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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太祖奶和两个女人都端着面条出来了,先递给马虎怪一大碗蒜面条,蒜香味直窜鼻子,用香油拌的雪白的面条亮汪汪的,碧绿的黄瓜丝,金黄的炒鸡蛋,火红的辣椒丝,就是色香味俱全,让人一看见就口舌生津,男人女人一人一大碗,噗鲁噗鲁吃的香,马虎怪却慢慢挑起一根长长的,薄薄的,光光的面条慢慢品,一边品一边问:“这面条是大黑妞擀的吗?”身边的一个女人说:“大黑妞哪有这本事,她擀的面条就像长干草,喂牲口还差不多,是我擀的,水平怎么样?”
马虎怪说:“水平不低,你老公公可是个挑剔人,不过有你这手艺,他也该满意了。”
女人说:“他哪满意,总说我擀的面条不好,还说,他年轻时,吃过一个女人擀的面条,那才叫好呢?我不知道是谁,如果知道了,我就去向她学学,省的我老公公给我甩脸子。”
马虎怪说:“就是我呀,他年轻时老爱往我家跑,可不是专爱做那事,主要就是想吃我擀的面条。”
女人们笑的喷饭,男人们都端着面条跑到门外,害怕马虎怪暴露他们老子的隐私,让他们尴尬没面子。
太祖爷说:“姑奶你知道吗?你走后老家人一直在找你,我爹带着我们弟兄从老家出来,大奶还交代我爹:‘找到你的表姑,如果他日子过得可以,就算了,如果不好就让她回来,咱家养她的老。’我爹带着我哥俩走了很多地方,说是寻一块风水宝地,其实就是寻您,谁也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来到这儿,我家住山庄了,这儿只是长工们住,我爹偶尔才来一次,没见到您,如果见到了,肯定会管您的”
马虎怪说:“我见到你爹了,但我没有认他,我嫌丢人,那年我出来就发誓不再回去,我不愿给家门上抹黑,苦死冤死,都是自己作孽,哪能让别人替自己担待着。”
太祖爷说:“幸亏我住到了水墅,才见到了您,说实话,姑奶,你这种模样我不敢认你,你在我心中形象可不是现在这样。”
马虎怪说:“我在你心中是什么样的?”
太祖爷说:“小时候,我奶奶经常念叨你,说:‘你们有个三姑奶,长的那才叫漂亮呢,手又巧,小嘴像抹了蜜,见人不笑不说话,咱这院子里闺女媳妇十几个,没有谁能比上她,俺俩最对脾气,就是一对好姐妹,可是,她出走了,一走就没个信,奶奶我好想好想她呀’,好几次奶奶都哭了,说你是红颜薄命,心强命不强,现在不知道在哪儿受苦。”
马虎怪的眼睛红了,哽咽着说“我和你奶是好姐妹,我俩是一个村的,打小就在一起,特别的对脾气,你奶嫁你爷是我做得媒,出嫁也是我当伴娘,她的嫁衣也是我帮她绣的花“鸳鸯戏牡丹”真的好漂亮,到现在我都记着你奶出嫁的情形,那一天,我和你奶一起上轿,新娘穿大红裙子,伴娘穿桃红旗袍,我那时已经两个孩子了,可是下轿后,鞭炮一响,就撒草料,本来是应该朝新娘头上撒的,可是你三老爷,就是我的三舅,他最调皮了,爱和我开玩笑,就将草料都撒到我头上,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都说:“新娘子漂亮的像天仙,我也不吭声,从大门内走出来两个妇女,是我的大表嫂和二表嫂,要搀着新媳妇入洞房,搀新媳妇的人不认识新娘,只看谁的头上有草料就搀谁,两个女人搀上我就朝洞房跑,你奶急得在后面边跑边喊:‘错了,错了,她不是新娘子,我才是’小脚一歪,差一点摔倒,惹得满院子的人都哄场大笑,那喜庆的场面啊,姑奶一想起就想笑。”
太祖爷说:“这事奶奶也给我讲过,咱家乡时兴逗媳妇,就是想让人喜庆,我的三奶想出这个法子逗大家乐。”
马虎怪说:“中午入席,我和你大奶,**,三奶、四奶,还有你的老祖奶,坐在一席吃饭,四个表嫂都涮我,我那一天也喝醉了,看着大表嫂泪汪汪的,二表嫂说:‘都是老祖宗不好,把个天仙般的媳妇送到别人家。’‘大表嫂说,表妹,要不你还回来吧,你表哥对你真是痴心,咱姐妹俩共事一夫,你当大,我当小,’三表嫂也说,‘回来吧,回来吧,咱姐妹在一块好高兴,家中啥都不叫你干,你就专门给你表哥表弟们做鞋穿,省得我们几个都是笨指做得鞋,你表哥们总不满意。’你的老祖奶,我的亲外婆她生气了,一拍桌子说‘你们都在胡嗫些什么,年轻人说话不知轻重,那是个吸大烟鬼,坑害一个女人就够了,还能再搭上一个?’她指着我说‘囡囡,你得放手,现在有了好人家,给人家好好过日子。”
太祖爷说:“姑奶你就是不听祖奶奶的话,才害了自己,也害了大奶,大奶人可是不赖。”
马虎怪说:“世上咋没有后悔药呢,要有了就好了,你大爷那挨千刀的吸大烟鬼,害了我们两个女人,想想我俩就是傻,都是那么痴心的爱他,现在想想,他就是个没心肝的吸大烟鬼,值得我们这两个好女人,为他付出青春和爱情吗?可是,再想想他害了我俩,谁害了他?”
