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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进小区, 远远就看到顶楼漆黑的窗。周末的夜,周围还没有静下来,灯火星星点点地跳跃着, 只有那个角落很自在地黑着, 睡着了。
张星野看着, 不觉一丝笑。车速很慢,滑行, 每次进到这里, 心就会发热,不是气的, 就是想的,而此刻,看着没有开灯的窗, 心却有种异样的感觉,越近,越慌……
电梯打开,刚站在门前,就听到里面大狗扑腾腾起身, 轻轻打开门,大狗立刻蹿过来。也许是不敢吵床上的主人, 也许是这几天也跟他混了个脸熟, 只围着打转, 没叫。
看着脚边毛绒绒的东西, 张星野蹲下/身, 摸着狗头,揉揉。毛豆看着他似乎有点不解,但也不反感他摸,摇了摇尾巴。
厚厚遮光窗帘把房间围得私密,温暖,中心岛下面的小夜灯自动亮着,就着一点点微弱的光亮张星野看向大床,女孩趴着,露着瘦削的肩和白色的吊带,已经是晚春时节,身上只盖薄薄的被单,没有被子,没法抱,趴着枕头,不知道谁枕谁,长发遮着小脸,似乎是,睡着了。
想过去,可是毛豆缠在他腿边迈不开去,张星野只好脱了西服直接进了浴室。
简单冲了个澡、洗漱,刚一打开浴室门,大狗立刻警觉地从窝里站了起来。近在咫尺的床边,想给她把落下的被单盖好都不行。
真是个忠实到能把人气死的伙伴!看着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张星野忽然蹙了下眉,狗通人性,而毛豆似乎不只是通,还有些过度演绎。它和小丫头的感情显然不是短短几天的熟悉。张星野没有养过宠物,可Tony有一只从小养到大的德国黑贝,毛豆这副样子很像每次Tony离家时追车的黑贝,过于戒备是因为怕分别。难道,曾经……是分别?
一时恍惚,脑子里又是那场停不了的雨,忽然在她身边添了一只大狗,如果当时是这样的情形,该多好……
第一次,觉得这杂毛的家伙有点可爱,冲它笑笑,张星野手指了指床那边,放轻脚步过去,很自觉地在床沿边躺下,离它的主人,远远的。毛豆仰脖子看了一会儿,这才趴下,放心地闭了眼睛。
周末的躁动与灯光都被隔在了窗外,房间里只有空气净化器滋滋的水声,一片寂静。
张星野侧身躺着,看着那张埋在枕头上的小脸,一如既往,白净,冷清。从来,没见她撒过娇,没委屈过,没哭过,不管是寒冷孤独的大年夜,还是刚从死神手里逃脱,这张小脸哪怕没有血色,也不会失了从容,坚持着她那些别人看来匪夷所思的小原则,让他恨,恨得牙根儿痒,叫她小混蛋。
如果,她真的是个冷血的混蛋,该多好……
他希望,她是世界上最无情最冷血的女人,不要一丝的柔软,一丝一毫,都不要……
心忽然一揪,忍不得,皱了眉,大手从被单下伸过去,床太大,够不到,他悄悄地往近处挪了挪,再伸手,终于握到了那细瘦的手腕,立刻,感觉到小力气拗着。他笑了,悄声说,“来,过来。”
小丫头不为所动地闭着眼睛。
“萱,”他又叫,“过来。”
“睡觉!”
小声儿严肃地嘟囔了一下。可是握着她的大手不肯离开,拽着她就往怀里拖。“哎呀”季萱不得不拍了他一下。
“嘶……”
居然弄疼了?她怔了怔,又轻轻捏了一下,黑暗中能听到男人齿间屏不住的气息,她没再动,过了一小会儿,轻声问,“手怎么了?”
