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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丫头叫你看什么去了?”
宛蝶从江弦歌的房里出来,她刚服侍江弦歌换过衣服,喝了一点粥。本来宛鱼与她一起的,然而宛鱼怎么甘愿去‘伺候’江弦歌,在门口就溜了,宛蝶看着她被一个丫鬟叫走,好像有什么事情,出来后就找宛鱼来问,没想到宛鱼的脸色更难看了。
宛鱼含怒道:“看给‘夫人’换下来的被单子……”
宛蝶不解:“不就是被单子吗?有什么奇怪的?你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
宛鱼差点拍桌了,用力地摔下茶杯,站起来对宛蝶道:“那上面有血!”
“血?”宛鱼疑惑道:“夫君……或姐姐……受伤了?可是刚才我没听姐姐说她身上哪里伤了啊?难道是夫君……”
宛鱼原本怒气难遏,但见妹妹这么一副懵懂的样子,差点被她气笑了,忍不住拿指尖戳了下她的额头:“我的傻妹妹,你再想想?”
宛蝶想了一下,才明白宛鱼所指:“你是说……但是怎么可能?他们成亲这么久了……不会的,姐,你多想了,一定不会是那样……”
宛鱼道:“就是!刚才那个丫鬟从他们成亲起就在主屋里伺候了,我特意收买她让她帮忙盯着点,她跟我很确定地说,那是她第一回看到主屋被子上有那些东西……而且,我早觉得怪了……以前,夫君每晚都来找你我姐妹二人,还以为他是对那位不感兴趣,把心给我们了呢,谁想原来另有隐情……”
她的眼眸里尽是冰凉阴冷,看着宛蝶,走向她,伸手抚上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你我只是他用来发泄的替代品而已……这几日,他都和她待在一起,几乎不出屋,而对我们不闻不问,还让我们去伺候她……呵,我们是他的二房夫人啊,在他眼里又是什么呢?那位有点状况,我们也就只有去给她当丫鬟驱使的份……”
“姐姐,是不是你想多了?夫君对我们已经很好了……”宛蝶似乎还是不愿意把事情想得太糟糕。
“我就是不服!凭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们需要自甘下贱去讨好男人?而她,什么都不做,就得了他的心了?她凭什么啊?装什么正经?都嫁作人妇了,还要清白?”宛鱼这次是真的非常崩溃,心中被恨意妒意塞满,难以喘息。
她骂了一会儿,然后伏在桌案上哭了起来,哭得很心酸,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宛蝶坐到她旁边,却没有落泪,那双柔弱似水的眸子里不知不觉地变了内容,揽住宛鱼的肩,下巴磕在她起伏颤抖的肩头:“姐姐,不要这样……”
宛蝶抬起布满泪痕的脸,转面看向妹妹,呜咽道:“其实,我是害怕……我们只是妾室,万一夫君厌倦我们了,或江弦歌不容我们了,我们将失去所有……好不容易有了依靠,有了体面的身份,妹妹,我们不能一败涂地啊……我不想我们再沦落到无依无靠供人买卖的地步……妹妹,我们该怎么办?到底要怎样才能让夫君爱我们像爱她一样?”
她用袖子为姐姐擦拭眼泪,抱住她,就像小时候互相照顾依偎取暖一样,“姐姐,不要害怕,我们不会失去这一切……若想他爱我们,除非他心里没有其他人……”
……
杨容安晚上饮宴完毕醉醺醺地归家,一进家门,看到宛蝶照常在前院等自己,便走向她。宛蝶见他醉得走路都走不好,就去搀扶他,贴心地帮他放松官服领口让他感觉好些。
杨容安顺过气来,问她:“夫人如何?你们今天有陪她吗?”
宛蝶温婉笑道:“夫君放心,姐姐很好,今日我们伺候她吃了东西,也陪她说了话,只是……她好像心情很不好,不怎么言语……夫君,是不是你让姐姐不高兴了?宛蝶不识趣地说一句,夫君,姐姐是个内秀柔弱的女子,你凡事还是对她耐心些细心些吧……她这样的美人,世上几人愿让她皱眉呢?毕竟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
杨容安头昏脑涨,感觉复杂,只愣愣道:“好,我知道…她现在怎样了?我去看看她……”
他说着就要走,宛蝶拉了他一下,无奈笑道:“等等,夫君……刚说让你耐心点的,你又急了……姐姐下午睡了会儿,好像没睡安稳,一直痴痴迷迷地说梦话……直到这个时候屋子里也没动静,不知她醒了没有,还是先让我去看看吧……”
听着宛蝶的体贴叮嘱,他似乎察觉到什么,低眼看见宛蝶抓着自己的袖子不松手,似乎有些紧张,他难免心中有疑,停下来问:“说梦话?她以前从不会啊……”
宛蝶尴尬地笑笑,避开他怀疑的目光,“……啊?可是我今日确实听到了,还在睡梦里哭了,我就觉得奇怪,心想定是夫君你惹她伤心了,所以方才才跟你说那话……”
因为心虚,所以他会怀疑更多,小心地问:“宛蝶,你是不是听到她说什么了?”
