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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红旗毕业了,因学的是会计专业,改行当了轧花厂总账会计,报到时接待的是秦大功,他已是轧花厂的财务厂长。韩红旗又惊又喜,惊的是一起招工的秦大功这么快就当上了副厂长,喜的是顶头上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这世界变化忒快!
三个拜把子兄弟这两年也混得天上地下,老大钟宏业的父亲是财政局的股长,找关系将儿子调到城里的黄海商厦当了副总经理;老三胥有民家里没有硬铮关系,仍老老实实当棉检,不过这两年棉检也有路子发财,但栽掉的也多。
老四张以标就是当棉检当栽的,他不安安稳稳地收花,在花场和个女结算员勾搭成奸后,两个人合伙开阴阳单,将籽棉当皮棉计价捞钱,被一起上班的人揭发,判了2年刑还没出来。
章劲松跑到湖湾来找老同学,让韩红星感到奇怪。交谈了后才知道,他今年电大毕业,本来可以分到更好的单位,但现在政府里提拔年轻干部的条件既要有文凭,又要有基层工作经历,所以趁年轻先到乡镇去混几年。不过来的目的是为了他妹妹章劲梅:妹妹今年从教育学院毕业,因为是委培生,按规定必须回教育系统,他父亲不想让她去当穷教师,听说D行工资待遇高,便亲自到D行去疏通关系,王行长见对方其貌不扬,便一口回绝说D行不收委培生,父亲见他行不通便安排手下刘主任再来疏通,王行长知道父亲身份后亲自上门道歉,并承诺D行的任何股室任由妹妹选,现在不知道进哪个股室好,所以请老同学参谋。
韩红星正疑惑王行长为什么遇到物资局长就肯屈尊,章劲松继续将话往下扯:王行长也请父亲帮忙,他有个小姨子已三十多了,现在还在湖湾镇上班,想通过父亲调进物资局。
韩红星听出了两个震惊,一是章劲松嘴里说的这个小姨子是王行长唯一的小姨,听嵇红说过她进D行时,她父亲帮王行长的小姨在湖湾镇的一个厂里落实了工人性质,由农民变成了工人,没想到才一年多时间,通过曲线调动已能往黄海县最好的单位里跳;二是听章劲松说才知道,原来章劲梅是通过教育局委培上的大学!当年听章劲松说过,他父亲到市里时母亲被照顾到学校里,但不用上班。没想到只因为这一点,章劲梅就符合委培条件,自己却没机会。不过想想也欣慰,如若换着自己当年去成,少拿几年工资不说,现在毕业了也最多当个穷教师,绝不会有进D行的机会。
终于传来与自己相关的好消息:说是招干生必须在乡镇工作满八年,这才第三个年头,李猛就被调到韩红星曾在那实习过的城东储蓄所,而且还当上了主办会计,那里现在已升级为分理处。
没几天又有好消息传来,陈功也不声不响地调到城里,他的岗位更好,直接到机关进投资股。新招干的人也在按部就班往乡镇分,陆续替换调进城的人。
有了这些人事变动,韩红星估计自己也该被调上去了,便满怀希望地等,可从夏天等到秋天,等到的结果是和尤丽芬2个还在乡镇,而新一批招干的5个分在城里,5个分在乡镇。
传出的消息说李猛能调上县城是因为他的公关能力强,常能在不经意间恰到好处地将钱花到干部身上;陈功是因为他父亲已调到县医院当副院长了,哪个干部用不到医院这层关系!传言他父亲请动了副县长,由副县长亲自督促王行长落实陈功的工作调动与安排。
相对于别人的如愿,自己却万般无奈:要关系没关系,谈花钱不是舍不得,但跟领导们也不熟,怎么用心都学不出嬉皮笑脸、点头哈腰的样,特别是那王行长看到自己就皱眉,哪还有拍马的机会!
