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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最后一天,空气中阴冷潮湿,弥漫着悲凉的气息。枝头间偶有几只喜鹊飞来,落在枝头叽喳的叫了一阵子,便飞向了高空。灰白色的天空上,翻飞盘旋着一只白鸽。
推开窗子,伸出手来接过那只信鸽。信笺上的几点嘱咐,却让本来心怀希望的婉凝,顿时如沉入湖底。她本以为是自己传递的消息,楚君颢会让自己处理一切的,没想到还拉上了左相。
没错,当初婉凝是想着告诉左相来着。可是她来到宫里,看到左相对自己的态度不冷不淡。遂暂时隐去了这层意思,而今楚君颢又对自己这般叮嘱。婉凝一时气得无处发泄,将信笺揉作一团,扔进了火堆中。
望着炭炉中跳动的火焰,慢慢的吞噬信笺上的字迹时。婉凝的心里,渐渐对楚君颢产生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厌恶感。若说是在乎自己,还怎么让其他人插手这件事儿?她气不过。
“左相如今一心教授王爷,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不如暂且有姑娘做主,”莲衣在旁边悄声提醒道,“何况信笺又被姑娘烧了,将来他若是问起来,也没有个证据不是?”
隐去对左相的消息,只要自己把这些事情处理好,安排妥当东麓宫内的事情。即便是楚君颢问罪,自己也会“功过相抵”的,不是么。还有被带去的江苓嫣,若是真的无罪释放,自己的罪证定然会被她揭穿的。
与其那个时候任人宰割,倒不如现在先下手为强。如此想着,婉凝冲着莲衣微微点头,同意了这个主意。毕竟曾经打赢陈国的那场战争,还是自己策划的呢,如今调查一个细作还不是什么难事儿。
多年以后的婉凝回忆起来,方才明白那时的自己。不过是利欲熏心罢了,喜欢一个人太久,久到无法等待,久到互为猜忌的时候,那份真诚的感情就变了质,牵引着她一步一步走向无法沉沦的深渊。
那个时候的婉凝,不过是想着帮助楚君颢多一点,自己回宫的几率就大一些。可是她却不明白,楚君颢将她赶出宫去的缘由,就是因为婉凝干涉了朝政。她反而不思悔改,却继续错下去。
微弱的阳光挥洒尽最后一片余辉,方才偎依着山头慢慢下沉。婉凝写信告诉何静,要她在宫外想法子调查东麓所有可疑的人。然后她又写了一封信,传递到萧易寒那里,要他想法子保护楚君颢的安全。
其实这个时候的婉凝,不论是对于萧易寒也好,对于楚君颢也罢。存的感情不过是个“欲望”罢了,她不希望看到谁会受伤。她只是想着,看到楚君颢平安,看到东麓太平。
“姑娘,又来了一封信,”莲衣托着一只白鸽,拆下鸽腿上的信笺,递给婉凝。可是奇怪了,难道楚君颢还另有嘱咐不成?婉凝这才清楚,是一只白鸽,莫不是他是对自己,还另有嘱托么。
秋雨绵绵难入夜,且与栀子共春风。颢。
短短十四个字的信笺,却另有白鸽送来。可见楚君颢对婉凝分外上心,婉凝还能奢求什么呢。才刚那一封信给予婉凝带去的愤恨,此时此刻全部烟消云散,此刻的婉凝心里,只有甜蜜和幸福。
她将信笺展开在桌案上,挥笔写下下两句来:午后黄昏守君心,一米酒香话短长。落款处一个“凝”字,同“颢”字并列写在一处。她将纸笺细细折好,交付白鸽带去自己的思念。
夜色渐浓,薄雾渐止。月儿初出,一方晴空。山头隐约,夹杂些许水汽。映照着汩汩流动的月色,宛如一条银河环绕其间。小楼上,栏杆处,婉凝正坐在西窗下静静地看着书。
《孙子兵法》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蜀国能够清楚的知道东麓的计划,那么细作就在蜀国,就在楚云宏的身边。婉凝忽然意识到,是自己当初写了那封有埋伏的信笺来着。
这么说来,到是自己的不是了。这就更加说明,细作已然潜伏在楚云宏身边。若要查出这个细作来,还需要楚云宏的配合才是。
按照楚云宏素日的机敏,先前他能够在宫里查出王启波的罪证。那么今朝也能够查出身边的细作来,而且还有王启波的帮助,这一点倒是不太难。为今之计,她也只能是在宫里等着。
关于楚君颢在桑中遇袭一事,除了婉凝和莲衣外,并无他人知晓。婉凝本打算着告诉楚云宏,要他小心防范。却又担心那个细作的存在,于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再等一等看看。
地图上的桑中到恒河,快马不消两天的路程。只是不知楚君颢而今怎样了,还有江苓嫣若是找到了那个梁玉珍,摆脱罪证就很容易了。那个时候她要重新回宫,可就是理直气壮了。
现在婉凝唯一所做的事情,就是期盼着陈国揭穿梁玉珍是假公主的身份。那么江苓嫣仍然是罪人,仍然是无法回宫。可若是被释放呢,那个时候的婉凝又该如何办?