他没答,又是一声,“过来。”
季萱支起肘,瞥一眼狗窝,大狗冲她卧着,睡得正香,憨憨的,没觉察到任何危险。不由得在心里嘟囔一句:狼都来了,你还睡!扭回头,趴下,在被单下悄悄爬,爬到了他身边。
刚洗了澡,淡淡男士沐浴露的味道,可是没用热水么?身上一股冷水的清凉。
被他窝在怀里,她顺势搂了他的腰。病这一场,他瘦了很多,越发觉得男人的身体一点温度都没有,她不由得搂紧些,头正好埋在胸前。
他好冷,冰得她彻底清醒。隔着薄薄的吊带衫,娇嫩的地方很自然地就挺立,贴在一起,蹭着,越突起,自己都觉得在勾引他。季萱心里懊恼,要被这个家伙笑了,一定会超体谅地进行反应,弄出动静惊了毛豆扑腾起来那就太尴尬了。正想推开他,忽然觉得头顶发间痒痒的,他的口鼻埋下来,嗅着,好温柔。
感觉自己像他怀里的一只猫,被蹭得好舒服,她忍不住环紧手臂,享受着,可是,都这样贴着了,男人的身体……怎么一点自然的生理反应都没有?
好奇怪。
季萱仰起头,看着他。他轻轻拢拢她的发,低头,在她嘴巴上啄了一下就离开,大手扣着她的头贴在颈窝,抱紧。
季萱蹙了眉,闷着声道,“你怎么了?”
他没吭声,等了一会儿,她又问,“是因为心伟么?你们……是不是不愉快了?”
还是没有声音,可是感觉贴着她额头的脸颊轻轻离开,季萱抬起头,黑暗狭小的空间,他的眼睛这么近,漆黑深邃,看不到里面一点波动,她轻声说,“应该一开始就答应你告诉他的。”
“为什么没答应?”
面对反问,季萱抿了抿唇,一时无语。这种关系,什么时候说、怎么说都是尴尬,如果可以,她宁愿永远没有人知道。可现在,不知为什么她不想再这么对他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会影响你和梁家的关系么?”
“为什么会影响我和梁家的关系?”
她微微怔了一下,移开视线,“我跟他们……八字不合。”
张星野笑了,轻轻捏住她的下巴,“那你跟我呢?八字合不合?”
“无所谓。”
“嗯?”
“反正你不怕。五行,缺脸。”
小混蛋!大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季萱嗤嗤笑,他和梁家是多少年的亲情,友情,可能,还有某些没发展起来的感情,当然不会因为她这么个短暂的存在就有大的影响,可是,实在太乱了,等她远远地走了,他可能都解释不清,也许还会因为她和梁心妮的恩怨被误会,那就太冤枉了……
“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跟心伟解释的。”
“没必要。”
“嗯?”
“我没跟他说。”
“没说?”季萱惊讶,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他一直心心念念要告诉心伟,无论为了什么,都不想让她成为他兄弟两个之间的介蒂,今晚,她终于体谅他,怎么会没说?“为什么?”
“因为,朋友妻,不可欺。”
男人低沉的声音,沉在喉中,咬在齿间,季萱听得心一颤,蹙了眉,“这是什么道理?随便你怎么自责,随便你怎样给他弥补,我和梁心伟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朋友都浅,根本谈不上什么……”
小声儿受了羞辱一样的,说到最后终于说不出口,狠狠咬了唇。张星野笑了,疼爱地抚着她的唇,轻轻捏开这张倔强的小嘴巴,不许她咬,“谁说是他?我是说我。”
嗯?季萱一愣,“你说什么?”
“朋友妻,不可欺。他梁家,也不例外。”
一字,一句,男人的尊严如此骄傲。季萱怔怔的,脑子里忽然转不过来,他……是说自己?她是他的?那欺她的……为什么不是心伟,而是……梁家?
