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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县太爷没有看到他的领地,遭受瘟疫残害后那“千村薜荔人遗失,万户萧疏鬼唱歌”的凄惨的景象,因为他是最早被瘟疫夺去生命的。
从那年的清明节到芒种,整整两个月,这方圆百里内,没有鸟语花香,没有人欢马叫,地里没有劳动的男人,村口没有汲水的女人,大街上静悄悄的,不时传来声嘶力竭的嚎哭声,家家户户的大门紧闭着,没有事情的人都在家中呆着,闭门谢客,没有集会,没有牌场,也没有赶集做生意的,连平时满街乱窜的小狗小猫也没了踪影,树上没有鸟叫,水中没有蛙鸣,马牛羊,鸡鸭鹅,都病恹恹地躺在圈中,一副朝不保夕的样子,水墅前面那一个空阔的打谷场,也没有了平时热闹喧嚣的场景,孩子们都被大人关进家中,再着急也不能出去,不能藏毛猴,不能打弹弓、不能掏鸟窝,不能荡秋千,也不能上学读书,更不能在春天的原野上疯跑喧哗,日子像一滩死水,活人也能被憋死。但是人的求生欲望是十分强烈的,为了不被瘟疫传染,为了保住性命,再难受也得忍着,人们每天就做两件事,将干枯的野艾、菖蒲、蒲公英点燃,不断地熏房子,用甘草、柴胡、板蓝根、金银花、牡丹皮等草药熬成苦汁喝下去,还有一件事就是烧香磕头,求神仙保佑。
尽管如此,人还是不断地死去,人死了,亲人们也不能按照正常的程序举行葬礼,寄托哀思了,必须按照要求,用碱水将遗体擦洗干净,用特制的草席卷起来绑紧,放到门口,有专门的人将其抬起来,放到马车上,运到几十里外的逝人沟,集中埋葬,距离逝人沟三四里就拉了铁丝网,有重兵把守,里面的人不准出,外面的人不准进,尸体被集中扔进逝人沟,先撒上生石灰,泼上冷水,浓烟滚滚,高温消毒后再盖上一米多厚的黄土,压实后,再撒上硝镪水、草木灰等,这样的方法现在看来很原始,但在当时确实是先进的,这就是秀才进献给刘大人的制瘟良策,他将其称之为“隔离法”,“消毒法”,“掩埋法”,目的就是切断病毒的传染途径,避免再次感染,这些方法还是有一定效果的,它有效地制止了病毒的蔓延。
到了阴历的五月端午,这条十里长,五里宽,一里多深的逝人沟,就被填平了,而瘟疫也最终被制服了,虽然此地还有人不断死去,但最终没有向别处蔓延。
夏天来了,气温骤然升高,骄阳似火,太阳将万道金光洒下地球,这些金光我们又称其为紫外线,是瘟疫的克星,这来势凶猛的禽流感病毒,到这时候已经复制到了三四代,毒性越来越小了,最终抵不住紫外线的照射,抵不住中草药的扑杀,寿终正寝了。
五月端午在民间是驱毒辟邪的节日,刘大人就和主簿商量,决定在水墅前面的打谷场上,举行送瘟神大会,类似于现在的庆功表彰大会,憋了一个春天的人们,乍一走出家门,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人们怀着庆幸之心,感恩之心、思念之心,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敲锣打鼓,舞狮子,赛龙舟,吃粽子、赠香包,那些抗瘟英雄,都带着大红花,被人们抬到高台上,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刘大人也坐在太师椅上,佩戴着大红花,被人们抬着游街,不住地向涌过来的百姓拱手祝福,此刻,也有许多人在人群中寻找秀才,想当面向他表达谢意,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可是,人群中没有秀才,秀才正带着几个百姓,作为民间的使者,走在去西梁的路上。
