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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 不远处行来一队人, 浩浩荡荡,中间簇拥着一顶肩舆。这还是小宫女们第一次见到肩舆这种东西, 免不了伸长脖子去看。
“看什么,还不赶紧跪下!”秋叶低声斥道,去青石道一侧低头跪了下来, 小宫女们也都跟着跪下,垂首再不敢看。
这队人行到近前,突然停下了。
“怎么这么多小宫女?”头顶上响起一个轻柔的女声, 柔中带着磁性, 十分好听。
秋叶垂首道:“回娘娘的话, 皇后娘娘千秋节,尚宫局说宫中人手不够, 于是便从掖庭抽调了一批刚进宫的小宫女,帮忙洒扫各处。”
“掖庭的人啊。”
贤妃娘娘拉长音调, 却再没下文。这队人缓缓离开此地, 直到他们走过去了, 小宫女们才敢抬头看去。
远远的, 见那肩舆被几个内侍担在肩上,上面坐着一个宫装丽人。
因为是背对着, 只能看见其样式繁复的发髻和满头珠翠, 富贵不可言。料想这般人物定是貌美至极, 可穷尽她们所能, 也想不出会是何等姿容。
“若是能看一眼贤妃娘娘长什么样就好了。”有人感叹。
“看什么,没听秋叶姐姐说不能随便乱看。”
秋叶站起来道:“好了,都肃静,继续走。”
又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临湖殿。
此处已有数位宫女等着,秋叶走过去和她们一番交谈后,回到这群小宫女们的面前。
“秦艽、银朱你们五人要领好大家,万万不可出错。”
“是,秋叶姐姐。”
秋叶离开了,那几个宫女中走出一人,来到大家面前。
“刚好你们五队人,就去五处吧。留一队在此地,你带着人去熏风殿,你去临照殿,你去嘉寿殿,你去鹤羽殿,会有人带你们去。”
“是。”
*
秦艽这一群人被分去了鹤羽殿,此地临着北海和西海交汇处。
这两池湖水都是由宫外引水而至,鹤羽殿临水而建,远远看去一片碧波浩渺,风景十分优美。
“此地乃是陛下和众位娘娘们观景宴客之用,你们手脚都放轻些,千万不要打碎了宫室中的摆件和器物。”名叫/春雨的宫女吩咐道。
“是,春雨姐姐。”
“好了,你们各自去忙,我去那处,有事可来找我。”春雨指着不远处的长廊。
这后廷之中,亭台水榭十分多,皆用游廊连通,除了用来躲雨,也是用来做短暂停歇赏景的。也就是说春雨想去偷懒了,不过大宫女带小宫女,会偷懒似乎并不是令人诧异的事,美曰其名为监工。
等春雨走后,秦艽走出来道。“你们把水盆和抹布分一下,你们几个拿扫帚,我们先给地面做除尘,再从上往下抹尘。这处宫殿太大,一日恐怕是做不完了,至少需得两日,先从主殿开始。”
“是。”
……
秦艽虽是领头,但她也没闲着,拿着扫帚带头洒扫。
她临时被冯姑姑委以重任,大家同样都是小宫女,谁也不服谁,如果她也想着偷懒,这次的差事也不用干了。
而丁香跟着秦艽,也没有仗着和秦艽关系好,就想分配点轻省差事,都是捡着辛苦的活儿干。再加上秦艽这次挑的十个人,都是些老实稳重的,干活都极为用心,整整一天下来也没出什么岔子。
太阳落山前,一行人回了掖庭,虽是精疲力尽,但个个都精神奕奕。
用晚食时,其他没去的小宫女都围着今日出去了的,听她们描述宫里的种种情况,羡慕之意流于言表。免不了就有人巴结几个领队,想把别人挤了,也跟着出去见识见识。
银朱身边围了一群人。
自打她头发被剪掉后,就从被人羡慕的对象变成被人嘲笑,性格也变了很多,那次之后变得十分低调,秦艽以为她改了性子,现在来看——
“哼!”见秦艽从面前经过,银朱冷哼了一声。
好吧,银朱其实并没改,只是懂得了什么叫人逢低谷要适当低调,等转了运道再出来出风头。
“秦艽,你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你看这么热闹。”丁香说。
“你要想凑热闹就留下,看看她们都说了什么,我回屋歇会儿去。”
“那,好吧。”
纠结了下,又见有相熟的小宫女叫她,丁香决定留下来。
这种热闹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天黑,连翘、茱萸和丁香回来后,还在议论那些事。
秦艽睡了一觉,被吵醒了,睁开眼睛。
连翘眼尖,见她醒了,凑过来说:“秦艽,有件事你给我出出主意。”
什么事?