微弱的灯光里,清瘦的脸庞,像被冷水淋过的身体,坚持着暖不化的温度,让靠近他的心都有点怵……
没等她反应就被扣进怀里,他埋头,贴了脸颊,轻轻摩挲,多一个字的解释都没再有。看不到他的眼睛,她只能在他耳边喃喃地问,“今晚……究竟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没什么需要跟他们交代的。”
被他闷着,她轻轻吸了口气,“那以后,会不会误会你……”
“没有误会。”
那随便人家怎么想么……以为你重色轻友也无所谓?这么多年的情意,真的……不在乎么?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心里的嘟囔,他扭头,吻住她的嘴巴,那一口颤巍巍的气息便不得不吐他唇边。季萱轻轻眨眼,睫毛就碰到他,男人一双让人无法承受的眼睛。这家伙无耻的时候总是这样,无所顾忌又……温柔溺人。平常她不买账的,可此刻,不知怎么心里竟异样,像春天的小芽钻出暖暖的泥土,终于透了口气,忽然就轻声跟他说,“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见他了。”
“嗯。”
“谁也,不见了。”
他笑了,箍紧她,“睡吧。”
“……嗯。”
……
夜,终于静了下来……
趴在他胸口,她睡着了,怀中腻人的娇软让他的手臂总是不自觉就在箍紧,怎样用力都不够,仿佛要挤出水来,好一会儿才会意识到,心都慌。真的怕伤到她,于是低头,嗅她的气息,确定,她在……
萱……
你一个人来到凌海,孤零零地站在街头,酒吧,老房子,是为什么……是为了他么?你说有人欠了你,千里迢迢,你想追回的,是那个男人么……
思绪终于还是走到那个方向,他紧紧皱了眉,这样,他可以强迫思考,不至于让心痛影响他的判断。
他不相信,他孤傲清高的小天鹅会像个怨妇一样向狠心抛弃她的男人乞怜,更不相信,她会迁怒报复第三者。被梁心妮那样无知浅薄的小丫头横刀夺爱,对她已然是种侮辱,再与之对阵,不是不恨,是不屑!
可是,她却来了,来到这个她一点都不喜欢的大都市,孤独地等着,没有任何别的计划,唯一的目的,除了那个男人和他攀附的女人,还能是什么……
萱,你找到他了么?大名鼎鼎的梁家很好找,也很难接近。所以,你做了什么?心伟的生日,你选择上船,是终于要与他们面对?你为他们准备了什么?
可惜,他们没有来。
顾辰说,他从来没有隐瞒,所以不需要向任何人回答。这说明梁家已经有家长知道他们这段关系是从何而来,一定不会是梁老爷子和夫人,那就是哥哥姐姐,其中之一,或者,两者都有。以心妮的心智,她能隐瞒住被抛弃的那个女孩是你么?
离他们这么近,你知道危险么?在被物欲征服的世界里,追逐感情本身就是在冒险,人人都在赌博,真心实意与虚情假意都有各自价格,只要价格匹配,可以天长地久,也可以背叛抛弃。他已经被买走了,你再追,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在伤害你,你懂么……
阴差阳错,又撞上了心伟,难得一个小女孩大度从容地应付他,每天面对那个梁字,小心眼里,疼不疼?
萱啊,你究竟是想报复,还是想追回?无论哪一个,为什么一个字都没有跟我提……
心攥成一团,眉头再紧也无法抑制,张星野仰起头,黑暗中,不能呼吸……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和梁心妍的关系、和梁家的关系,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在她心里,他是不是也是梁家的一份子?他在不在……她的计划里?
心,从未像现在这样焦灼,痛,如履薄冰。不怕她有计划,不怕她想报复,只怕小丫头这从来没有哭过的倔强,他一开口问,撕裂她最后的尊严,从此就再也见不到她……
“要不回来了,不要了……”
她淡淡无奈的口吻,此刻想起来如此揪心的绝望。之前她为什么会突然决定离开,他们是又做了什么让她那么疼,反复无常……
关心则乱,乱到无法思考,只能用力气抱紧怀里,再紧……怀中的女孩终于痛了,喃喃问,“怎么了?”
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掩饰不了,于是低下头,吻上她的唇。她很乖,张开嘴巴。唇舌纠缠,缠出好多津水,忍不住,将她勾在腿弯,压下来……
她小声说,“别弄动静太大,小心吵醒毛豆。”
他笑了,轻轻啄一下,“就亲亲。”
这样的姿势居然只是为了亲亲?看着他,季萱惊讶,“真的么?”