“姑娘倒是忘了一个人,”莲衣指了指长春宫的方向,让婉凝顿时想起了蝶儿。曾经是长春宫的侍女,后来为向自己表忠心,受了刑罚。现在在长春宫养着,许久都未见到她了。
当初让她指认江苓嫣的罪证,却因为会盟之约而耽搁了。如今江苓嫣被带去封丘,或是被定罪,或是被释放。婉凝必须要做好充足的准备,那么蝶儿就可以按照起先的计划动手。
就好像当初参与复国之际,总要考虑到退路的。婉凝忽然感觉到,江苓嫣的存在越发可怕。婉凝必须要除去她,这是最后一次,她一定会成功的。月色如水,清冷凄楚。
行走在宫中小径深处,婉凝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漪澜亭。哪里是自己和楚君颢的初遇,也是他们故事开始的地方。风吹起宫墙上攀爬的绿藤萝,尚且残留着丝丝余香,犹记那时的回忆点滴。
转过亭子,一个黑色人影闪现在眼前。“是谁?”婉凝大声喊了一句,便要莲衣前去看个究竟。这会子宫里楚君颢不在,各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可当婉凝和莲衣赶过去的时候,却是呆住了。
这个人影不是别人,却是上书房的庆王殿下楚云昭。但见他站在窗户口,递给了屋子里的青鸾不知什么物件儿。而后还笑着给青鸾说话,逗得青鸾咯咯的笑个不停。
“慕青鸾!”莲衣一声怒吼,响彻在空荡荡的宫苑中。她顾不得什么,上前一步把那个物件儿狠狠摔碎在地。唬的楚云昭一溜烟儿跑了,这便青鸾哭得跟泪儿似的跪在地上。
不知道这段缘,究竟会如何,婉凝在旁轻声叹息。她似乎隐约意识到,自己苦心栽培的青鸾,会成为这段故事中别样的风景。她轻轻的笑着,转而回了自己的暖阁。
池塘处,莲叶败,枫叶染霜,老松自苍翠;宫苑里,菊花残,西风徘徊,红梅独绽放;望晴空,秋云淡,孤雁哀鸣,且听风云啸;忆往昔,难回首,可堪相依,谁人念曾经。
荏苒几经风月,恍然往事如烟。很多年以后,当楚云宏再次回到蜀国,回到丛台的时候,他仍然不会忘记与皓雪的初遇。在他的记忆中,皓雪从未笑过。唯有点点泪光,残存在记忆中。
起初楚云宏以为,皓雪是一个柔弱胆小的女子。可是皓雪胆敢站在自己面前,大声告诉自己,说她自己就是细作的时候。楚云宏方才明白,原来皓雪的骨子里,还带着一种坚强。
这一点让楚云宏甚是开心,他果然没有看错人。一杯清茶,是对皓雪的一番安慰。“你若肯回头,我会把你带到东麓,”小小的楚云宏认真的对皓雪道,“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好?”
