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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天阴雨湿,笼罩在阴暗的天空中。周围四散出潮湿的气息,总像是要发生事儿似的。空荡荡的廊檐上,随风摇摆的灯笼来回晃动。钟粹宫处,传来蝶儿惊恐的叫声:“快!快传御医——”
当御医背着药箱,沿着长廊匆匆赶往钟粹宫的时候,已经晚了。陈雪樱的脉搏,早就已经慢慢停止跳动。脸色也渐渐的变得蜡黄,御医摇着头,转而跪在榻前,低声对何静道:“娘娘,娘娘殁了——”
殁了?陈雪樱殁了?何静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才刚去御膳房准备晚膳,要蝶儿给陈雪樱送药的时候,就只一盏茶的功夫。怎么陈雪樱就没了?她看着蝶儿苍白的脸色,心里陡然一惊。
本来蝶儿是长春宫的侍女,后来江苓嫣被逐出宫后。蝶儿便有意投向婉凝,可是婉凝一直都在怀疑蝶儿的忠心。说什么要试探的话,本以为那会是随口一言,谁知这次送药,陈雪樱忽然猝死,会不会是偶然的巧合。
正当何静想着如何应对的时候,便听到廊檐上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她立刻起身开门相迎,竟然是君颢来了!她一时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遂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放声痛哭:“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娘娘……”
但见君颢板着面孔,并未理会何静的话语。而是径自朝着软榻那里走去,何静同随后跟来的婉凝,紧紧地追随其后。榻上的陈雪樱面如蜡纸,唇色发紫。就连一头乌发,也变得略微泛黄。
只见君颢伸出手来,轻轻的抚着陈雪樱如玉的面孔。眼圈儿微微泛红,也许在君颢的心里,自己从未好生对待这个皇后吧。就是后来得知,陈雪樱小产的事情后,君颢竟然有些吃惊,他并不知晓这件事情的。
“究竟怎么回事?”君颢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那时他正在正阳殿看书,听到陈雪樱病逝的消息,也顾不得天寒气冷。急着赶往钟粹宫,还是婉凝一面拿了披风,一面跟在后面。
听到君颢问了这句话,何静方才慢慢止住了哭声,哽咽着道:“奴婢给娘娘准备膳食,谁想到,回来的时候,就,就……”顺着何静手指的方向,君颢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蝶儿,还有一只碎了的瓷碗。
很是明显,定然是这个侍女送的药,被陈雪樱吃了以后便猝死了。君颢低沉着声音问道:“是你送的药?”“正,正是奴婢,”蝶儿的声音很低,低到连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看得出来,蝶儿很是害怕,声音都在发颤。怎么会不害怕呢,何静去了御膳房。屋子里只有自己服侍陈雪樱,而今陈雪樱死了,那么理所当然,自己变成了唯一的嫌疑犯了。
“皇上大约不知道,她叫蝶儿,原是长春宫的人,”何静看了一眼身后的婉凝,便对君颢说起蝶儿的事情来,“近来皇后身子不好,奴婢一个人也照顾不周。便求了燕姑娘,幸而燕姑娘垂怜,让蝶儿跟着一起来服侍的……”
此番话一说出口,何静看到了婉凝满意的眼神。话语不错,滴水不漏。一则说明了蝶儿的真实身份,那背后怀疑的人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二则也说明了是何静自己求得婉凝,婉凝才会派了蝶儿前去,并非是婉凝的本意。
何况婉凝本为御前侍女,理应负责后宫宫人的调动工作。如果不说明是何静主动要求,那么君颢定会以为是婉凝处心积虑,把蝶儿调到钟粹宫去谋害皇后。若不是何静的巧舌如簧,婉凝也会被拉下水的。
此时半空中响起了雷电,周围的花木被吹得来回摇晃。月色此时渐渐的黯淡下来,唯有周围一圈儿薄薄的云彩。四散着一份悲凉的气息,陈雪樱的猝死给后宫增添了一份凄楚之色。
钟粹宫的厅堂中,听完何静说的话语,君颢的心里渐渐明白了什么。他一直都知道,江苓嫣想要最皇后。这么些年来从未放弃过,本以为江苓嫣被逐出宫,就会从此收手的。
哪里会想得到,江苓嫣会派了贴身侍女蝶儿,在宫里做她自己的内应?一切事情明明白白,根本就不需要在调查什么。可是蝶儿却哭喊着:“皇上明察!昭仪娘娘从未指使过奴婢,昭仪娘娘是冤枉的,冤枉的!”
