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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缘生缘灭还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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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弦歌住进了顾府,但她的情况也没有好很多,还是痴痴迷迷的,不知人间事。

    顾青玄特意让唐伯交代府里人,听从棠欢的吩咐,满足江弦歌的一切需要,还请张晟越唐之乾等与顾江两家交情好的大夫经常来顾府给江弦歌医治。然而谁都知道,江弦歌的病并非药石可医,她额上的那个血窟窿总会渐渐愈合,而她心里的创伤,恐怕万难痊愈。

    顾清桓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过他杀害杨容安的具体原因,连顾清宁和顾青玄也只知道,是因为杨容安伤害了江弦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谁也不曾知晓,他们也能猜到,会把江弦歌激到撞柱自尽的地步,那一定是很可怕很严重的事。

    顾家人都忙于公事,同在府内,顾青玄有空就去看看她,却也不多打扰,顾清宁日常繁忙,也是一得空就来看她,顾清风算是闲的,时常来陪她,顾清桓怕何珞珂介意,心里虽有记挂,却不常来,最常来的反而是何珞珂。

    顾家姐弟来,她都是不多理睬,没什么反应,何珞珂好像让她比较能接受一些。除了自己想见她之外,何珞珂也是顾及三顾事忙所以自己多留心,想帮他们照顾江弦歌。

    她帮江弦歌更衣时,在她身上看到一些旧伤伤痕,问过棠欢,而棠欢总是遮遮掩掩似有隐瞒,受她追问不过才坦白,杨容安数次对江弦歌施暴。

    连何珞珂都深感震惊,若非眼见这些伤痕,她无法想象,那个文质彬彬儒雅秀气的杨容安竟会对这样的美人动手,更何况这还是他的妻……

    她开始理解顾清桓……

    为了帮江弦歌恢复,何珞珂觉得顾家人应该了解一下这些情况,在顾府,她就去找公公顾青玄,婉转地告诉他江弦歌曾遭杨容安暴行。

    顾青玄只说了一句:“他都死了,还能拿他怎样?”

    这时杨容安还未过二七,三司及吏户两部开始对杨隆兴展开调查,杨隆兴被停职,在家专心操办儿子的丧事,及找门路救自己。

    杨府的张管事受杨夫人指使,来顾府说要接江弦歌回杨家,毕竟江弦歌是杨家的儿媳妇,杨容安的妻子,丈夫举丧,她总得露个面。

    三顾不在,何珞珂不肯放人,与杨家人僵持起来,唐伯赶去御史台请示顾青玄,顾青玄丢下一堂等他共商政改条例的大臣赶回家中。

    杨夫人也来顾府了,拿出婆婆的威严,让杨家人强行将江弦歌带走,何珞珂与她在顾府大门前争执起来。

    顾青玄的马车在门口停下,他从车上下来,看了一眼正在拖拽江弦歌的杨家人,那些人被他一个眼神吓到,立即收了手。

    何珞珂见他出面,便无所顾忌了,对杨家人动了手。

    “珞珂,这是干什么?住手,顾家人从不动粗,你既已嫁顾家,当知礼数,在大门前打打闹闹的像什么话?”顾青玄走过来,先训了下何珞珂。

    何珞珂不服气地收手,怨道:“可是家翁,他们要把她带走……”

    顾青玄一边向杨夫人走去,一边道:“他们是要把杨家儿媳妇带走,有何不可?”

    “家翁,不行……”何珞珂就是心急。

    杨夫人闻言顺了口气,向顾青玄见了一礼,冷讽道:“看来顾家人还是讲理的。”

    顾青玄微笑,还礼点头道:“是,顾家人一向讲理。所以杨夫人,你直管把你儿媳妇带走,但你不能把弦歌带走,因为她早已经不是你家儿媳妇了。”

    杨夫人惊然,惑道:“什么?”

    顾青玄从袖口掏出一封文书,递给杨夫人,道:“这是和离书,于一个月前签下,有令尹府的批准盖印,所以,她早就跟你们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一身丧服的杨夫人气得发抖,顿时仪态全无,对顾青玄吼道:“怎么可能?若是一个月前,容安休了她,我们怎会不知?”