太祖爷说:“你俩的事不成后,大爷痛苦死了,精神恍惚,的了癔症,看了很多医生也不行,有一天他游到了教堂里,一个英国的传教士给他一个药丸,他吃后,觉得神清气爽,身上也不疼了,谁也不知道,这药丸中掺有**,就是大烟,从此后他就上瘾啦,他本来也是个很能干的人,又是长子长孙,应该是得高望重的族长,可是却成了大家族的不肖之子,想想就是**害了他。”
一个男人说“**又是怎么来的?”
另一个男人说:“是英国老毛子从海上偷运进来的,”
“难道这英国老毛子不是爹娘养的?明知道**是毒品,还要用**来祸害咱中国人,到底为了啥?”
“为了发财呗,咱手中这白花花的银元,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进了老毛子的腰包了,照这样下去,非把咱大清国掏空不可。”
“明明知道,老毛子用**害咱中国人,朝廷爷也不管一管?”
太祖爷说“听说,皇帝派了叫林则徐的青天大老爷当钦差大臣,到南方禁烟了,但愿他禁烟成功,再也不叫老毛子用**害咱中国人。”
大黑妞说:“禁烟成不成功还说不准,听说,英国老毛子在海上打了一仗,中国败了,朝廷正在向人家求和呢,什么求和?打败了仗再求和,就得割地赔款,看来,老百姓这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一个男人说:“这个我不信,咱大清国怕过谁?几个英国老毛子还翻天了不成,这仗没有败,是胜了。”
“败了!”
“胜了”
“中国胜了”
“中国败了”
几个人争得脸红脖子粗。
太祖爷说:“算了,别争了,胜了,还是败了,是朝廷爷该管的事,咱这普通老百姓,管不了国家大事,咱把自己的小家庭管好就不错了,让孩子老婆不跟着咱受苦就不简单了,一人福不算福,大家福,福满屋。”
一个男人说:“小白哥,你说的容易,你有老爹爹给你打下的江山,地多宅基大,还有个力大无比的大黑妞给你扛长工,你当然是福满屋了,我们有什么,还福满屋呢,连一个屋角都没有。”
太祖爷说:“你说的是,小白哥托祖上的福,条件好些,你们也托点小白哥的福吧,从今天起,这氺墅的大门就不上锁了,上锁有什么用?能锁住君子,锁不住小人,土匪还不是撞开大门,将家财抢光了吗?世上财物就在得失之间,得,不必得意忘形,失,也不必痛惜伤心,钱财本是世上的,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谁用都是用,谁花都是花,从今后,小白哥的东西,就是兄弟们的东西,那些农具你们要用就用,用完了就放到原处,院里晒得粮食,棉花、蔬菜、瓜果,谁家打饥荒了,就来拿走点,能还就换,不能还算了,粮食是地里长的,吃完了再生产,人勤地不懒,只要咱肯下力,就有得吃。”
男人们笑了,他们知道太祖爷这话不是应酬,是实打实。
太祖爷又对两个妇女说:“你们家人口多,地少,日子过得紧吧,上面还有婆婆管着,平时想添件衣服都难,进了大黑妞的家门,不用客气,看见绳上搭的衣服,看上了,就穿走。”
两个妇女说:“我们不敢,大黑妞那双大手就像铁扇公主的芭蕉扇,搧到脸上疼死了。”
大黑妞伸开蒲扇似的大手,做个搧的动作说“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小蹄子,睁着眼说瞎话,你们身上穿的裤子是不是我的,我搧你们了吗?不过,姑奶,今天早晨可好悬,如果不是你侄孙把我堵到屋中不让出来,我还真的会搧你一巴掌,我这巴掌可比那个暴徒还要狠得多,他把你那活络的牙打掉了,我呢很可能把您的鼻子搧歪。”
马虎怪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她用手将流出来的鼻涕抹掉,又摸到鞋底上说:“我那时就准备好了让你搧,把我的鼻子搧歪了,我就拿着牙去县衙告状,我要坐到县长的办公桌上,非让他这青天大老爷给我这孤寡老人主持公道不可,他得给我发最低生活费。”
