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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慵懒的挂在山头,将连绵起伏的山峦,渲染出一片水墨丹青。园子里的菊花开得正好,飘散着幽幽清香。层层展开来的菊瓣,挣脱开沉重的负累,在秋日中傲然绽放,好似空谷幽兰。
穿过一道回廊,便来到了上书房。这里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能够到这里任职的老太傅,可谓是朝中的重臣。比如说目前教授楚云昭读书的左相,就是朝中的宰相大人。
黄昏过后,左相依旧是戴着一副老花镜,拿起一本《论语》来。开始摇头晃脑的读着,于是坐在下面的楚云昭和青鸾,也学着他的样子诵读起来。尤其是青鸾,看到左相微闭着眼睛听他们读,不觉故意拉长了音调。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青鸾稚嫩的声音,被楚云昭听在耳朵里。不觉偷偷笑了起来,青鸾还故意学着左相捋了捋胡须,微微点头的样子,楚云昭更是笑出了声儿。
“嗯?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丫头?”左相这才听到下面又多出一个女学生来,遂睁开眼睛,透过老花镜来细细的看了看。但见青鸾虽小,却生得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透出一股子机灵劲儿。
青鸾看到左相冲着她问话,她不觉忙向左相行礼:“小女青鸾,拜见老夫子!”她学着之前莲姑姑教给她的礼仪,直把左相给逗乐了。他见了,却又捋着胡须道:“哦,原是纤云的女儿,我是见过的……”
听到左相说起“纤云”这两个字,青鸾立刻充满了希望。上前焦急着问道:“夫子知道我母亲?她现在在哪里?请夫子告知!”“莲姑姑不是说,等你学会了宫廷礼仪,你母亲自然会见你的,”左相慢悠悠的说道。
听了这句话,青鸾很是伤感,一旁的楚云昭见状。遂拉着左相的手,替青鸾说道:“夫子既然知道,为何不告知呢?鸾妹妹很可怜的。”“不是让她在莲衣那里学习么?怎么跑这里来了?”左相才意识到,青鸾不该出现在上书房的。
这可倒是把青鸾给问住了,她站在一边无言以对。却又眼巴巴的望着楚云昭,希望他会给左相一个合理的解释。楚云昭遂上前倒了杯茶水,递到左相面前,甜甜的说道:“宫廷礼仪要学,读书写字也要学呀!夫子你说是不是?”
青鸾看到左相慢慢的喝着茶水,就知道自己有机会读书。赶紧走到左相身后,抡起小拳头,给左相捶起了后背。“古语有言:女子无才便是德。既然女子要有德行,读书必不会可少的,夫子就收下我,我天天给夫子捶背可好?”青鸾一面给他捶着背,一面乖巧的说道。
“看你这个丫头年龄小些,却知道得不少!”左相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对这个小青鸾甚是喜欢。如果好好调教,定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才女。何况左相心里也清楚,正阳殿将来可是要青鸾掌管,不会读书可怎么是好。
站在一旁的楚云昭,看到了左相一脸的享受。忙示意青鸾跪在地上,要她冲着左相叩头拜师傅:“青鸾拜见夫子!请夫子喝茶!”说罢,便端了茶水来,高高举过头顶。
“读书可以,只是从今万不可打扰王爷,不然我可要告诉你莲姑姑了!”左相接过茶水,轻轻喝了一口,便挥挥手,要青鸾可以坐在那张小桌案旁,跟着楚云昭一起读书。
那时的青鸾万分开心,从此以后,她便开始跟着左相学习读书了。最妙的是,可以和楚云昭在一起。两个孩子相依相伴,度过了漫长的六年时光。夕阳昏黄,将园子里的树影拉的很长很长。
一夜秋雨,将园子里的树叶全部吹黄了。它们在半空中打着旋儿,悠悠然坠落湖中,荡漾出一圈好看的涟漪来。青鸾从湖边走过,恰好有一片黄叶落在肩头,她轻轻地将它捏在手心,充满了怜惜。
本来是在春意盎然的时节,萌生出嫩绿的芽儿。而今却是风雨飘零,将它们吹散天涯。然而最终的归宿,终究不过是一抔黄土罢了。青鸾从袖子里拿出一本诗集,将叶子轻轻夹在书页中间。