    “不。”顾青玄摇摇头,傲然道:“请杨夫人仔细看和离书,不是杨容安休了江弦歌,而是江弦歌休了你儿子!”

    “荒谬!你胡说!怎么会有这种事?”杨夫人受刺激过度,脸上都抽搐起来。

    “杨夫人不知道什么叫作‘无中生有’吗?”

    顾青玄从她手里一把抽回和离书,直视着她,面色和语气瞬间转冷。

    “这是你们捏造的,我们绝不承认!”杨夫人怒道。

    顾青玄已掠过她,走向江弦歌,顺手帮她理平被扯歪的披风,看她眼神中充满怜惜,而一转眼看向杨夫人,就是冰刀一般的冷硬尖锐,“你可以不承认,只要官府承认就行。”

    他又吩咐棠欢道:“带弦歌小姐进去休息,以后不准任何外人来打扰。”

    棠欢回过神来,脸上充满喜色,点点头,遂搀扶江弦歌重返顾家府门。

    杨夫人瞪着眼睛,怒视顾青玄,就像穷途末路的猛虎,恨不得与他拼命,“顾青玄!你们欺人太甚!”

    顾青玄也只是轻轻点头,甚至笑了下,最后对她道:“杨家独子新丧,顾某深表遗憾。最近杨夫人操劳白事,也真是辛苦了,不过顾某还是要提醒一句,既然是办了白事,就顺便多备几口棺柩吧,毕竟你们杨家人多,别等抄家灭族之时不够用的。”

    他轻描淡写语气寻常的几句话就给杨家定了死期。

    杨夫人气得肝胆俱裂,心神俱灭,一口气没提上来,就厥了过去,杨家人连忙扑过来扶她,把她弄上马车,慌慌忙忙地离开了。

    顾青玄回身往府里走,看到一旁的儿媳妇何珞珂呆在那里,对她笑笑,“珞珂,还是要跟你重申一下,你要记住,顾家人是讲理的,从不动粗。”

    何珞珂木讷地点头,跟着他进府:“是,顾家人很讲理……顾家人从不动粗。”

    ……

    眼见何珞珂维护江弦歌而与杨家人争执的样子,棠欢开始相信她是真心对江弦歌好,于是她问的事,只要是能说的,棠欢都会坦诚相告。

    “那晚……你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家小姐怎么会无缘无故撞柱自杀呢?”在哄江弦歌睡下之后,何珞珂又拉着棠欢聊了起来。

    棠欢回想道:“也不是无缘无故……其实在那之前的几天里,小姐和姑爷……不,是杨公子,就有些不对劲了,但是小姐也没有怎么样,问她她也什么都不说……她总是这样,说什么都很好,心里的事一点也不让人知道……然后那晚,我在外面听到他们在吵架,具体吵了什么我没听清,有一段时间,只有杨公子的声音,又是砸东西又是乱叫……后来小姐就叫了起来,我还以为他又要打小姐,就想闯进去,可是等我闯进去,只见小姐已经抱着摔碎的‘绿绮’撞了柱……我们就连忙找人给她医治了……”

    何珞珂听着,想象着当晚的情形,似乎突然抓住了重点,嘀咕道:“……之前她都没闹没怎样,直等到杨容安砸了她的琴,她才激动起来……最后直接抱琴撞柱了?她如此在意那把琴……”

    棠欢应声道:“是,小姐一向爱琴如命,更何况那琴陪了她十多年了,见琴被砸了,大受刺激,才想不开吧……”

    何珞珂陷入深思,觉得棠欢的推测不够准确,“像弦歌姐姐那样的性子,连丈夫打骂她都忍得,如果只是砸了一把琴,定不至于把她逼向绝路,除非触及到她真正在意的事情,那把琴……那把琴……有那么重要吗?”

    她念着念着,忽然抬头问:“那琴你知道是谁送她的吗?”