秀才是作为民间的使者,到西梁女儿国为中原的百姓,办一件关乎身家姓命的是大事。
凶险的瘟疫被制服了,刘大人的脸上露出轻松的微笑,但即刻又蹙紧了眉头,他望着生灵涂炭的中原长吁短叹,秀才问他还有什么忧愁的事情,秀才跟着刘大人两个多月,对刘大人忠君爱民的精神很是敬佩,凡是刘大人要求做的事情,他都会尽力做好,刘大人也很器重秀才,有什么心里话也和他说,很有点忘年交的味道。
刘大人说:“老臣忧虑的是,中原的百姓在遭受瘟疫之害后,还会再遭受战乱之苦。”
秀才说:“中原会打仗吗?不会的,现在是太平盛世,大清国兵强马壮,听说守中原的五皇子能征善战,守备十分坚固,即使有战争也都在边疆打,没有谁敢到中原来摆战场。”
刘大人从清明节秀才拦住太上皇的銮驾说起,他告诉秀才:“清明节,那一天,你领着万名百姓拦住太上皇的銮驾,太上皇真是生气了,不是要和你们这些好百姓玩玩儿,是一定要杀你们这些百姓的,老臣将太上皇劝到草棚下,和太上皇促膝谈心,不仅是为你和百姓求情,也是和太上皇分析形势,制定国策,你是民间的秀才,可以意气行事,但老臣不能,老臣身上系着国计民生啊,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一着不慎,全盘皆输,想想那天的事情,老臣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如果,那天老臣劝不动太上皇,秀才你和百姓就得人头落地,太上皇旨意要去洛阳看牡丹,谁能拦得了?如果太上皇到洛阳染上瘟疫了,那事情可就大了,如果秀才你被砍头了,那事情就更大了,如果老臣我没有留下来,帮助中原百姓制服瘟疫,那就给大清国酿成塌天之祸了,这瘟疫仅仅是个浪头,这惊涛骇浪就在眼前呢。”
秀才说:“刘大人,秀才敬仰您,您有什么难处,就告诉秀才吧,秀才就是拼了命,也要帮助您刘大人安定中原,为中原百姓造福。”
刘大人说:“位卑不忘报国,你这民间的秀才也叫老臣敬佩,老臣就把心中的忧虑告诉你吧,老臣倒不担心这瘟疫,再大的瘟疫臣也能和百姓齐心协力把它制服,老臣担心的是,这场瘟疫太凶险了,给中原造成了重创,中原富,天下足,中原稳定,天下安宁,都说现在是太平盛世,其实就是中原这个大粮仓充实了,中原的政治清明了,中原局势稳住了,中原的老百姓富庶了,中原没有战事,没有饥馑,没有瘟疫,这整个大清国也就成了太平盛世,如果把咱大清国比作一张桌子,这中原就是桌子的四条腿,只要这四条腿没有问题,这桌子边上再怎么摇晃都没问题,局面都可以收拾,可是如今这中原爆发一场特大瘟疫,就像桌子的腿坏了,这整个大清国就不稳了,秀才,还真的感谢你,不但救了太上皇的命,还缓解了太上皇焦虑的心情,太上皇那天与民同乐,其实是苦中作乐,他清清楚楚的知道,所谓的太平盛世其实并不太平,东北的俄国老毛子,不断挑起事端,强盗的逻辑就是趁火打劫,果然趁我中原不稳,挑起更大的战事,西北的老回回叛乱,虽然被平息了,听说我中原瘟疫蔓延,引起骚乱,老回回又有了小动作,山东的西梁女儿国,兵多将广,扬言要分大清国半壁河山,河北的义和拳,更是打着反清复明的大旗,广西有拜天地会,声势不小,东南沿海有英国大鼻子赖在几个岛屿上不走,这些星星之火之所以没有燃烧,就是中原富足安定,如果中原闹腾起来,就像干草堆,这些星星之火就能燎原,甭说太平盛世了,大清国能存在几日都不好说,那天,太上皇表面上喝醉了,躺在銮驾中被抬到京城才醒来,其实,他是在想对策啊,如今,太上皇一个耄耋老人,却要担当起最危重的国事,率领百万精锐,御驾亲征,和俄国老毛子会猎尼布楚,胜负还没见分晓。