几代人没一个不是老老实实,没一个做过丢脸的事,所以才有今天在黄海镇上有头有脸被人看得起,所以才三个儿子都谋到份稳定的职业!
接着,母亲又拿父亲的事例开导儿子:当年建筑公司保皇派和造反派斗得厉害,只有你父亲人老实,别人去武斗他去守工地,结果老实人不吃亏,选队长时个个投他票。
凭一纸报到证,韩红星在黄海镇上转了几圈后终于找到D行,在朝阳街北首朝阳桥南边。到二楼人事股报到,接待的是位带鸭舌帽的领导,旁边人敬称他王股长。他四十出头模样,脸盘周正,皮肤蜡黄,目光逼人,见新员工来报到先训话,口气脆而快:
“考了个全县第一却最后一个来!我D行没有谁有资格摆谱,只要能来六十分和壹佰分一样,千万不要以为你考得好就了不起,招你们来是因为即将开业的乡镇网点差人,先到网点学业务,随时做好下乡准备。”
朗读般说完这些话,王股长转头交待旁边办公桌坐着的人:
“小汤,拿一套书给这个宝宝!带他到城东去。”
被喊“小汤”的人应声而动,先拿两本书递给韩红星,一本是“储蓄”,另一本是“银行员工职业道德”。接着掏出口袋的香烟,拿出一根恭谨地敬给坐在椅子上的王股长,见王股长接了,连忙又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划着了火双手捧到王股长面前替他点,点着烟后将火柴棒熄灭,小巧地放入烟灰缸里,然后低眉顺眼道:“王股长,那我出去一下!”说完领韩红星走。
“小汤”高高的个,二十大几的年龄,出了办公室边下楼梯边拿根烟含到嘴上,又转头递烟给后面跟着的人,韩红星忙摆双手连声说不会。“小汤”以命令的口气说:
“拿着!今天你来报到,就该抽根喜烟。”
韩红星能听出对方是不寻常的口气,却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见他仍举着烟,赶忙将烟接了,小心地握在手心,继续跟着他走。
城东储蓄所在人民路往东,上次和章劲松碰头去打鸟的地方。没少打这儿路过,愣是不知道这儿还有个D行的网点,就一间门面,门首挂着的铜牌上半弧形喷着“D行城东储蓄所”几个红字。跨进门市,三米宽的柜台连着五、六十公分宽的通勤门设在离门口四、五米远的地方,柜台上面是钢筋条竖成的防护网,将营业室和外面隔开,防护网上一左一右分别挂着“记帐”、“出纳”字样,营业厅墙面上挂着利率牌。
看到来人,里面迎出个三十多岁的人来,边说欢迎汤干事光临边掏香烟来敬,汤干事很萧洒地接烟时回称对方胡主任,同时拿出火柴要替胡主任点烟,胡主任将烟放回口袋并笑称就抽烟这活学不会。
一阵寒暄后汤干事告辞,与在办公室时不同,汤干事跟胡主任说话时声音洪亮妙语连珠。
进了营业厅,看到柜台下面拚着两张办公桌,桌上各放一把七珠算盘,记账这边坐着个女的二十五、六岁,座椅边放有木箱,里面全是账簿、帐卡,那边出纳是个跟她差不多年龄的男生,带着个近视眼镜看起来一脸文气。
后面靠墙也拚着两张桌,上面堆着点钞纸,一个姑娘正坐那练习点钞。胡主任先问韩红星姓什么叫什么,然后称韩会计,并介绍学点钞的姑娘叫尤会计,也是新来的招干生,昨天来报到,上班的两位女的叫林会计,男的叫于会计。
胡主任要求韩红星先在这里学业务,从点钞票、打算盘学起,平时多向班上的师傅学习取经。尤会计很热情,主动将面前的点钞纸分一些过来,并用她刚学的点钞方法来教韩红星,一来二去两个人熟络起来。尤会计叫尤丽芬,她白皮肤,长圆脸,留着齐耳短发,大眼睛里精明是主色调,说话听似婉转但层次感强,能让人感觉她是个精干的姑娘。
