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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因香囊已旧,经此一摔,那囊中骨灰洒出些许,落于案脚地上。越慌忙低身察看,见之,不禁心痛不已,他俯身于地,顿了良久方才捧起骨灰,将香囊拾起。
是他害了她,难道此时还要再扰她安宁?如此三番四次冲撞她的灰骨,何尝不是对亡者的不敬?
念及此,越深感惭愧,只得于夜下剪了些纸钱,同那香囊一并放入篮中,便拿了锄头,提上灯笼,独自出门往山中走去。
夜色冷寂,细雪纷飞,那一点烛火在深山小路渐缓挪动。积雪打湿鞋袜,凉意传来,他停顿片刻,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而后加快了脚步。
赤梅林中,幽香阵阵,他冒雪穿梭其间,脚步匆忙,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只见丛林尽头,一树梅花凌寒盛放,甚为孤清绝傲,那梅花垂枝上,隐有红丝飘扬,越驻足凝视良久,心中甚是好奇,便踏雪寻了过去,细看才知那隐隐红丝竟是一根根绑上去用于祈福的红绳。
伫立于那一树赤梅下,抬头凝视着。待心绪渐缓,方才将手中所提的灯笼搁置在一旁,他俯身蹲于雪地之上,拿起锄头,便在那赤梅树下虔心开挖。
天寒物冻,伏地所挖甚久,方才在那坚实的雪地中挖出一个大小适中的坑。他扔了锄头,从篮子里捧出那个破旧的香囊,小心翼翼地将其放置于内,见雪地上留有被积雪压断的花枝,便随手捡了些,覆于香囊之上。
她生前极爱红梅,每至梅花盛开之日,宫中各案角的器皿之中,必盛有所折来的梅花,此日,他愿将那仅剩的骨灰,藏埋于这傲然盛放的梅花树下,唯愿这冷郁的幽香伴她左右,漫山的赤梅护她来世安稳。
雪已平复,越双膝跪地,取出篮中所剪的纸钱并将其点燃。梅花树下,那燃起的火光将那跪地的孤影印于雪上,甚是凄惶。
幽暗的火光下,一个披着红色斗篷的娇小身影打着灯笼正在缓步靠近,她好奇的睁大眼睛,隔着重重掩映的红梅瞧着那跪于树下的男子。
“葭儿,可是你?”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高越轻声问道。
因心中好奇,她并未应声,只是加快了脚步,行至到他的身边。看着眼前燃烧着的纸钱,不解的问道:“仪止哥哥这是在做何?”
“烧纸行祭。”
“那为何要对着赤梅树?”
“因为,这棵赤梅树下埋葬了我一位故人。”
“故人?”小葭儿侧过可爱的脑袋问道,看着他身侧放置着的纸钱,瞧着跪地烧纸的高越,许是心下明了了半分,便蹲下幼小的身躯,同他一起往那正燃着的火堆里添放纸钱。
“仪止哥哥,这烧祭的纸钱,那逝去的故人可会收到?”
“不会。”
“那为何还是要烧?”
“故人已去,对这世间的一切不再留念,便走的干干净净,只有那苟活之人,空留回忆,才会对那不堪回首的往事痛苦忏悔以至惦念不忘,这烧纸行祭一事,不过也是忏悔的一种,可奈何今日,纵使苟活之人心中之悔再甚,故人也不可见了。”
“哥哥此话莫不是太过深刻了些,葭儿怎的听不明白?”
此时,越侧过脸,瞧着身边的少女,她尚在垂髫之龄,浑身散着专属于孩童的天真气息,那纷飞的细雪沾在她墨黑的头发上,影影绰绰,犹惹人怜。良久,他方柔声道:“此事伤情,仪止哥哥也不希望葭儿明白。”
将最后一张纸钱烧完,两人起身。小葭儿依然望着雪地里的那一团灰烬,缓不过神。
“葭儿为何会到此?”越突然问道。
经他一问,恍若回神的她才欢声道:“今夜除夕,守岁无聊,葭儿便想来此地挂红绳以祈求爹娘来年身体康健,本还怕黑不敢独自到此,但远远瞧见林间似有火光闪烁,心想定是有人在此,便寻了过来。”言罢,她从怀中抽出几根红色线绳,握在手中,又转身看着面前绑满红绳的梅花树,接着道:“除夕将至的前半月,葭儿便于林中寻了一颗花开满枝的梅树,此后,便每日三次访林将所折红绳系挂于树,久而久之,那低垂的枝丫上已被红绳挂满,远远望去,皆似红丝若隐若现,可现下,这棵用来祈福的赤梅树,被仪止哥哥用以祭奠故人,葭儿之愿······恐是不能实现了。”
“此地梅树众多,纵然这棵不可再祈福,那重新另寻也可,刚好专用于此夜除夕许愿。”
“这样可行吗?”小葭儿瞧着他问道。
“可行。”
“葭儿怕黑,不敢去。”
“那仪止哥哥带着葭儿去寻,可好?”