宛蝶愣怔一晌,有些不知如何应答,埋下头去,快要急哭了的样子,“夫君,你我……我什么都没听清啊……我不知道……”
宛蝶一向老实胆小,从不撒谎,一撒谎肯定十分拙劣,越是否认什么,就说明什么越有鬼。
杨容安抓住她的手腕,问:“跟我说,没关系的,知道就知道了,有什么……”
她挣扎一会儿,埋面结结巴巴道:“真的没什么……真的,就听见她……在梦话里念着几个字……没听清啊,就听清一个……”
“什么?”杨容安反应尤为强烈。
宛蝶又是嗫嚅好一会儿,都不敢抬起头来,小声说出一个字:“……顾……好像是这个……”
她说出那个字之后,明显地感觉他的手猛地下了力,掐得她的手腕很疼,他内心的震动可想而知。
“顾?”
哭着叫“顾……”?
又是顾!
杨容安脸色变得非常吓人,甩开了宛蝶的手,径直向主屋大步走去,浑身散发着酒气,随着他愤怒的步伐飘扬在鼻息间,渐渐远了。
他走之后,宛蝶才抬起了头,再不颤栗紧张,望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个阴冷的笑。
杨容安直接推门进入主屋,屋里点着灯,江弦歌并不在床榻上,醉酒的他浑身发热,气血直冲脑门,用力攥拳头,深深吸气,想压下自己冲动的心气。
他听到外间传来几声零零散散的琴音,心中一动,万种思潮在心里翻滚着。
他迈着摇晃的步子向那边走去,撩开帷幔,找到了她。
她穿着素白的衣服,披散长发,没有梳髻,就像未出嫁的女子,垂面凝视着眼前的‘绿绮’,手指轻轻拨动琴弦,琴音散落,凋零不成曲……
好久没见她抚琴了,也好久没有与她琴箫合鸣了。
杨容安唤了她一声:“弦歌……”
她没有抬头,只是维持那个样子,如置身于无人之境。
他走过去,席地坐在她对面,又唤了她几声,始终得不到她的注意。
在琴声逐渐连贯流畅起来的时候,他终于问了那句话:“你心里那个人是谁?”
琴音砰然停下,止住再不起。
于是他懂了一切……
江弦歌还是那样呆滞,只是目光中有一分震惊,她还是没看他,依旧冷漠。
静了很久之后,她终于对他说了一句话:“我是你的妻,我是你的人。”
他听着,并不能感到欣喜,看着她苦笑一下:“所以,你是承认了?你的心真的不属于我?”
她看向他,手按在琴身上,只是看着他,不再说话。
杨容安已无法忍受她这样的冷漠,突然爆发,拍案问她:“是谁?是不是顾清桓!你说啊!你说你为什么要嫁给我?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她定定地看着他醉红的怒气充溢的脸,笃定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那到底是谁?江弦歌!你为谁守着身子?你为谁这样这样折磨我?”
他暴怒的质问声就像是一块巨石,掉进一片深邃的汪洋里,瞬间被吞没,沉下,消失,连一个微小的回声都没有。
她落泪了,“容安别这样……别问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想怎样都可以……”
她以为这一切的出路就是顺从和忍耐。
到了这个时候,身已毁,心已伤,她仍让自己继续忍受……
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忘记辩诉,忘记反抗。
“我还能怎样?弦歌你告诉我,我能怎样!”
不等她说完,他又打了她一耳光。
他怒火冲天,想毁灭一切,而她只是落泪,他都对她施暴了,她都不作任何回应。
他对她咆哮起来,把她推倒在地,发了疯似地砸屋里的东西。
她没有任何劝阻,只是默默抱着琴躲在屋子角落里,看着他做着这疯狂的一切。
砸到手边没有东西可砸了,他暴虐的目光落在她怀中的琴上,嘶吼着,向她扑去……
她终于感到害怕了,终于有情绪了……
她死死地抱住‘绿绮’,缩在角落,以身挡情,哀求他:“不要!不要抢我的琴!不要!我求你!容安,我求你,不要砸我的琴……”
在她不断的哀求声中,他用力地掀开她,抢过了‘绿绮’,一把往地上砸去!