那个时候的楚云宏,满心里想着如何解救皓雪。哪里会想到皓雪的存在,已然对婉凝的计划造成了影响。在婉凝的计划中,楚云宏的身边只有青鸾,皓雪必然会成为一个多余人。
他记得最后一次与皓雪道别,皓雪正在给他整理物件。那个时候的楚云宏,已经十六岁了。他在蜀国度过了难忘的五年时光,而皓雪也从十五岁的女孩子,成长为二十岁的豆蔻女子。
点滴时光的相处,让他们二人之间,产生了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楚云宏才要说些道别的话,却总是不善言辞。当皓雪转过身子的时候,他才看到皓雪残存在眼角的泪滴。
原来她一直都在哭,楚云宏的心里甚是难受。他慢慢的走到皓雪跟前,轻轻为她拭去那滴清泪:“这滴泪,可是为我而流?”那一滴清泪中,蕴含着对楚云宏无限的依恋之情。
她用那双泪眼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楚云宏。没有任何相别之言,只有这一双含泪的双眸。楚云宏与她四目相对,只是恨不得带着皓雪远走高飞。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是东麓的太子。
即便那个时候,皓雪亲口告诉她:“我是蜀国令尹的女儿,伏皓雪。”楚云宏的心里,对王启波之前所做的各种猜测,也有了几分相信。当初是蜀国令尹安排他住的丛台,又安排了这些侍女。
那么毫无疑问,伏皓雪必是细作无疑。可是楚云宏仍然不肯相信,这个所谓的猜测。他望着皓雪认真的样子,问道:“我要你亲自告诉我,我父皇在桑中遇袭,可是你报的信儿?”
“殿下所料不差,我便是蜀国派来的细作,”皓雪没有任何隐瞒的,全部告诉了楚云宏。隐瞒在心里的事情,说出来的话,她的心里或许会好受一些。是去是留,就都听命运的了。
“这怎么可能?你,在开玩笑?”楚云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存着那份侥幸,渴望着皓雪不会是什么细作的。只是现实太过残酷,让楚云宏有些站不稳脚跟。
窗外呼呼风声,吹散了楚云宏的几分思绪。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皓雪,楚云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游疑不定,东麓可就危险了呀……”王启波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楚云宏陷入了矛盾之中。
烛火摇曳,晃动着往昔的回忆。荷塘上偶尔一阵清风,送来残留的余香。还有谁会去怜惜,枯萎残败的藕荷花塘。桌案上的笔墨还在,昨日父皇遇袭的消息还在,皓雪的眼泪还在。
只是那份眼泪中,带了几分与命运抗争的意味。他慢慢起身,转而问向皓雪:“你定有难言之隐,说出来我们大家共同解决,可好?”因为他看得出来,皓雪的眼眸中,透露出来的并不是那种细作应有的眼神。
心中有所隐藏,心事重重,才会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来吧。如果能够解决,必然是最好的。这样一来,他可以将皓雪带在身边。只是他忘记了,皓雪是蜀国令尹的女儿。
但见皓雪抬起头来,一字一顿的告诉楚云宏:“小女,并无难言之隐——”其实皓雪并不想说出那番苦衷,如果说出来的话。怕是对楚云宏的声誉有所影响,世人会说楚云宏被蜀国收买。
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楚云宏就很难回到东麓了。国人侧目,千夫所指。这并不是皓雪所希望的,她想着只要楚云宏将自己赶出丛台。那么自己就会有理由,回到家中而又不会受到蜀王的责罚。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法子,所以皓雪才想着摆明身份。对于家国社稷而言,自己不会留在丛台的。而且有王启波在身边照顾,皓雪也就放了心。她跪在地上,不肯起身,也不肯开口说话。
听着皓雪如此说道,楚云宏更是急躁了些,他上前抓着皓雪的肩膀,再次问道:“是不是你父亲逼你,或者是,蜀王向你们做出威胁?果然如此的话,我会替你做主的!”
“还请殿下,放了小女,”她轻轻推开楚云宏的手,然后淡然的说出了这八个字。如果在就这么纠缠下去,对于谁都没有好处的。她再次叩了头,起身准备离开,离开丛台。
那道门槛就在眼前,可是皓雪却怎么,也跨不过去。泪水再次充盈着眼眶,是不舍?是难过?是伤心?百种心思萦绕心间,挥之不去。想要忘记,却总是无法忘记。
谁知这时,楚云宏挡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肯让皓雪离开:“如今令尹大人将你作为我的侍女,没有我的命令,你敢离开么?”既然软话不中听,那么便只好端出了这个理由。
是了,皓雪被赐给楚云宏做侍女。没有得到楚云宏的许可,皓雪哪里都不可以去的。楚云宏洋洋得意,为自己想到这个法子,感到万分欣喜。这会子,可以留住皓雪姐姐了。
哪里想到皓雪竟是蹲在地上,捂着脸颊呜呜的哭了起来。哭声哀怨,像是将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来。此时一片阴云飘过来,笼罩在天空中,将天地万物带入黑夜之中。
“姐姐别哭,我是真的,想帮你呀!”他索性也蹲下来,从衣袖中拿出一方绢帕,递到皓雪手中,轻声安慰着,“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总不能这么哭,哭不是解决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