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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大家还正常上班,只晚上开个会,就突然面临了去留的选择,而且半个月内走与以后走还有这么大差别,让会场上的每个员工都措手不及。
行里的规矩是人以群分,行长们是上层、干部们是中层、普通职工们属于底层,大家生存在各自的层次里。开了这场会,中层干部们突然发现他们被上层抛弃了,也陷入了改革的漩涡中,沦落到与普通职工平起平坐的待遇。因为费行长明确传达:这次改革将打破所有股级以下人员的现有身份,改革后上级行将根据需要对黄海D行定岗、定编,任何人再想在D行谋求岗位先得岗位考试过关,然后还得竞聘,择优录用,优者上、劣者汰。费行长再次强调这次改革的最终目的是通过清退富余人员减少工资支出,增强企业效益。
这种说法在会场上引来一片哗然,汪主任在中层干部中属于有想法的人,他立即在会场上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反驳:这是个流氓改革,一线职工哪个不在岗位上辛苦工作?谁是富余人员?要减员也该减那些科级以上干部,他们蛇走蛇路、鳖走鳖道谋求到级别便以人才自居,每天花天酒地、无所事事,只算计着将公家的钱往自己口袋里捞,却拿职工十几倍的工资,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靠工资过日子的人,你改革来改革去将这些人的收入涨成普通职工的十几倍,难道这些科级以上干部们都有十几对父母要养吗?算一笔最简单的账:免掉一个闲养着的科级干部的待遇就可以多养活十几个辛苦工作的职工,全市D行总共1500人,副科级以上干部约200人,将所有的职工都清退省下的工资总额,还抵不上从200名干部中免掉100名干部的待遇省下的工资总额多,可当权者总善于打着改革的旗号为本阶层谋求利益,认为谁能混到科级干部谁就是人才,就应该拿高工资,而提拔人才的人就应该拿更高的工资,形成的结果是每次所谓的改革都更大地维护了他们自身利益,将职工改革成弱势群体犹不放过,还要用砸职工饭碗的方式来证明他们壮士断腕的决心与魄力。
还没宣布散会,几个保卫股的同事已按捺不住,他们多是退伍后通过分配入行。李洋海第一个站起来,在会场里声音盖不过费行长的扩音器,气得掀翻面前会议桌:
“当年我们在零下几十度的边界线上持枪站岗,保卫你们鸟干部磕头烧香求官求财时,你们怎不跟我们提考试?入了行我们每天二十四小时抱着枪保卫金库的资金安全你们怎不跟我们提考试?现在嫌人多就拿出考试的手段赶我们走,将扛枪的跟读书的在一起考试怎么考?将四、五十岁的老员工与二十几岁的青年人在一起考试怎么考?将做业务的跟不做业务的在一起考试怎么考?”
“谁这么目无组织?我是代表黄海D行党委传达上级行党委的精神,你竟敢掀桌子,请你立即离开会场,等候严肃处理。”费行长猛拍桌子发威。
“你D行已不要我们这些员工了,还有什么权力处理?”会场上人都站起来,用行动与声势支持李洋海,一百多号人激起情绪来,使得会议室里又有桌椅被掀翻,大家涌向主席台,七嘴八舌跟三个行长评理。
“不相信法制社会还怕你们这些散兵游勇。”费行长见大家堵着他扰了会场秩序,拿出电话来,躲到主席台后的休息室里打。没过多久,突然有四、五个警察步入会场,来找谁是李洋海,这让本来已群情激奋的会场终于爆发,一百多号职工立即围堵住几个警察,责问他们凭什么来抓人,为首的警察有经验,发现是群体事件立即汇报值班县长,值班县长听说事情的原委后当即指示:此为单位的内部纠纷,非属110管辖范围,如不发生严重的肢体冲突不出警。
走了警察,大家将愤怒的情绪再次对准费行长,责问他凭什么用打110的方式处理与职工间的矛盾?现在全行职工都破坏会场纪律了,是不是将大家都用警车押走?如此行为还有没有资格当黄海D行的党委书记?
见大家群情激奋,费行长情急之下忙澄清:“这个110电话绝不是我打!”为了证明无辜,费行长郑重发誓:“谁打这个报警电话谁是狗娘养的!”