    棠欢答道:“‘绿绮’是顾大人送给小姐的生辰礼物。”

    “顾大人?哪个顾大人?”何珞珂立即警觉起来。

    棠欢以为她是怀疑琴是顾清桓送的,她反应一大,棠欢有点慌,连忙解释道:“少夫人,你别急,不是顾公子,是顾大夫!那是小姐十岁生辰时,顾大夫送她的。”

    “家翁……”何珞珂还是咯噔一下,顿感惊觉,心里有一种自己都不敢接受的直觉油然而生。

    棠欢太熟悉顾家人和江家人,所以有些事情她已习惯当作常事,因为靠得更近,所以更容易看不清。

    可何珞珂不是,她是个刚加入顾家的局外人,她有可怕的直觉,她敢猜……

    她没有再问了,让棠欢退下,天黑了,她也就回自己的小家去了。

    方梁没有中顾清桓的圈套,顾清桓只得按原计划自己拟折增改吏改条例,因为有顾青玄的支持,他们又从商贾那圈来大笔银子刚好可以用作吏改的支撑,户部也没有异议,朝廷上都挺支持他的主张的。

    但顾清桓还在为陷害方梁不成而生气,情绪怪怪的,何珞珂也不想烦他,就没跟他说江弦歌的事,他早早就睡了,而何珞珂着实是一夜没合眼。

    第二日,是朝廷休沐,顾青玄难得休沐一回,却也一早不见了踪影。

    何珞珂来顾府,本想先去向顾青玄问好,听唐伯说他不在。

    而且江弦歌也不在,他带江弦歌出去散心了。

    “弦歌姐姐肯出门?”问了这话,她都觉得自己傻。

    唐伯不解道:“是啊,大人说她天天在府中闷着也不好,就劝她出去走走,她就随大人一起出去了。”

    何珞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而对唐伯笑道:“唐伯,您是看着弦歌姐姐长大的吧?她和我们家人都很亲吗?”

    唐伯道:“这是自然,弦歌小姐从小和小姐公子他们一起长大,大人也疼她,简直当自己女儿,弦歌小姐性格比大小姐温和,对人也体贴,所以大人对她比对大小姐还宠呢,老早就想着,要是弦歌小姐能嫁进来,做顾家儿媳妇……”

    说着唐伯意识到自己在何珞珂面前失言了,尴尬地笑笑,不再继续。

    何珞珂听着,倒没觉着怎样,它故意问唐伯这些,就是想多找一些证据,证明她的猜想而已,遂低声念道:“她可不想做顾家的‘儿媳妇’……”

    唐伯听到了她的话,觉得有些阴阳怪气,心里不是滋味,身为下人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继续尴尬地笑,欠身退下。

    ……

    “……你们小时候啊,那几个从不让人省心,清桓还好点,就是清风最闹,清宁呢又是想一套是一套,性子犟得很,就你乖,听话,懂事,伯父就想,我们家这么好的弦歌,最好永远不要长大,因为长大了就要嫁人啊,嫁人的话,世上又有谁能配弦歌呢?再好的人也配不上……可是一转眼你们都长大了,各自成家,原想只要你们自己乐意就行,总想给你们自己想要的,而不是将我们的意愿强加给你们,但是……诶,你们又这么让人担忧……”

    今日暖阳高照,未到午时,顾青玄与江弦歌在南城郊外的田埂上慢慢散步,远离了城里的喧闹,在这绿野之地晒晒太阳。他跟她说着话,她跟在她身后,一直不说话,一直看着他。

    他当上御史大夫,开始主持政改以来,就很少有空来南城外务农了,也难得这样闲适光景,今日出来走一趟,心中也阔朗许多。

    “还记得吗?你们小时候,你和清宁也喜欢往城外跑,她总带你来采一些花草,你每次都是带一大捧好看的花回去,而清宁就任性得很,她采的花草都奇形怪状的,有些还是有毒的,弄得浑身长红点,又痒又疼,好久才好,好了呢,她又不长记性了,还要出来乱采花,越是不让她碰什么她就越要碰什么……”

    “她以为那是她想要的……”

    顾青玄几乎一直是在自言自语,说到这,竟听见了江弦歌的声音,他讶异地回头,停下来看她,她的神情已经没有那么呆滞了,痴痴低语,一遍又一遍:“她以为那是她想要的……”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变得深沉,浅浅一笑,颔首道:“其实她也没有错,她只是想得到她想要的,只是不知道那并不适合她。繁花如锦,可迷人眼,谁知那是毒草,还是芳兰?摘错了就摘错了吧,痛也只是一阵,过去了,再摘夏花收秋果,莫负年华。”

    他们继续往前走,经过一片荷塘,初夏,粉荷初绽,风过留香,她在这一池菡萏前驻足。顾青玄回身,看到她停了下来,正看着塘中那朵开得最好的荷花。

    “想要吗?伯父给你摘。”说着他就脱下了鞋袜,挽上裤管,系上衣摆,准备下荷塘。

    她却摇头:“不要,塘睡也许很深……”

    他直爽道,“不下去看看,怎么知道有多深?”