林会计健谈,她的口头禅是“哎呀不得了”:“哎呀不得了”我是第十九个进入D行的,“哎呀不得了”才半年时间行里又进了十多个人,“哎呀不得了”行里开办储蓄业务已经三个月了。
行里的消息她全知道:这次进了四个招干生,还有两个男生分在营业部实习,实习后一律到乡镇网点工作,八年后才有可能回城,才可能享受到分房待遇。
看得出林会计业务不熟,客户来存款她数钱慢得出奇,数完钱问那边于会计帐怎么记,于会计便过来教她,她边做边省悟,接连表态这下终于记住了,可过一会儿再来业务时,她又去问于会计账该怎么记。
听林会计说黄海县D行成立时间不长,刚开始只有几个人,后来允许搞储蓄业务了才开始调人进来,目前城里有两个营业网点,乡镇也有两个网点,设在湖湾乡和临洋镇,下一步还要在其他乡镇增设网点。
林会计说她母亲在人事局上班,她调工作可选的单位很多,最终选定D行是看中这里的工资待遇高,每个月工资36元,奖金50元,出纳补助25元,加起来超过100元,比没调过来时涨了三倍还多,还不包括经常发一些实物和现金福利。和外面比是满足了,不过和新来的招干生比却有看法:
“‘哎呀不得了’,我都工作五、六年了才拿36元,你们一进到行里上班就按行政54级发,每个月拿56元。”
晚上五点钟下班,两位师傅将钱盘好后装入一个黑色拉链包,连同存单和公章一并锁进去,叫两个新来的招干生往行里送。两个人并肩而行,将皮包护在手上到营业部,等库房人来收包。在营业部实习的两位招干生还没下班,四个年轻人聚一起交流。
两个小伙一位叫陈功,话不多,自我介绍后又要了韩红星的姓名,便没了言语,站那憨笑。另一位叫李猛,见他外形便知道是个会处事的人,举手投足俱自然得体,一米八左右的个头衬着张国字型脸,入时的打扮和成熟的气度已全脱了学生模样,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磁性十足,相对于陈功的憨实相与韩红星的冷脸相,李猛显得潇洒自如,四个人站一起一眼就能比出他的出众。
正闲聊间,有个三十大几的人跨进营业部,李猛忙迎上去,边掏香烟边喊掌股长好。韩红星刚听说这位掌股长原先是乡镇小学的数学老师,才调到D行任会计股长,送来的钱包就由他负责入库。
见李猛那热情的劲头,韩红星满心想学,也去讨得领导欢心,可天性不擅拍马,自知没能力做到让领导刮目的效果,因此,只将对领导的敬重放在心底,低头听掌股长交代事项,交完钱包后下班。
尤丽芬没地方吃晚饭,约韩红星上街吃水饺。她家住临洋镇北边的望海镇,目前暂住在黄海镇一个远房亲戚家,三顿饭不好意思沾亲戚家光,就在外边将就。
同事的邀请不好意思拒绝,韩红星便陪她去,还抢着付了钱。吃完水饺天还不晚,尤丽芬又请韩红星带她熟悉一下黄海镇的环境,两个人便在主街道上逛了一回。
第二天再上班时,大家轮着外去吃早饭,尤丽芬也坚决要为昨晚的水饺回请一下,两个人便一起去吃早饭,回来后继续学业务。尤丽芬特善谈,不同于林会计的东扯西拉,她感情细腻,看到任何的情形都能发表很长的感慨,和两个上班的师傅不熟,她就轻声对着韩红星一个人发表,让旁边人看了像是交头接耳。中午下班,尤丽芬要去出人情,怕赶不上时间,请韩红星用自行车送她。
去的地方有六、七里远,送到地方她说是参加同学的生日宴,来的都是同学,可一起参加,这样她就不用跑那么远的路回头。
韩红星觉得自已不该在这种场合出现,坚决回绝,说如果嫌路远,吃过饭后可以再来接她,于是说定,下午一点半钟再到这个地方见。
银行里上的是对班,前一天中午12点上到当天中午下班,再上班要到明天中午,下午反正没事,在尤丽芬的邀请下,韩红星直接将她送到暂住的地方并进到房里参观。