大皇子率领二十万精兵带着大批的粮食布匹也到西北靖边,国内剩下的是疲弱的军队,那天,老臣我为了安慰太上皇,让太上皇全力以赴解决边患,才说内部没问题,其实,这内忧还是不小的,其中最危险的要算是西梁女儿国,如果这时候,西梁女王率领着几十万精兵强将来袭中原,五皇子带的,满打满算不足十万的八旗子弟,在中原这富贵之地养尊处优,二百年没打过大仗,如今都是纨绔子弟,将慫兵脓,不堪一击,根本就不是西梁的对手,更严重的是河北的义和拳、广西的拜天地会、还有东南沿海的英国大鼻子,都会闻风而动,来一个群魔闹中原,当然了,大清国国富兵强,是不会被颠覆的,太上皇安定边疆后会即速挥师中原,但是,最好还是不要让中原遭受战火的摧残,中原的百姓已经够苦了。”
秀才说:“刘大人,秀才愿意到西梁走一趟,劝说西梁的宰辅和女王,不要对中原动干戈。”
刘大人说:“西梁的女王傲慢的很,对大清国派去的使者都不屑一顾,而且她窥视我中原很久了,这中原闹瘟疫,人困马乏,再加上边庭有战事,精兵强将都到了边庭,国内守备空虚,她肯定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秀才说:“我不代表朝廷,我是民间的使者,我代表中原的百姓求她,求她不要在中原百姓危难的时候,再为难中原的百姓,西梁女儿国是梁山义士的后代,义字当头,我想只要我们申明大义,她或许能顾全大局,不与中原动干戈。”
刘大人说:“这女王自恃文治武功堪称一流,倔得很,什么道理她都能讲通,你给她讲就难讲通了。”
秀才说:“就是女王是一头犟驴,秀才也想让她改变主意,亲不亲,故乡人,血浓于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就不信女王的心是铁打的,眼看着我中原百姓遭受瘟疫残害,不但不伸出援手,反而大动干戈,残害家乡的亲人,我的话她可以不听,但宰辅的话她不能不听。”
刘大人说:“听说宰辅就是中原人?”
秀才说:“不错,就是我们这附近村的人,一家死了九口人的水墅的主人,就是他的亲舅舅,还有他家,也死了几十口人,到现在,宰辅还不知道这天大的噩耗,如果知道了,他一定会很难过,也许会说服女王的。”
刘大人说:“宰辅家中还有亲人吗?”
秀才说:“有,还有两个亲侄子。”
刘大人说:“秀才你就再劳苦一次吧,行不行,做一次努力,带上他的亲侄子,先找宰辅把亲人遇难的消息告诉他,记着,大道理尽量少讲,以情动人,先说服宰辅,再去找女王,只要女王答应不在这个时候进攻中原,其他的事情都好说。”
也多亏了秀才那三寸不烂之舌,动之以情,晓之于理,说服了宰辅,宰辅知道自己的亲爹、亲娘、亲舅舅还有那么多邻里乡亲,都被瘟疫夺去了生命,心如刀绞,泪如泉涌。
秀才说:“叔,您不知道咱们家乡的亲人,被瘟疫害的多么惨,十室九空,鸡犬不留,千村薜荔人遗失,万户萧疏鬼唱歌,那一条十里的长沟都填满了尸体,如今都叫逝人沟了,亲不亲,故乡人,血浓于水,冰融于火,您虽然在西梁当宰辅,但中原是您的家啊,这手背手心都是肉,伤那里都疼啊!您忍心在这时候带兵进犯中原,杀咱家乡的亲人吗?”
宰辅说:“大侄子你说的对,如果我这样做了,我就不是人了,我就没有人情仁义了,但是,这进兵中原的决策是女王做出的,我仅仅是个宰辅,说话不顶用啊。”
秀才说:“叔,您领我们去见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