“不要!”
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与此同时,‘绿绮’摔成了两段……
她安静了,他也安静了。
她瞪着眼睛看着地上死去的‘绿绮’,身体如一片落叶,摔坐在地,眼泪如珠滚落下来,她拖着无力的身体,向‘绿绮’的尸体艰难地爬去……
江弦歌抚摸着断裂的琴身,就像在告慰遗体,她不吵也不闹,坐在一片狼藉的屋子里,送别她唯一的知音……
杨容安也失去了神智,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自己身为何人。
但是他知道,自己深爱着这个女子,为她发了疯,着了魔,而她,永远都不会明白。
他看着她,木然地转身,往外走。
还未踏出这一间房,一个很沉重的撞击声将他惊醒。
他猛然回头,看见,他的妻,他此生挚爱的女子,倒在一片血泊里。
一刹前,江弦歌抱着破碎的‘绿绮’,撞柱自尽。
一天后,江弦歌成了新寡。
……
顾尚书府,主屋内,夜已深。
何珞珂趴在顾清桓胸膛上睡得正香,有轻微的鼾声,断断续续,十分可爱。
顾清桓抱着她,嗅着她发丝上的清香,听着她发出的声音,在黑暗中宠溺地笑。成婚后,他经常这样,总是比她晚睡,因为他喜欢看她的睡颜,稚气又安稳地入睡的样子,总能让白日里有着各种烦恼各种思虑的他感到心安,还有幸福。
不过,一般这个时候,他也已经有睡意了,不知怎么的,今夜一直觉得无法闭眼,心跳的异常得快,让他隐隐约约感到一种焦躁闷热,就像暴风雨将至的夏日阴天。
“你怎么了?”
他没注意那可爱的鼾声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忽然听到何珞珂慵懒的声音。
顾清桓双手环住她,放低声音,在她耳边问:“你怎么还没睡?”
她保持那个姿势不动,怪嗔道:“我被你的心跳声吵醒了……你心跳得好快,像打雷一样。”
顾清桓坦诚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因为今晚喝酒喝多了吧,好像说醉酒的人心跳就会加快,酒醒后也会感到燥热……”
她用耳朵贴近他的心房,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嗯,还是那么快,但是说话时没有变更快,表示你没有说谎,很好……”
他笑了,揉揉她的肩,哄她道:“枕着我胳膊睡吧,我不吵你了。”
“……是你的心在吵我……”她挪了下身体,枕在他的臂弯里,始终闭着眼,似乎无有意识地说了这一句。
顾清桓心中生出异样的情愫,侧身看着她的睡颜,向她的脸颊凑去,嘴唇就快碰到她的额头了,却被一只手一把摁住脸,挡开了。
“别闹,睡了……”她憋着笑,闭眼道。
顾清桓愈加不依不挠,开始挠她的胳肢窝,把她挠得满床打滚咯吱咯吱笑个不停。
两人从将近三更时分闹到天明,她才把赖皮的他踹下床,催促他装衣服洗脸去上朝。
几乎是一夜没睡,他这一日都又困又累的,好不容易在官署熬完这一天,结果方梁又给他捅了篓子,公事上出错,他对方梁发了一通火,处分了他,然后就亲自带人补救错误,等忙完了,天都快黑了,他想起今天晚归又没让人回家跟何珞珂打招呼,赶忙离开官署,上马车,准备回家。
而贴身随从在这时给他递了一张纸条。
他看过一眼,疲累的双眼冒起鲜红的血丝,将那张纸捏在手里捏得粉碎,“去杨侍郎府!”
那纸上写的是“杨容安下春药奸污其夫人,对夫人施暴,其夫人昨晚欲撞柱自杀,重伤昏迷未醒。”
颠簸疾驰的马车中,顾清桓在坐垫下掏出一样东西——原为防刺杀所准备的防身匕首。
他将这样冰冷的东西放进袖口,又理理自己的官服领口,仪态已是成熟的高官模样,神色肃然,仪容优雅。
目光一转,如原野上的野狼,紧盯自己的猎物,辄待一口一口地将其和血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