这是一间单独的房间,拉着窗帘光线不好,进屋就要开灯。这间房可能才做过新房不久,屋顶还挂着彩色丝带,家里到处是红色,红色的床、红色的被、红色的窗帘,将白炽灯射出的光也映成红色。见韩红星进来坐定,尤丽芬随手将房门关上。
很少与姑娘有接触,所以韩红星对许多细节方面的东西很敏感,在自已意识中,感觉一个姑娘家绝对不应该在这种场合关门,换句话说就是有姑娘到自已房间,哪怕心里再想,也绝不敢做出关门的举动,喜欢王书玲也正是因为她符合自己对异性的取向:矜持、内敛、不张扬,就是现在到她家,也绝不许两个人大白天关起门来在一起,虽然总让自己不尽兴,反而更喜欢她,在心目中的地位也更高。
尤丽芬的脸色鲜红,不知道是因为灯光的作用还是喝了点酒的原因,见韩红星坐在桌旁,她也坐到对面,信手剥桌上的花生吃。刚剥下一个来,三颗花生仁还窝在壳里,突然意识到应该请客人也吃,便笑眯眯将这刚剥的花生举到韩红星面前,意思是请对方吃。
韩红星不喜欢这类女人,心里反感又不能表现出来,就说男生不习喜欢吃零食,对她的举动予以回绝。好在韩红星总是一副冷脸相,内心的变化不在脸上看出来。不想再呆下去,连忙说下午还有事,起身告辞而去。
再见到王书玲时,韩红星的腰杆硬了起来:你男朋友现在正式上班了,而且是正牌国家干部,一个月的基本工资就56元,已足够养活一家人,往后如不惟命是从就休了你!说话间投上去亲热。王书玲听到上班的消息也高兴,让韩红星搂够了亲够了去准备晚饭。
关门睡觉时,韩红星又提要求:你弟弟早在东边房睡着了,妹妹又不在家,总可以让我到被窝里搂你?王书玲态度坚决:坐床边谈一夜不碍事,如果上床一旦被人看到不得了!韩红星说我关着大门又闭着房门有谁能看到?王书玲说就是没人看到也不行,反正不能接受这种事。韩红星现在胆气足,见软的不行就硬掀被子往里钻,不过再三承诺,只赖床上半小时。
王书玲先是反抗,见没了效果,干脆将身子蜷缩到床里。韩红星从后面搂住她,能感觉到她的颤栗,无奈之下,她只得用双手来限制那乱伸的手,绝不允许这只手侵入领地,不时腾出手来看表,让韩红星自己说离半小时还有多久。
再上班时,胡主任安排临柜实习,看林会计记帐时以为多难,待到自已记时,原来就是加减法:存钱时将原来的余额加上存入的钱,变成新的余额,然后假设这笔钱存到6月30日,从结数表上将利息积数找出来加上以前的积数记入记帐卡,取钱时加变减即可,出纳那更简单,存钱收钱,取钱发钱,核对钱数与记的帐一致并盖章即可,有初中的文化并不色盲就绝对能胜任此工作。
上班不需要技术含量,业务量也少,半天班下来也就接待十个、八个存取款的客户,整个办业务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半小时,其余时间大家就闲聊,聊每一个同事以前是哪个单位的,通过行里哪个领导调进来,有什么背景,三代之内的直系亲属在黄海镇留有什么传言,等等。
师傅们的消息都很灵通,因为他们都能从行里通过各种渠道对每个人的相关情况得到最详细的信息,再根据信息为每个人汇总出更全面、综合的消息,据以评判出每个人的身份、地位以及应当受到尊重的程度。
能听到师傅们在班上聊陈功和李猛。陈功来自干部家庭,父亲是哪个乡医院的院长,他在行里印象好,连王股长见到他都会伸手拍拍他的头并鼓励他:“宝宝,好好干,将来的D行是你们的。”
李猛人长得帅,还特会处事,王股长一眼就赏识他,料定他将来绝非池中之物。
韩红星很想听到师傅们对自己的评价,可班上人哪个都聊,就是不聊身边人,至多问家住哪里,父母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