事情已然到了这步田地,蝶儿却不肯承认。君颢的眉头一蹙,哪里会听得进去这些话语。他阴沉着脸,转而对外面的人道:“把她拉入司刑房,严加审问!”随后便有两个内监,将蝶儿拖走了。
“奴婢是冤枉的,冤枉的——皇上,皇上——”蝶儿的声音还在廊檐上回荡,何静赶忙回身关了门子,随后慢慢的退了出去。一旁的婉凝看着沉默不语的君颢,不觉轻轻的抚着他的手。
在这初秋时节,天气逐渐变得寒凉起来。尤其是此刻的君颢,心里定然是不好受的。虽然与陈雪樱相处不过短短月余,到底是没有认真相对过。大约在君颢的心里,是愧对于这个皇后吧。
床榻上的陈雪樱,安静的睡着了。面容上还夹杂着生前的花容月貌,还像是活着一样。后东麓国史记载云:“东麓皇后陈氏温婉贤淑,抚育幼子有功。特封为淑德恭仁孝悌贤良皇后,葬于王陵。”
每当婉凝读到这一段文字的时候,不觉嗤之以鼻。什么“温婉贤淑”,什么“贤良皇后”。当初若不是她婉凝从中暗自帮助,她陈雪樱什么都不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罢了,倒还真当自己是皇后娘娘了?
“皇上,”婉凝轻轻挽着君颢的手,给与他一份温暖的宽慰,“还请节哀,相信娘娘也不想看到皇上这个样子。倒不如报备礼部,准备给娘娘下葬才是……”不管怎样,这才是当务之急。
只是君颢似乎没有听到婉凝的话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陈雪樱。周围静极了,可以听得到彼此的心跳。眼前这个美艳如花的女子,如何会让君颢感到有些眼熟呢。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
眼看着君颢如此的眼神,婉凝有些心焦起来。她只怕是君颢再发现什么破绽,或者是陈雪樱的身份暴露。那么到时候自己不仅仅是被逐出宫,大约连性命也会不保的,所以想着快些下葬最好。
正在她焦躁不安,想要告诉君颢离开的时候。却忽然听到门外一阵轻声的咳嗽,她不觉轻叹一口气。遂转身出了门子,却是王连瑛。他一脸焦急的说道:“兵部来了急报,要求呈给皇上,姑娘你看……”
“皇上正伤心呢,你把这折子放回正阳殿吧,”婉凝回身望着窗户里,那个孤独落寞的身影,越发担忧起来。可是一旁的送信官兵却道:“还请姑姑通融,着实是紧急军报!”
“什么紧急军报?也比现在皇后的丧事还要紧?”婉凝本就心有事情,而今听了这个士兵的话,更是有些不耐烦。她只想快快打发了这个士兵,然后快些拉走君颢,下葬陈雪樱。
只是紧急军报,需要呈送君颢的。“这个……”士兵支支吾吾的开口,让婉凝越发的皱起眉头来:“怎么,我是御前侍女。连原来的太后也要让我三分,我就看不得军报了?是你说的,若要贻误了军情,你可是死罪!”
宫苑西边,便是惩罚宫人的司刑房了。高高隆起的殿阁,泼墨三个可怖的“司刑房”。平素一直有程春琳掌管,就是上次梁玉珍接受惩罚的地方。当初婉凝也曾来过此地,各样刑法让人看了都觉触目惊心。
此时蝶儿有两个内监押着,双腿和腰身被捆绑在一条宽大的板凳上。两条手臂,也被绑缚在板凳后面的木架子上。她就像是一个待宰的羔羊,命运未曾可知,蝶儿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辛苦了,”程春琳对着两个内监笑着,然后又让侍从拿出一包金子来,递给了他们。两个内监接了金子,顿时眉开眼笑:“姑姑果然是好说话,皇上给的期限是一天,姑姑掂量着办。只是这丫头嘴硬,怕是不好对付。”
“凭她什么伶牙俐齿,到了我这里,可就由不得她了,”程春琳高声说着,要两个内监放心。一旁的蝶儿听了这番话,顿时浑身发抖。早先就听说,司刑房的刑具最是狠毒。
一张桌案,一盏烛火,一卷案纸。都在向蝶儿宣告,只要蝶儿肯招认是江苓嫣害了皇后。然后签字画押,那么一切就都好说话。她仍旧可以在宫里,过着她自己的逍遥日子。
在蝶儿的记忆里,她一直都是跟着尺素在长春宫的府库做事。即便是后来知道,尺素出了家离开了皇宫。蝶儿才从府库调到了长春宫,跟在江苓嫣身边做事。不仅仅江苓嫣是主子,她是侍女的缘故。
还是蝶儿七岁的时候,母亲便过世了。还是江苓嫣出钱,为她安葬的母亲。很多年过去以后,蝶儿仍然心存感激。好生服侍主子,不可枉生他心。不过随后江苓嫣被逐出宫后,她并没有那么死心眼儿,转而投向了婉凝。
关于江苓嫣施与她的恩情,她不会忘记。蝶儿不过是,想要在后宫谋求自己的一份生活。在谁的手下做事都好,只要保住性命。然则这份恩情如何偿还,还有她苦心依靠的婉凝,也会诬陷与她,她心里很是愤恨。
是在怀疑她的忠心么?蝶儿真是欲哭无泪。看着程春琳准备好的一炉炭火,旁边放着的一只烙铁,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仿佛跳动的火苗儿,可以随时吞噬她小小的身躯。