尤丽芬也上调了,调进城的原因直观得无需传言配合,她是用一封几十张纸的万言信感动了王行长,信的内容主要是感慨一个平凡弱女子的卑小和无助以及在这个社会生存的艰难与不易,据说王行长看了信后感动落泪,经过与她的一次长谈后立即将她调进城。
这个调动极大地刺激了韩红星,不由得生出愤懑,也产生了勇气,立即来找王行长理论。在韩红星的记忆中,只有王书玲父母逼她跟别人谈对象举行上门仪式那次勇敢过一回,今天是第二回:
“宝宝,什么事?”王行长看到韩红星走到行长室,略显奇怪,因为这个小职工从没来过。
“我有一个问题,想斗胆向行长请教!”韩红星听出对方声音不同于平常,听他口气脆而平,不似往日那种脆而扬的声音,那是一种居高、讽谑的口吻。
“什么事?请讲!”王行长甚至是和蔼的态度,让韩红星想看他皱没皱眉头。
“关于调动的事,行长大会、小会说谁的四项业务技能好就调谁进城,我们四个招干的,无论比点钞、计息、珠算、书写,哪样我都不落后,可是家不住县城的几位都调上来了,而我家住县城却调不上来,所以想请教行长,我该往哪个方面努力,才能达到调上来的目的?”韩红星将想好的话问出来。
“这个----”王行长没能接上话。
“宝宝,你先去,这个问题我们行里是会考虑的。”王行长愣了一会儿后才表态。
本以为王行长定会发飙,没想到他的态度极好,这让韩红星很是奇怪,回到分理处打听,才了解行里的最新动向。
王行长主编的《基层行管理经验谈》在全市D行推广时,黄海D行的内部却闹开了锅,起因是一帮中层干部不满王行长一言堂的工作作风,导火索是郑行长的医药费报销问题。
郑行长得了坏病看了十多万,去年的医药费还没处理今年的又来,王行长也犯愁,按规定有些费用没法走账。
一帮中层干部不答应了:别的事能忍,郑行长是行里的一把手又德高望重,是郑行长他老人家将你姓王的从普通中层干部拉到行长位置,虽说名义上还是第二副行长,其实已行使一把手的职权,现在竟恩将仇报,连郑行长的救命钱都不肯报销,而接待来来去去的参观团却舍得一掷千金,怎能不激起民愤!
本来王行长的管理作风就硬朗,就是看到中层干部,不顺眼时也立正、稍息地下口令,现在大家看明里有人推这堵墙,都愿意暗里助把力,只有汤干事和朱师傅,像以前编故事损蔡行长那样,到处为王行长歌功颂德。
从来都无人问津的韩红星,自从去过行长室后,也开始有领导找谈话,是跟运钞车下来的吴股长和蔡行长。吴股长正营转业,投资股长,各方面资格都比王行长老,却没能比王行长先当行长,他矮矮的个,说话慢条处理。蔡行长排名是第一副行长,却得听王行长的指挥,开各种会议时表扬人的话轮不到他发言,得罪人的话全安排他出面,不过这次不知怎么回事,敢违背王行长,和吴股长站到一条阵线。两位领导到湖湾来主要找柏会计,希望他能组织材料针对王行长。
柏会计受王行长害最深,怨气也最大,原因是郑行长先前承诺他进城当中层干部,没想到郑行长生病后由王行长当家,王行长不肯兑现郑行长的承诺,害他困在湖湾当职工这么久;找韩红星谈话主要是鼓劲:行里不调你进城非常不公,现在你要继续去闹,闹得越凶调上去的可能性才越大,你只有拼劲地闹,我们才好出面帮你达到目的。
行里的谣言满天飞,有说王行长在中港故意闯严主任宿舍看他老婆光身子的,有说王行长经常深夜带刘向红出去喝酒的,怎么瞎说的都有,比较靠谱的消息是,郑行长已病入膏肓放弃治疗,不过正准备召集一次行务会,会上将以一把手的身份宣布行里的一切事务不再委托王行长管理,削掉他的权限,交由吴股长协助蔡行长管理。
为了辟谣,王行长召集全行职工大会,会场上秩序正常,却能闻到浓浓的火药味。坐主席台的仍只有王行长和陪坐的蔡行长。王行长在会上用尽口才与气力对各种不负责任的谣言进行了抨击,还将有关于李猛的谣言拿出来举例,行里传言李猛为了调到城里,给王行长送过一蓝咸鸭蛋,一塑料袋海蜇;王行长还将看某个职工家属光身子的谣言拿出来赌咒,说如果故意就是他妈的!虽说得粗俗,但言真意切不由人不信。
王行长也告诫大家要认清各自的斤两: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最后是不服不行!王行长也不点名地引到韩红星与他的对话:有职工跟我谈条件,问往什么方面努力才能达到调上来的目的,活鬼!我可以明确说,我绝不是谈条件做交易的人!
正当韩红星竭力分析王行长在职工大会上引用自己那话的用意,揣测将会有怎样的后果时,竟意外等来被调到城里的电话。不过柏会计仍在湖湾,因为王行长有准确消息,有关鸭蛋与海蜇的谣言就是他发布的,既然已成位仇家,就别想调上来。
推翻王行长的事闹到年底才渐渐平息,洗牌的结果是王行长当上了正行长,蔡行长仍是第一副行长,吴股长成了第二副行长,郑行长二线。
形成这种格局的准确消息是:本来郑行长的确想取消王行长的当家权,但蔡行长实在扶不起当不了家,因此定出了由吴股长协助蔡行长当家的方案。准备开行务会宣布时,王行长去求见郑行长,向郑行长汇报所有的医药费已能报销,还额外在行里的费用里挤出一大笔陪护费给郑行长家。市行的赵科长也打电话给郑行长转告吉行长的意思,说王行长现在是省行出了名的优秀管理人才,不能因为下面出了一些不同的声音就否定他的能力。
郑行长是擅长沙盘推演的军人出身,想想于公就是扶起蔡行长和吴股长当家也不一定能稳住阵角,于私王行长已替他解决了医药费问题。人之将去其行也善,最后不仅没罢免王行长,反而主动让贤,向上级组织推荐王行长当接班人,同时推荐吴股长当了第二副行长。
倒王的斗争告一段落,大家在新的格局中维系起新的平衡,但行里争斗的两大阵营已很明确,每个有头脸的人都被左、中、右站好队,大家在各自的圈子里养精蓄锐。不过哪一派人都对没有背景、放屁不响的韩红星不感兴趣,韩红星只能独成一派,也自我解嘲:老子想革命,可他们不带我革!