太祖爷笑着说:“县长不会管你这孤寡老人,也不会给你发最低生活费,还是让侄孙给你发吧,从今后,您就是我的亲奶奶,你的生活由我来管,那地,我给你赎回来,帮你种着,打下粮食都归你,你爱自己做,就自己做,不爱自己做,就过来和我们一块吃,大黑妞做得衣服不好,给你布,你自己做。我祖宗欠你的情,我得帮他们还了,还有你的闺女,我的表姑,她也得认下你。”
马虎怪说:“侄孙,你不敢去,她婆婆厉害,如果知道她是我的闺女,还不得让她儿子休了我的闺女,我受苦受孤就算了,不能搭上她。”
太祖爷说:“没事的,她婆婆我知道,也明事理,她敢为这事休了我表姑,村里人都不会行她,还有,等这庄稼收完后,闲下来了,我就带你回南阳老家,家里人都惦记您呢,您的儿子都中举人了,媳妇也很贤惠,他们会认下你的,你等着过好日子吧。”
马虎怪什么话都不说了,只是点头,太祖爷又说:“不过,姑奶,您也不能吃闲饭,咱南阳家族有规:“家中不养闲人,能耕则耕,能织则织,老有老的事,小有小的活,谁会干啥,谁干啥,谁爱干啥,谁干啥,您老这一手好针线不能埋没了,咱村子这十几户人家,每年都添四五个孩子,这孩子的猫猫靴就归您做了,这些年轻的媳妇,谁都没有您这手艺精,还有,谁家媳妇坐月子,有婆婆侍候的就算了,没有婆婆侍候的您去给她搭把手,女人坐月子得娇养好。”
大黑妞不满意了,大声抗议:“小白哥,你倒会卖人情啊,女人坐月子要娇养好,你娇养我了吗?大家看看我挺着大肚子,都快要生了,还要每天给你去拉犁,你这不是害我吗?”
太祖爷拍拍手,其他的男人也跟着乐,想看小白哥和大黑妞掐起来,这戏才精彩呢。
太祖爷说:“我的大黑妞你是谁?你是梁山英雄的后代啊,你是人高马大,脸黑心红,力大无比呀,你给小白哥扛长工,一个顶两个用,你看你那大脚板,比小白哥穿的鞋要大两码,你的手就像芭蕉扇一般,握起来就是个铁榔头,还有你那浑身的肌肉,是多么的健硕,多么的结实,咱家那老牯牛都不敢和你比美,你是身体镚儿棒,吃饭镚儿香,走路就像一阵风,砍柴就像刀切葱,你还坐月子娇养呢,不让你把孩子生到犁濠里就不错了。”
男女老少哄堂大笑,把屋檐下的燕子都吓跑了。
马虎怪再也不马虎了,她成了一个慈祥,清爽、福福态态的老太太,她总爱坐在氺墅门口的碾台边上,给小毛孩儿做棉衣,他缝得棉衣特别的熨帖,孩子穿到身上又舒服,又好看,还做猫猫靴,那小猫眼活灵活现,长胡子一翘一翘,老好看了。村里的女人们不时走过来,叫声“三姑奶,给我剪个鞋样吧。”或者说:“三姑奶,你给我织布吧,我管你饭,还给你做新衣服。”三姑奶会笑着说,“给你织布可以,饭就不管了,你小白哥和大黑妞把我照顾的可好了,吃有吃的,穿有穿的,还有俺那亲闺女,现在也认我了,经常给我送好吃的,还有她那死鬼婆婆,也来看我,还总说让我上她家,亲家母好在一起叙叙话,再过一半年,我的儿子媳妇就过来接我回南阳,说要好好孝顺我,您这马虎怪的三姑奶有福了。”
太祖爷本事的确不小,但他为了提升我们家族的名望,像散财童子一样,散了那么多的财,水墅一家之所以富不起来,就是因为太祖爷太大方了吧,氺墅就是个聚宝盆,也搁不住众人掏啊,挣得再多,也搁不住散呀。
爷爷说:“不光是你太祖爷手大不存财,你太祖奶更散货,过日子不虑后,洒洒流流,按说他两口子够能干的,收的确实不少,但散的更多,但你太祖奶有福,一辈子没有受过穷,而且得享高寿,活到九十多岁,见到五代人,死的时候没有痛苦,白天还在场院里掐谷穗,晚上睡了一夜就走了,算卦先生说:“就是她行善多,积了大福,不但给她自己积了福,还给子孙积了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