“我也不给绕弯子,你只要肯找出幕后黑手,签了字,你便可重获自由,”程春琳用烙铁来回翻动着烧红的炭火,烙铁被烧的通红,“果不然,我还真舍不下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儿呢……”
这番话被程春琳拉得好长的音调,在蝶儿听来不觉咽了口唾沫。如果那把炭火烫在自己的身上,肉皮岂不是要被烧焦?那还倒不如,一刀让她死了的痛快。她痛苦的闭上眼睛,只想着大哭一场。
方才内监来了已经说过,因为前方还在战场,皇后又等着下葬。所以才会只给了一天的时间,只要蝶儿肯认罪伏法,召出幕后便可。程春琳作为司刑房的掌事姑姑,好容易得到这分差事,她可不想就此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只见她拿起滚烫的烙铁,在蝶儿的面前来回晃了几下,再次厉声问道:“我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到底是谁指使了你谋害皇后?快说!”在蝶儿看来,程春琳凶狠的目光已经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更别提那只烙铁了。
“啊——”烙铁被狠狠按在了蝶儿的胸口处,她疼的乱喊乱叫。眼泪已经来不及流下,只是觉着胸口处的皮肉,顿时被烫的皮开肉绽。仿佛胸腔内的心儿,也跟着在流血。
晚饭时候,天边一抹阴云笼罩宫闱。偶有一阵风吹来,晃动着微弱的烛光。此时蝶儿已经昏了过去,浑身上下已然是虚弱无力。上半身的衣服,也被滚烫的炭火,烫出了许多的破口子。
这丫头,还真是不禁打。程春琳一面轻声叹息,一面拿来桌案上的案纸,随后拿着蝶儿早已虚弱的手指,在案纸上按下了一个血手印。签字画押,如此只差一个签字便可交差了,程春琳颇有些得意。
一盆冷水,哗啦啦全部浇灌在蝶儿的身上。她昏昏沉沉的脑袋,在此刻顿时一个激灵。仿佛浑身的细胞,都在不断的翻转跳跃。零乱的长发,遮掩着一张憔悴干瘦的脸颊。只剩下了一双深陷的眼窝,还有一张发紫的嘴唇。
在凄冷的烛火下,蝶儿似乎是一只僵死的蝴蝶。她呆呆的望着眼前的程春琳,干涩的吐出三个字来:“让,我,死。”此时此刻,惟求速死。总要比这般痛苦折磨,要好很多。
“诺,签上你的名字,”程春琳拿出一支毛笔,递到蝶儿手边,“你看看,你都画了押,只要签了字便可——”此时蝶儿的视线有些模糊,却也依然可辨,案纸上是自己的指印,看来是程春琳趁她昏迷的时候做的。
“你既可以,替我按手印,便可替我签字,”蝶儿强撑着,说完这几个字来。因为她念着那段恩,因为江苓嫣根本就不是凶手。蝶儿只要签了字,可就辜负了这段恩情呀。
虽然说,当初她撇下江苓嫣投向婉凝是不对的。她也不过是,为了求得自己日后的生活。她承认她不是一个忠心的侍女,可她也万不会想到,婉凝也会出尔反尔!好吧,蝶儿就是死也不会签字的。
“我看看你的手,到底有多硬!”程春琳说完,便从抽屉里拿出一卷绣花针。纤细的绣花针,在夜色中泛着冷光。有些令人胆寒,就在蝶儿疑心绣花针作何用途的时候,程春琳已经拿出一根绣花针,对着蝶儿的指尖狠狠扎了下去。
都说十指连心,这次蝶儿总算是体会得到了。纤细的绣花针,在她的指尖深深扎入。另外一根,直直的扎入了她的指缝间。疼,钻心的疼。蝶儿双手来回晃动,却只是于事无补。
她想要握住双手,却是十指早已虚软。努力挣扎的骨节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不断的抽动着双腿,无奈被绑缚的绳子很是牢固。紧接着又一根绣花针,趁着她痛苦之余,再次扎入她的指缝。
“招,招,我,招……”她的声音已经沙哑,痛到叫不出声来,痛到浑身颤抖。撕心裂肺,让蝶儿的意识一片模糊。泪水早已经流不出来了,她只想着快些结束这场所谓的刑罚。
听到蝶儿如此说话,程春琳露出得意地笑。她赶忙将笔杆子,塞到了蝶儿的手中。然后看着蝶儿,颤抖着右手,十分用劲儿的写下“蝶儿”这个名字的时候。程春琳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可以了吧?”蝶儿才写完自己的名字,手中的笔杆子不自主的滑落在地。她的手儿已经痛到不能张开,痛到无力抬起。她可以隐约看到,程春琳那张写满笑意的脸,心顿时平静下来。
“若早些招供,何苦受这些罪?”程春琳收好案纸,然后为蝶儿松开绳子,示意她可以离开。蝶儿想要站起,却是双膝酸软。昭仪娘娘,蝶儿也是为了自己这条命,你只别怪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