“可怜秋雨夜,众芳飘摇续。一任去何处,且与北风舞。”她脱口而出的一首五言绝句,却是充满了无尽的伤感。不过四岁的小青鸾,能够有如此的情怀。着实让人佩服。
左相站在廊檐上,听到了这首五言绝句。不觉连连拍手称快:“若不是看到鸾儿吟诵,还只当是哪个诗人呢!”随后赶来的楚云昭快步走到青鸾跟前,冲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能够被左相和楚云昭这般夸赞,青鸾还真是有些受宠若惊了。她忙来到左相身边,笑着道:“夫子谬赞,鸾儿不过胡乱说的。相比王爷作的诗,鸾儿还真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这一套说话法则,若不是得传自她母亲的基因。那么便是莲衣素日以来的言传身教。别看青鸾四岁的年级,却是说话做事周到殷勤,将来若是辅佐她母亲到正阳殿做事,简直是轻而易举了。
谁知楚云昭一听“作诗”二字,立刻慌得连连摇头:“我最讨厌的就是作甚么诗呀,写什么文章的,我就喜欢挑枪弄剑——”他一面说着,一面从地上捡了根枯枝,摆了一个打斗的姿势来。
“哎!”左相见了,连连摇头。他本想着可以教楚云昭读一些治国的典籍,可惜他都听不下去。总是糊弄了事,还自己做了一把小木剑。时常到园子里连所谓的武,或者是骑自己的小马驹出去玩儿。
本来这个楚云昭在掖庭十年之久,他又没有了母亲。而今楚君颢对他甚是上心,如今去往封丘参加会盟。便交给左相,谁知楚云昭没有了父皇的约束,反倒是更加玩的开放了些。
比如说这次,竟然拉着一个小小侍女,到了上书房读书。左相心里很清楚,这个青鸾是西戎遗民,当初楚君颢留着她,是因为可怜她年纪小。如今时过境迁,谁会知道,楚君颢会那么对待西戎的遗民呢。
除非有一天,婉凝再次回到宫里来。那么青鸾便会有活的希望,因为当初是婉凝的求情才留下的青鸾呀。或者说采取怀民政策,直接把青鸾和纤云,还有莲衣等人迁出皇宫。
可惜青鸾不知道这些,又没有法子对楚云昭说起。左相只好按照每天的时间,教授他们读书了。至于将来如何,可要看青鸾的造化了。左相一面叹着气,一面回了屋子。
“夫子不必伤心的,”青鸾以为,左相是因为楚云昭不好好学习,才会生气的,遂上前解释道,“太子殿下能文,王爷能武——这岂不是咱们东麓的造化么?夫子应该高兴才对呀!”
这番话,可是一个四岁的孩童所说?左相不觉扭过头来,看着青鸾如此认真的说道,心里对她更是另眼相看。假以时日,这个青鸾或许会成为第二个婉凝,也说不定呢。
秋雨绵绵,吹袭着一夜凉风。才不过刚刚黄昏时分,天色就已经阴暗下来。坐在房间里,可以听得到狂风拍打着窗子的声音。从窗户缝儿里透过来的风,吹的烛火来回摇晃。
奔波了一天的楚云宏,吩咐王启波停下车子,在附近的一家客栈休息。入秋以来,风雨不断。空气里氤氲着潮湿的水汽,到底是江南水乡。尚未入得郢都,便可以感受到蜀国特有的写意画境。
一杯浊酒,是楚云宏对东麓的无限思念。如今离开东麓,已经有十几天了。也不知道父皇那里怎么样了,有没有出发往封丘去。这一路上到是看到了大批车马往北前行,想来是去往封丘的楚军吧。
彼时楼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笛韵,在这寂寥的雨夜。夹杂着一份悲凉,秋花惨淡秋草黄,秋雨漫长夜寒凉。桌案停烛自摇晃,且听秋叶独徜徉。笛声幽怨,哀怨缠绵,让人不禁落泪。
楚云宏的思绪,不觉飞回到了遥远的故国——东麓。自从父皇将他接回皇宫,要他认作皇后为母亲,封他做太子的时候。他的心里甚是欢喜,那个时候他就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辅佐父皇和东麓。
只是没成想,在宫里不过短短四个月的时光。皇后就去世了,虽不是他的母后,却也算是有养育之恩。而且又要去蜀国为人质,这种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他听着笛声,不觉心有所感。
是了,定然是皓雪吹的笛子。这些天与皓雪在一起,楚云宏觉着很快乐。至少从皓雪的笛声中,可以感受得到那份诚挚。他便吩咐了店家,将酒菜端到楼上,准备与皓雪一起用晚饭。
“殿下!”王启波低声提醒,“难道殿下忘记了皇上的嘱托?而且临出发前,皇上还派了燕姑娘再次交代微臣,要微臣好生看护殿下。咱们如今为人质,自然不可再多生出什么事端来!”