扬起头,瞧着立于面前的俊美少年,她眸子清凉,满是信任,轻轻的点了点头。越提起地上的灯笼,缓步行于前,身后的小葭儿紧紧扯着他的长袖。雪夜冷寂寒凉,赤梅幽香阵阵,飞舞着的细雪好似若有若无的葭絮。两人穿梭于林间,抬头寻找,终在一颗梅树前停下。
瞧着那满头的花枝,葭儿甚为满意,便拿出所结红绳欲绑于树梢,奈何她身材尚小,踮直了脚尖也未曾将其高挂枝头。越见之,便伸手将她手中的红绳接过,细寻了良久,方才将其悬挂于一株含苞待放的梅枝梢头。
“红丝已高挂,葭儿,许个愿罢。”
闻他此言,那少女神情凝重,双手合十跪于雪地之上,仰着稚气的脸庞望着垂于树梢的红绳,细声道:“葭儿乃普通人家之女,其父乃易河之尽操水的船夫,终日驾一叶扁舟游行于风雨之中,甚为劳苦;其母则为平凡农家妇人,终日于家中养蚕织丝,原本悠闲自乐,但每逢阿爹出海操船之际,娘亲便忧心叹息,亦恐不归而终日提心吊胆,葭儿见之,虽心有不忍,但却无力可为,遂今夜来此,只许一愿。”言罢,她缓缓的闭上的眼睛,良久,方又抬声道:“唯愿爹娘能够身体康健,无病无灾,安稳一生。”
爹娘安好,现世安稳,她虔诚许下的竟是最简单之愿。纵使繁华万千,奈何浮身若梦,是非成败到头来也皆是一场空,如此,无欲无求静赏人间平凡之烟火也是极好。低头凝视着那祈福的少女,她小小的身子跪于雪中,双眸轻闭的模样,甚为虔诚让人不忍搅扰。越心下动容,暗自轻抬斗篷,帮她遮住头顶那纷飞的细雪。
原想变卖画作,却不曾想谋生之难。又逢佳节之际,家家户户皆不外出,以乐享天伦,只见城东街道,乡间巷陌,柴扉紧闭,路上行人皆无,那卖画一事只好暂搁。
至此半月内,两人只好依靠仪容及葭儿所施的银两度日,甚为拮据。转眼,佳节已过,上元也去,初春将至,陈了一冬的积雪逐渐融化,街道行人渐增。眼见米粮渐无,今晨一早尚子便携画卷赶往集市变卖。街巷之中,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滴下,他寻了良久,方得一个未陈雪的犄角旮旯,才摆摊于内。
于闹市立了半晌,画作依旧无人问津,见旁边卖糖人的老者生意甚好,心下不解,便前去询问。只听那老者道:
“此地皆为平民,少达官贵人,你那画作虽好,但又不可当饭吃,都是小本生意,糊口罢了,何不以低价变卖?”
“低价?”
“市井之人,皆无风趣雅兴去欣赏画卷,不如把那字画当做妇孺皆知的桃符,以桃符之低价变卖,或许可成。”
闻言,尚子瞧着那堆放着的画卷,顿时明了,便以此法叫卖。果然凑效,“桃符”二字极具市井的烟火之气,路人听之,甚为熟悉,便凑过来观赏一番。
时自黄昏之际,那先前无人问津的画卷皆已卖光,尚子见之,心中大喜。
随着寒冬将去,那山中赤梅落了一地,星星点点的铺于残雪之中,葭儿缓步行于其间,俯身寻捡着那掉落的梅花。
所融雪水在房檐不断滴落,一声声传至越的耳边。此刻,他独坐于案前,静心执笔作画,因生活之困,那所作画卷皆以桃符之名廉价卖出,虽薄利,但多销,如此一来,画卷刚到集市便一抢而空,他也只得终日提笔赶作,无心其他,甚为庸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