    “泥里有石头,会扎到你,有虫,会咬到你,很疼……”

    他笑,已经拨开塘边草木,迈足往下:“不下去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疼?”

    江弦歌站在塘边,看着他一步步往荷塘深处去,拨开了一层层荷叶,水珠洒在他身上,他的双足陷进泥里,越来越深,但他仍能迈开下一步,无所顾忌,无所心惧地往前走,去摘塘中那朵荷。

    他的身影在一片荷叶中浮动,就像绿色的***他向远。

    暖阳照着塘水,照着他额上的汗,反射出斑斓的光,这副光景太迷人。

    她终于有了完整的意识,想起自己在哪里,自己在干嘛,她看着塘中那个人,就是他,赠她一把古琴,为她跳下未央湖,给她下塘采荷花。

    就有这样的人,他很好,你就是不能拥有。

    就是这样的人生,它不好,你还必须过下去。

    眼一眨,泪珠落下,就像荷叶上的水珠,从面上滑落,那面颊堪比菡萏初胎,美玉生晕,清丽绝俗,世所罕见,嘴角却含着笑,就是这样既有楚楚之色,亦有欣悦之容,不知是欢,是悲,是笑,是愁。

    他摘到了那朵花,再回身,一步步地往岸边走,衣摆裤管全被泥泞沾染打湿,也不介意,累得气喘吁吁,也照样笑得温柔。

    靠近岸边,他站在荷塘里,在江弦歌面前举起那朵荷花,脸上挂着少年一般自得满足的笑,“看,伯父说能采到就是能采到。”

    她蹲下来,低面轻嗅荷香,人面花面,一时难辨。

    清香入鼻,唤醒一个夏,那浓郁的草木与无边的骄阳都到了眼前。

    她从他手中接过那朵花,小心地护着,叹了一声:“花采下来,就活不成了。”

    顾青玄知道此时的她情绪尤为敏感,难免伤春悲秋,便安慰道:“没事,反正来年还会再开的。”

    “可是开了,也不是这一朵了。”

    “没关系,没人在意是不是这一朵,只在意它美不美。”

    “你也是吗?”

    “当然,因为我要摘最美的送给弦歌。”

    ……

    晚间,他们带着那朵花回了家,何珞珂发现江弦歌会笑了,也开始能听得进人的话了,虽还是怯怯的,似在梦中,也足够让人欣喜。

    用完晚饭,她在江弦歌房里陪她说话,而江弦歌一直用手肘撑在案上,看着水坛里那朵荷花。

    从顾青玄回来时,身上沾着泥,就可以猜出,这朵花怎么来的,何珞珂看着她,心里无限感慨。

    稍晚时,有人骑马来到顾府,俄而,顾青玄来敲响了江弦歌的房门。

    何珞珂去开门,见顾青玄一脸喜色,怀中抱着某物。

    他进来后,走到江弦歌面前,挪走案上的水坛,空出位置,放下一长物。

    “弦歌,你的‘绿绮’回来了。”

    掀开白布,那把琴重现在她眼前。

    琴身有断纹,刷了新漆,破碎处被一点点补上,拼凑,修整,接近完貌。

    虽然已经伤痕累累,但只要弹琴人还是那一个,那这把琴还是‘绿绮’。

    夜降临,何珞珂留到很晚都没走,因为她也想听江弦歌弹琴。

    新月明光,庭院内光华流转,她独坐月下,琴身渐起,乐声款动,声声如诉,愈渐激昂,不是悲怆,不是控诉,只是恢复生机的有力。

    何珞珂不知道这首曲子叫《破阵子》,她只知道,弹琴人的心事恐怕琴声难诉,就算能诉,那听琴人可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