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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嘉语张了几次嘴, 她知道那可笑,但是这些话, 如果一直不让她说, 她也许会疯掉吧,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殿下娶了我,很盛大的婚礼,整个洛阳城都轰动了。可是殿下脸上,一点欢喜的颜色都没有……”
“我梦见苏娘子……”
“我梦见父兄横死, 梦见袖表姐, ”嘉语盯住烛光,觉得眼睛鬼火簇簇,“梦见殿下纳了袖表姐,来来往往都是人, 可是谁都看不见我。殿下南归, 带了苏娘子, 带了袖表姐,唯独,没有带我……”
其实她想过,她不止一次想过,即便以她从前对萧阮的迷恋, 如果萧阮另纳美人, 哪怕是和苏卿染同样绝色的美人, 她也许也不会这样怨恨, 不会这样恐惧, 但偏偏是贺兰袖。
至亲与至爱的同时背叛,嘉语想,听说地狱有十八层,每一层对应一种苦,那么至亲与至爱的同时背叛,大约是第十九层那么苦吧。
“那后来呢?”萧阮问。
起先他也觉得荒唐,可是嘉语这般形容,让他不由自主郑重起来。梦到苏卿染也就罢了,他想,这贺兰氏,却从何说起。他可连话都没与她说过几句。贺兰氏也是良家子,始平王的亲眷,如何肯屈身为妾?
“后来……”嘉语的目光穿过巍巍烛火,穿过屏风,穿过沉沉夜色,就仿佛冰雪在眼前铺展开来,有旌旗猎猎,寒风扑面,手足失去知觉,“我走了三千里路,想要找殿下问一句话。”
“你……你要问我什么?”
“我想问殿下,为什么不休了我?”为什么不呢,在父兄死后,她的价值已经所剩无几,为什么不放她一条生路呢,他就这么恨她?
萧阮虽然能顺着她的话推想,如果他娶了她,下一步、下下步会做什么。
苏卿染是要进门的;贺兰氏与他之前不相干,之后也不会相干,他可以说清楚;但怎么也想不到,最后她竟然会说到这样惨烈的结局,她说她走了三千里,只想问他,为什么不休了她。那该是怎样凄惶的处境,他实在想不出来,他怎么会、又怎么能把她逼到那个地步——以她的身份,谁能把她逼到那个地步?
更找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
“那只是个梦,”他重复着,对自己,也是对嘉语说,“只是个梦……怎么能当真呢。”
“谁知道呢,”嘉语再一次感受到那种铺天盖地的疲倦,“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谁知道呢。”
萧阮原本想说“三娘子要是厌恶我,何妨直说,不必托辞这等无稽之谈”,只是话到嘴边,出不了口。到底是,牵绊太深,深到回头看的时候,竟然会迷失来路。竟然会看不清楚,到底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这样荒唐的梦,却让她这样伤心,他想,终究还是年纪小,所以胡思乱想。他这样想,未尝没有自我安慰的成分。
“我不会和贺兰娘子有瓜葛,能得你为妻,是我平生所愿,我怎么会不欢喜。就算有朝一日我南下,又怎么会不带你同归。”萧阮道,“我曾听老人说,梦是反的,三娘子,你不要放在心上。”
嘉语不说话,她也知道,不到眼前来,所有的事,听起来都太荒唐。
但是真相比梦荒唐。
萧阮犹豫了一下,又道:“你是真的……很害怕吗?”
“……是。”与其说像答复,那更像是一声叹息,烛光里碎掉的往昔,冰雪,荒原,热血,和怨恨。
“那么,我去与始平王说罢。”萧阮说。
没有再等嘉语的回答,长身而起,大步走了出去。他怕再多呆一刻,他会忍不住反悔。
这个结果,倒在嘉语意料之外。
之前的话,她是不信的——他说能得她为妻,是他生平所愿,他说会带她南下,他说他不会与贺兰袖有瓜葛——也幸好他没说不纳苏卿染。人多么矛盾,萧阮对苏卿染的不离不弃,在前世,横亘在她心上,几岁几年,但是如果他背弃她,她又无法接受。
苏卿染是他的底线,也是她的底线。
那就如同,娄氏是周乐的底线。从前周乐对她再好,他说“如果公主留我,我就不走”的那个晚上,她只问了一句“那王妃怎么办”,他就默然,起身离去。
人可以算计,可以虚伪,不可以没有底线。
一念及此,不由怅然,所以,她决然不会再与苏卿染抢萧阮,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到如今……是苦头没吃够吗。
忽听得“当”的一响,“什么人!”嘉语喝道。
“我!”阴影里慢慢走出一个人来。
嘉语抬头,看见周乐。
在光与影的分界线上,斑驳的脸,斑驳的眉目。哥哥和姜娘不是守在门外吗——不会哥哥叫了周乐替代他吧,哥哥糊涂!她和萧阮说话,怎么能被外人听去,嘉语双颊微热,还有姜娘,姜娘又哪里去了。
“三娘子,”周乐不安地看着脚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勇气,“三娘子方才的话……都是真的吗?”
嘉语微微怔住:“什么话?”
“梦话。”
嘉语:……
烛火跳了一下。
“如果我问,三娘子是如何知道我,如何知道怀朔镇,知道我阿姐和姐夫,知道娄娘子,”周乐说,“三娘子会不会也同我说,曾经做过一个梦……呢?”
嘉语:……
她就知道说谎会被天打雷劈。
“三娘子是不肯答我,还是不敢答我?”
嘉语:……
还不如雷劈呢。
嘉语悻悻道:“不敢。”
他要再逼她,她就喊人了!嘉语恨恨地想,大晚上的,对付一个萧阮还不够,还来个更难缠的,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周乐轻快地笑了起来,那像是恶作剧得逞的笑容:“那么,三娘子是真不想嫁给宋王?”
嘉语略低了头,烛火在她的眉睫。
“那么,三娘子可不可以,”周乐难得地磕巴了一下,“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