其实就是有人想挤掉别人出去见识的事。
冯姑姑既然把挑人的事派给五人,她们自然有权利换人带出去,这不就有人拐着弯攀关系求到连翘面前了。
“我这边不打算换人,你要是想换,最好是征得原主同意。冯姑姑说过,此次出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少给自己找事就少找些吧,你把最开始的人换了,选谁不选谁都得罪人,不是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听了这话,本来丁香有几个要好的小宫女求到面前,她还打算跟秦艽说说,顿时把话咽了进去。至于连翘,她似乎也觉得秦艽说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
就是茱萸,说了两句秦艽太慎重其事的话,不过秦艽也懒得理她。
*
鹤羽殿的差事整整做了两日才做完,这两日十分平静,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太阳快落山前,一行人回掖庭,次日清晨再去后廷做事,每日都如此。如是这般五六日,后廷的西半部分的无人宫殿俱已洒扫干净,秦艽她们又转到东半侧。
东半侧除了靠近甘露殿的附近,有几处是妃嫔们住的宫院,三清殿以后靠东的山水池附近,住的都是未成年的皇子。
秦艽期盼了多日,终于来到这里,憋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她找了个空,悄悄偷跑了出去。
六皇子所住的地方叫紫云阁,此处是皇宫里最偏远的宫殿。
会住在这么偏远的宫殿中,证明六皇子并不受宠。其实想想,一个眼盲的皇子,自然不为元平帝所喜。
秦艽来到紫云阁外,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她没有借口,也没有理由,又进不去紫云阁,怎么见六皇子?顿时宛如从头淋下一盆凉水,让秦艽彻底清醒过来。
她垂头丧气往回走,一面在脑中回忆那个梦里自己与六皇子的渊源。
那已经是她离开掖庭以后,又在司膳司待了一年多,当时后宫几个高位嫔妃争得如火如荼,这种惨烈是绝对不会显露在那些娘娘们身上的,她们见面依旧谈笑风生,仿佛是多年的姐妹。
可在下面,厮杀早已开始。
上至六局,下至一个普通的洒扫宫女,几乎都已划分了派系。有些是显在外面,有些是隐含不露,谁也不知谁是谁的人,说不定前一刻两人还是好姐妹,后一刻因各为其主就能互相捅刀。
而她就是萧皇后一系埋在司膳司的一颗钉子。
会成为萧皇后的人,其实很偶然。自从丁香死后,她一直独来独往,但她还没忘记一件事,那就是给丁香报仇。就像现在一样,掖庭为了培养出能用的人手,教导小宫女们学习各种技艺,那时她眼光浅薄,像很多人一样学了庖馔,就为了能混一口吃食。
恰恰是学了这些,让她蹚进这摊搅不清的浑水。
她庖馔学得好,出了掖庭就被分去司膳司,司膳司管着宫里从上到下所有和吃有关的东西,就注定是个是非之地。
那些娘娘们手下的人,为了从各处拉拢人手,收买其为上面主子办事,都是无所不用其极,她莽撞的报仇之举早已落入人眼底。更巧的是银朱几个在暗面里是刘贵妃的人,为了自保,她不得不投靠了皇后一系。
一次在为萧皇后办事时,她差点丧了命,为六皇子所救。
上面见她已成废棋,索性将她安插到六皇子身边,行那监视之实。六皇子不得宠,所以紫云阁不为人所重视,甚至被人轻忽,可恰恰是这样,这里是后廷之中难得的清净之地。
在紫云阁,她度过了平生以来最安宁的日子,可隐忧早在她来到紫云阁时,就已埋下。
皇后为了对付贵妃,竟把手伸到六皇子身上,她为了不对六皇子动手,不得已暴露自己,表面为六皇子所厌弃,离开紫云阁,实际上她和萧皇后的养子五皇子宫煜联了手,一个谋的自然是大位,而她求得不过是守他一世安稳。
……
一阵悦耳的琴声传来,秦艽只觉浑身一阵激灵,就下意识奔了过去。
这紫云阁西侧临着一片海棠林,海棠树每到四五月开花,其花清丽,气味清新淡雅,乃是六皇子最喜之所在。
她竟然忘了这处。
近了,更近了。
秦艽跑得跌跌撞撞,让那花枝压满头的海棠一阵抖索,花瓣飘落,宛若雪花片片缤纷而降。
远远的,只见花树下一个木亭,薄纱轻盈飞舞,亭中的人如梦似幻。
他侧身而坐,着一袭淡雅的青衫,腰间束着同色锦带,更显腰肢清瘦,躯干修长。他双手覆于琴上,宽大的衣袖轻柔垂下,随着动作轻轻摆动,风雅出尘。
更不用提他的容貌,温雅清俊、矜贵雍容,当他平静无波‘看’着你的时候,就像一尊从天而降的神祇,悲天怜悯。
六皇子是秦艽平生所见最俊美之人。
不知何时,秦艽已经来到附近,却不敢上前,蹲在亭前一丛花草下,捧着脸看着亭中的人。
殿下果然还是如梦里那样好看!
同时,脑海中浮动万千思绪。
这一次,时间回到了她最初进宫的时候,她还纯净无暇,不沾染任何尘埃,没有梦里背负的那一切,她是不是就能一直一直留在殿下的身边?
……
不知何时,小宫女悄悄地离开了。
琴声突然停了,宫怿面朝着秦艽离开的地方,面容似有疑惑。
“影,有人来过?”
明明无人,却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
“殿下,是个小宫女,蹲在这儿看了您半天。”
是安阳公主,她不知何时从看台上跑了下来,去了上官归的身边。
此时的上官归,劲装被汗水浸透,粘连在少年结实的身躯上,汗珠顺着散乱的额发滴落下来。他英俊的脸颊抽搐,一只手近乎强制性的钳着白蹄乌的颈子,另一只手轻柔地安抚它。
“走开。”他低声斥着,面容冷峻。
也有侍卫跑过来,哀求着让安阳公主快离开,这发了狂的马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发狂,另外两匹马都是被人重伤了才停下,上官公子的马他不让别人动,说自己能安抚住。
实际上侍卫也能明白上官归的心情,此马必定是其爱驹,若是重伤马儿必死无疑,不如奋力试上一试。
终于,有人找来可以药倒马的药,那匹白蹄乌才轰然倒下。
而此时上官归早已精疲力尽,却强撑着站直了躯体。
*
比赛并没有就此结束。
元平帝一声令下,受伤的人和马很快就被挪了下去,另派其他人上去填补,甚至连吴王和齐王都亲自下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