听到王启波如此说,楚云宏的心里甚是厌烦。他不耐烦的说道:“知道了!”然后便上了楼。独独剩下王启波一个人,他本想着要写信告诉婉凝,却总觉着不是时机,还是等着探明皓雪的身份再说。
当楚云宏推开门子,撩开茶绿色纱帐的时候。看到一身素色衣装的皓雪,正站在窗户口,沉醉般的吹拂着那支笛子。随着她指尖的来回流转,楚云宏可以听到她内心的对家乡的思念之情。
“唐人李义山曾有诗云:心有灵犀一点通,如今姐姐的这支曲子,恰好符合此时我的心境,”他一面笑着搭讪,一面走到桌案前。分别斟了两杯酒,笑着道,“为这份情怀,我敬姐姐一杯!”
在皓雪看来,她还从未见过,向楚云宏这么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说话这般老成。听起来颇有主子的风度,她慢慢的收了曲子的余音。转而看着笑如春风的楚云宏,淡然的摇头:“小女不会饮酒。”
“那就以茶代酒,如何?”楚云宏口里说着,便倒了一杯茶水,递到皓雪的面前孩子似的道,“姐姐总要给我一个面子才是——”他的话语又多了几分娇憨,让皓雪忍不住轻声笑着。
茶水淡淡,茶韵悠长。皓雪饮完茶的时候,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下来。草叶间,偶尔会听到虫儿的叫声。推开窗子,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叶的芬芳,秋后的雨夜越发静谧安详。
第二天清晨,雾气还未消散。迷迷糊糊的楚云宏,便被王启波轻轻推醒了。他才要问些什么话,却被王启波堵住了嘴:“殿下什么都别问,咱们这就走!”王启波想着,赶快摆脱皓雪才好。
谁知楚云宏却是满脸的不愿意,王启波没办法,只好将他背在身上下了楼。直到楚云宏上了马车,王启波才拱手道:“殿下恕罪,这个女子来历不明,恐会耽搁咱们的行程,多有得罪了!”
“你还知道我是太子殿下!”楚云宏故意把声音加大,满心愤懑道,“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上次燕姑姑早让我收集你的罪证!我会杀了你的!”早已对王启波充满怨恨的楚云宏,再也忍不住了。
谁料王启波忽然跪在地上,耐着心解释着:“殿下是到蜀国为人质,理应为东麓着想!那个女子被人追杀,定然是有仇家的。殿下就不怕那些仇家上门?咱们的身份可不能暴露!”
“我不管!”楚云宏跳下马车,振振有词道,“你今儿不让我带姐姐走,我就住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他说着,便要绕开王启波走进客栈。谁知道王启波拼死挡在他的面前,狠狠道:“除非微臣死了!”
看着王启波一副赳赳赴死的神情,楚云宏彻底像是没了底气的皮球。他知道王启波不管怎么说,都还是复国的功臣。一路护送他而来,很是辛苦。如今楚云宏说这些话,还真是觉着愧疚。
他想了这么半天,终究还是觉着自己错了。他回过身子,亲自扶起王启波来:“王大人,快快起来!是我年龄小不懂事儿,从未想过这些,以后的路,还要操劳王大人……”
“殿下,”王启波被楚云宏扶起来的时候,感激的流出了泪水。当初楚楚君颢让他留在蜀国保护太子,他知道是故意支开他,好重新整顿兵部。直到婉凝与她长谈,他才晓得,取得太子信任就是走通未来的路径。
如今因为一个陌生女子,王启波也还是要感谢她。若没有她,楚云宏也不会如此对待自己。他起身付了店家银钱,便牵了马匹离开了这里。车轮声咕噜咕噜的转着,楚云宏的心儿却是莫名的失落。
好容易寻得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姐姐,如今却又要告别。告别?连一声告别的话都没有说呢。他掀开马车上的帘子,望着楼上的那扇窗子。果然看到了窗口的皓雪,她也正在望着自己。
但见皓雪正捂着脸,看样子像是在低声的哭泣呢。楚云宏更加不好受,他伸出手来,在空中比划着别后的话语。只是皓雪哭得更厉害了,楚云宏索性冲着皓雪喊道:“姐姐放心,到了郢都,我会去找你的——”
马车越走越远,皓雪的身影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楚云宏回头看着那座客栈的阁楼,直到看不见了。他才慢慢放下帘子,一个人回想着与皓雪相处的日子,越发觉着难以忘怀。
鸟儿在枝头欢快地叫着,雾气也开始渐渐的散开来。楚云宏醒的早些,在马车里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五彩斑斓的梦境中,他看到皓雪笑着冲他招手,可等到他跑过去的时候,却看到皓雪竟是拿着一把匕首。
“王大人救我——”他惊呼着从梦里醒来,却是出了一身冷汗。回想梦里情形,只觉着格外真实。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个梦最后却成了一道谶语。让他怎么也不会相信,皓雪的身份如此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