“以后,你想,咱们就做。你不想,就不要。”
她噗嗤笑了,“那啊,那你就别想再要了。”
小混蛋!他笑笑,“好了,睡觉。”重新躺好把她窝进怀里,眼睛里的酸楚没有让她看到……
她从来就没有主动,在她眼里,男人应该都是禽兽,把她丢在深山,顾辰带着梁家千金走了,大雨淋透了她,可厄运却没有结束,被他拖上车,在床上整整折磨三天……
那个时候,她是不是已经无所谓一切,无所谓他是坏人、强盗、流氓……
心如刀绞,在那无法消失的大雨里,他不知道自己和顾辰,哪个,更混蛋……
……
周六。
一大早起来吃过早饭,季萱就准备去美院。周末工作室没人,彤彤也跟着宇飞去江州演出了,她正好可以安静地学校工作。
换好衣服出门,走过中心岛边一身睡袍还在喝咖啡的男人。
“我走了。”
“想好画什么了?”
季萱轻轻摇摇头,“还没有。我不太会做有主题限定的。”
伸手揽了她的小腰,张星野说,“你随便画,喜欢什么就画什么,不需要拘于这次的主题,啊?”
季萱笑笑,“我走了。”
“我今天也有工作,晚上早点回来,咱们吃火锅。尝尝我调的料。”
“嗯。”
……
过了中午天就阴了,下午两点,乌云密布,黑压压的,季萱不得不把工作室的灯都打开才能看清楚调色板。
本来大若工作室的作品已经全部完成了,可是上周又画了个木刻图。季萱迟迟没有选好题目,先生就理所当然地把这个给了她。她喜欢木刻,心情不好的时候,尤其喜欢刻刀。
安静地工作,偌大的工作室,只有刻刀削着木头的声音,光滑的木屑,刺溜,刺溜地从指间滑出……
正集中精神,忽然,手机短信声。季萱没动,直到刻好那小部分,才拿过工作台上的手机。看着那个陌生又烂熟于心的号码,她蹙了眉,好一会儿才点开。
顾辰:今晚七点,在宇飞以前驻唱的17 AVE酒吧。我等你。一定要来!
心,一下就乱,啪一声丢开手机!
不想再见他,不想再听他说话,不久前,她几乎连夜出逃,可是,终究还是留下……他在干什么?他究竟要怎样才肯罢休?心底的淤积涌起在胸口,像扑灭的哑火,闷闷的地烧灼,拿起锉刀,刚碰到木头,噗一声,手指的血立刻迸出……
咬牙紧紧地捏着,血吧嗒吧嗒地滴,毫无知觉……
不知过了了多久,手机响了。
一遍,又一遍,她松开苍白的手指,接起来,“喂,”
“萱,忙着么?”
“……还好。”
“我现在去公寓拿点作料就回去,下雨了,过来接你?”
“哦,不行。我今天……有事,约了工作室的同事。”
“哦,是么?那好,早点回来。”
“嗯。”
“下雨了,记得叫车。”
“嗯。”
挂了电话,季萱深深吸了口气,起身,找出工作室的急救包,清洗伤口,上了药,简单包了一下。看看时间,刚刚好,收拾好工作室,关灯,出门。
刚出到台阶上,就见阴雨中一个高挑时尚的女人打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迎面走来,四目相接,停住了脚步。
踩着高跟鞋,即便季萱站在三四阶台阶上,也无法遮掩她那骄傲的身材;下巴微挑,像一只高贵的天鹅,俯瞰所有凡间的女人。
梁心妍……
红唇微启,淡淡一笑,“是去见顾辰吧?走,我送你。”
……
雨越下越大,张星野看看表,刚六点,觉得还是先开车回家去拿作料,今天不吃,可以明天吃,顺便再拿些衣服过去。
回到公寓,没人。张星野径直走进卧室里先去拿衣服,刚要脱西服,忽然看见茶几上的信封。
倒忘了还有一封信,拿起来,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