费行长之所以敢发这个誓,是因为他真的没直接拨110,而是通过手机吩咐办公室主任刘向红打这个电话,这样说来算不算他打就模棱两可了。见众怒难消,费行长只得软下口气来解释这场改革是上面的决定,连市行也是按上面的要求实施改革。职工们难得见行长大人软下口气,兼着他为打110的事拿老娘发誓,便放他离开会场。
闹腾了一晚上,行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方设法让职工滚蛋。韩红星懂,D行为了减员,在宣传政策时用的是欺骗、威吓等手段,它不出台正规文件是怕经不住推敲,只层层级级用口头方式逼迫职工们签解除劳动合同,而且多骗走一个好一个。
在D行上了十几年的班,付出了生命中最宝贵的青春岁月,怎可能不对她充满深厚的情感,可世易时移,D行突然就将职工看成累赘,加上现在的收入越来越低,在柜面上搞服务越来越难,这份工作真的已越来越没有留恋的价值。
谈收入D行闹了不少笑话,为教育职工爱岗敬业,以前常将大家拉到化肥厂参观,可化肥厂后来倒闭了,便带大家到建筑工地去参观工人们的辛苦,但在交流中得知建筑工人虽辛苦,月收入却是大家的两、三倍,觉得不可比,就将大家转到纺织厂去参观纺织女工,发现她们多劳多得,手脚快的收入也不止每月捌佰元,领导教育大家时说虽然收入跟她们不相上下,但她们三班倒,我们不要上夜班,所以仍该爱岗敬业。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领导替大家提工作要求时立即更换比较对象,说花旗银行的员工是如何工作的,汇丰银行的员工是如何学习的,因而得出结论:银行业经营不善是因为员工素质差;在所有的比较中,最让领导们纠结的是改革为什么不进一步向纵深推进,让他们的合法收入快点赶超华尔街的金融高管。
从会场到家已深夜,韩红星将行里买断的政策向王书玲汇报:
一.政策方面,男55岁、女50岁可以享受内退待遇;.没到内退年龄的买断工龄每年五千元。
二.按账算下来自己如果买断可拿到捌万五千元,决定买断,大家已商量好,要跟D行讨价还价,尽量争取到更多的买断钱。
“你也不是不能考试,为什么要买断?”王书玲不同意。
“哪里是考试的事?仅凭考试我哪个岗位都能去,可考完试还得演讲,就是自己在台上表演,然后现场答问题,让台下人根据你的表现打分,最后再让党委打分,总之,想让你有岗位才有。”韩红星进一步解读政策:“半个月不自愿买断,如果竞聘不到岗位就一分钱补偿都没有,那时候人财两空。”
“干了十几年的工作,说不要你们就一脚蹬了?”王书玲感觉不对劲。
“所以要提前走,毕竟能拿这么多钱,是D行近十年的工资。”韩红星诱导老婆。
“可这几万块钱还不够隔壁饭店自愿交一年税,放弃个金饭碗就这么不值钱?”王书玲通过比较觉得这笔钱太少。
“睡觉!明天我去研究劳动法,现在考虑的已不是买断与否,而是能不能想办法多争取点买断钱。”
第二天早上再上班,情形已发生彻底变化,该送款时送款车也不来了,该营业时业务也没人办了,平时接待客户少说个“你好D行”也不行,这下客户没人理了,这还了得!投诉电话立即打到县行、市行,可此时干部们精力已不在抓服务,而在怎样忽悠更多的员工走人,因此投诉已没人管。
真的很奇怪,平日里在柜面上服务,可能会因为一个接待的动作不到位而遭客户计较,进而被投诉,让投诉人在D行享受到上帝的尊遇,并收到二百元现金的奖励和银行人员带着礼品上门来赔礼道歉;可现在到柜面上连正常业务都办不成,那些投诉人只因为往上投诉没人理,反而懒得再花电话费继续投诉,更懒得与银行计较了。
上班的有四个人,颜小二和汤缺德论考试肯定不行,因此不得不考虑走人,韩红星和杨会计考试没问题,但在柜面上已将这个低收入、高强度、若干名堂的班上得伤伤够够,因此也想走人,大家讨论的重点话题都不是去留问题,而是认为买断的钱太少,就这么被D行甩向社会心有不甘。
正议论间,冲进来三个保卫股的同事,年龄跟韩红星相仿,他们都曾当过兵,一个武警、一个特种兵、一个野战部队,在大家印象中,他们都身手了得,为首的是李洋海。他们早上已停止押送运钞车,让钱箱无法送到网点,现在来更有目的:
“韩红星,你昨晚说参加我们,多闹点买断钱,现在就跟我们一起干。”李洋海进了营业室就动员。
“打算怎么干?”韩红星情愿加入他们。
“动手,扯掉班上所有的电源线和网络线,等会儿让他们送来钱箱也无法营业。”同来的何大有说出方法。
“怎么能干这种事?”韩红星吃惊他们的鲁莽。