革命的结果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王、吴两位行长原先是拼刺刀的对手,现在各得其所成形成双赢,也都情愿刀枪入库;跟着走时的是王行长手下的朱、汤二将。大家已尊称朱师傅为朱书记,他的桑塔纳已换代为红旗轿,除了王行长谁也派不动,车辆维修保养也不必向行里打报告,只凭发票便可到戴会计那里结账;汤干事虽只是个信贷员,可只要是他想放的贷款,就是铁主任也不敢不放。汤干事有两个特点,一是擅长损人,随便瞎编个故事就去诋毁人,连同事被他叫出去打麻将骗钱也被他损,行里赌钱的“四大毒手”就是他损出来的,王行长就因他有此特长才用他;二是极不知耻,他组织两个社会闲杂人员冒充是同行,每次假装三缺一骗行里同事和他们打麻将,实质是合伙做局骗钱。他们诈赌的方法是偷百搭,具体是在牌桌上做牌,通过手段将肯定是下一牌百搭的几张牌放在牌尾,摸牌时一个人负责到牌尾偷牌,另外两个用干扰注意力的方法转移被害人视线,让偷牌的人好得手。
杨会计被他叫去打麻将总是输,反而得了个“杨毒手”的美名,后来发现胡牌的人总有两、三张百搭,刻意留心后才发现他们是诈赌,等再摸牌偷家正行事时被抓个正着,庄家本该摸十四张的一副牌又在牌尾偷摸一把用十八张配,其中还有两、三个百搭在牌里,等偷牌人退回多余的四张牌基本就能起手听牌胡牌,当然赌不过他们!被抓了现形后汤干事不仅不羞愧,还跟杨会计讨要赌场上欠下的债,气得杨会计要打他,而他仍好意思到处宣扬杨会计欠债不还,编出故事来损杨会计,好在杨会计是局长的弟弟自有人尊重,不是他想损就能损掉的。
汤干事虽得势,但大家都鄙视他,不过也没人敢得罪他,怕被他编出故事来,因此都对他敬而远之,不过背后都叫他“汤缺德”。
柏会计压错筹码已和王行长结下梁子,只能一方面做好长期扎根乡镇的准备,另一方面随时准备揭竿而起;中港的严主任不满行里只给他个主任的名却仍在柜面顶岗,见王行长拨了正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从结果来看,行里这次斗争让韩红星成了赢家,要不也不一定能调进城。但也造成严重后果:主任们没见过韩红星,更没共过事,但没有一位肯接收这个人到本网点,因为是都知道这个人赌钱厉害,是汤干事嘴里的“四大毒手”之一。不仅如此,都知道韩红星这个小职工跟王行长讨价还价,绝不会是个好鸟!
没有网点肯要,只得由行里协调将韩红星调到营业部储蓄柜,与营业部桂主任解释的理由是这里管理力量强,优秀员工多,各方面对落后员工都有帮助作用。
按惯例,到新网点报到先听主任训话,桂主任四十岁左右,他介绍自己从士兵到军官靠的是勤奋努力,在部队养成的良好习惯是第二天的卫生第一天晚上就抢着做,只有凭脚踏实地才能取得成功;他在夸韩红星年轻就是本钱的同时也介绍他在部队管过近二百号人,就目前手下也有十几号人,因此什么样的人色都见过,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能拿下。
韩红星知道在D行的规矩是上级可以说,下级只能听,就比如开职工大会行长只在最后问副行长有没有话要说?没有就散会;网点开职工会主任最后会问副主任有什么话要说?没有就结束。所以韩红星只管听,能到城里上班已万幸,顶撞领导只能让自己更黑,只要自己日后办起业务来不落任何人后,只要你干部别说得太伤人,你就去说吧!
在一片冷眼中到营业部上班,好在刘向红也在这里,她真心将韩红星当哥哥待,知道哥哥的恶名其实名不符实,但仅凭她一己之力终究无力回天,不过她本人现在是营业部骨干,属于又红又专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