“怎么不能干这种事?D行已经不要我们了,什么事都可以干!我们已经扯掉两个网点了。”李洋海宣布他们的战果。
“你们就不怕后果?”韩红星赶忙提醒他们。
“怕后果还闹什么事?”李洋海反问。
“我们三个人一起干力量足够了,不带这种意志不坚定的人,弄不好不仅出不上力,还能做甫志高。”何大有嫌韩红星懦弱:“不跟他磨嘴皮,我们扯完这里去下个网点。”
三个人一阵破坏,出门奔下一个网点去。颜小二身为储蓄所主任,赶忙向行里汇报网点设施已遭破坏。
李洋海他们一个个网点去,最后到营业部,还没进营业室便有人传达:“费行长在八楼会议室等谈话。”
要的就是这种敲山震虎的效果,行长主动找说明他怕了!三个人摩拳擦掌,以胜利者的姿态直奔八楼,去为买断事讨价还价。
进到会议室,里面的桌子已摆成谈判席的格局,对面一排坐着不认识的两个人、三个行长和刘向红,刘向红拿着本子和笔等候记录,桌上另有相关材料。
“早上为什么不押运?”费行长先开口。
“不是昨晚开过会了么?不是说不要我们了么?我们已经决定买断了还上什么鸟班。”李洋海直理作答。
“是不是你们到网点去扯线头?”对面的陌生人之一严肃问。他自我介绍是市行派到黄海行专门负责这次改革的严组长。
“是又怎样?你们连职工都不要了,还要那些线头干什么?”何大有反问。
“有谁没动手扯线头的现在说。”另一个陌生人发话,他是王副组长。
“我们都是军人出身,敢做就敢当,大家都动手了,怎么样!”三个人义正辞严表态。
“敢做敢当就好,刘主任笔录做好了么?让他们过目后签字确认。”严组长按预案走这些程序,三个人配合着在笔录上签字。
“你们已决定买断了,还做这种事干什么?”严组长将笔录过目后再严肃问。
“我们要用行动维权,你们定的买断钱太少。”李洋海铿锵陈词。
“现在不谈买断,你们不是敢做敢当么?刘主任,将开除决定书给他们看”严组长安排下一程序,刘向红立即按照指令,发三个人各一份材料。
“这是市行党委作的开除决定,开除你们的相关理由决定书上都写了,破坏公共财物罪、扰乱金融秩序罪按律都可以追究刑事责任,市行党委念在你们是本行职工的份上不予追究,这个开除决定已到你们手,如果不服可以请律师,如果服,就这样定了。”严组长说完强势走人,王副组长也跟着走。
“你们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怎能做这种蠢事?”费行长见走了市行工作组的两个人,不无惋惜地跟对面坐的三个人说:“在座的都是同事,如果是平时犯下这种错,能瞒的我就替你们瞒了,可这次有工作组在,他们哪管你谁是谁,当然公事公办,这不,刚发生的事市行党委就知道了,你们想想,为这点小事被开除,让到手的买断钱飞了,多可惜。”
“拔几根线头就犯法?”三个人不可理解,但已没了底气。
“不行你们去找律师咨询,看是不是对你们的处理重了。”见三个人乱了方寸,周行长善意提醒。
“这样吧,你们先去找律师问,假如对你们的处理过了,你们自去打官司,假如就够着开除,我们先不声张这件事,等会儿让我去跟市行领导和工作组协商,看能不能更改开除决定,让你们享受到买断待遇。”费行长做过好人后强调:“如果没把握打赢官司,下午上班时间来报到,看有没有回旋余地,记住了,被开除的事千万不能走漏消息,如果让以前因各种原因被开除的人听到消息来攀比,那就想帮也帮不了你们了。”
三个人几近灰溜溜地走,也不敢将收到开除决定书的事跟任何人说,只敢咨询律师,问他们早上的行为是不是属于违法行为,得到的答案当然不能令他们满意,因此只得打消打官司的念头,将费行长答应替他们帮忙作为唯一救命稻草。
下午准时到会议室来等候发落,三个人已不成群,各坐一隅抽闷烟。这回工作组各个击破,将三个人隔开来分别谈:
第一.有无可能享受到买断的待遇,将视各人在今后买断工作中的表现而定,谁的表现好才有可能拿到买断钱。
第二.立即无条件签署自愿买断协议书,为避免引起他人猜疑,在拿到买断钱之前暂不允许公开此消息,否则后果自负。
第三.配合支行搞好这次买断工作,表面上仍然与支行对立,暗中必须每天将得到的各种与买断相关的消息及时向行里作汇报,这将是鉴定各人表现好与不好、最终能否拿到买断钱的关键。
得到如此结果,三个人心知只要服从命令听指挥,就能拿钱到手,因此也放下心来,只不过想的已不再是如何多闹出钱来,而是如何遵守几条规定,将属于自己的钱能拿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