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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闻声,过来麻利儿收拾了桌上的钱和碗筷。安卓刚要起身,突然发觉眼角一股寒意,大白天儿的,似有一片乌云笼罩,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刚进来的一桌人,身上惹了脏东西。
安卓本来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天眼还在一二重境的时候,遇事只能凭感觉,看不出什么门道究竟,鬼到了跟前也只能嗅嗅闻闻,不启开眼咒就拿不出别的办法。有时候遇上狡猾的鬼,开眼一看,鬼早就跑没了,天眼外挂太误事儿!几次出事之后,他就开始拿这事儿怨薛平,说他不传他真路数,帮人做法还要搞那么一大套花里胡哨的动作经咒,人家一看就知道他本事不高明。安卓并不是在乎钱多钱少,救人于水火才是他的本愿,但人呢,多多少少有点儿自尊心的都不愿意别人背后说自己活儿粗,花里花哨的一大套,弄那虚张声势的功夫,本事好点儿的早把那鬼的来路弄明白了。但薛平听了这抱怨,理都不理他:
“嫌我教不好就别张口闭口叫师傅了,”薛平说这话的时候,通常半根儿烟在手,椅子要是宽一点儿,他能把腿收上来弯在上面像扶手一样给拿烟的手省点儿力。
“好腰身呐!”
安卓从来没见哪个男人到了这把岁数还能如此折腾自己的腿。
“你说你学道是为了报恩,又讲你与道结缘的事儿,我琢磨了一宿也还经得起推敲。我念你是个不错的室友,人也耿直爽快,一时冲动就马马虎虎答应下来了。”
安卓听了心里没好气,“既然答应了怎么不教真本事!”“……但那也只是答应你叫我一声师傅啊,
没说要教你什么真路数!你稍稍打听打听行情,想叫我一声师傅的能排到高速路上去。”
安卓气得想把他那大脚从椅子上撩下来,但又无力反驳。他心里还是敬重他的也,知道他的难处。
“安卓啊,”薛平继续语重心长,“学道,路漫漫其修远兮,何况有些路数,不是一般人能驾驭得了的。就像上古神兵,稍有不慎反倒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火。阳世间里,能守得住自己一方水土就该知足,有些境界,没有那个命数,知道的越多只会让自己的处境越危险。你说,究竟是路数重要,还是命数重要?!”
命数自然是要比路数重要!不然,他哪能在自己的家里捡着定坤玉莲的好呢?薛平不想费心思教他的,他靠那玉莲不也进阶了嘛!还长了气力。留着一条命才不会吃亏呢,风水轮流转,总有翻身的时候!
话说到这儿,家里长着定坤玉莲的奇物,也是磨人脑筋的事儿。
那陈画家的莲池也长着几株睡莲,莫非这株定坤莲又和这古怪画家有什么瓜葛?但《幽昙珍录》里面写的是,上等定坤莲气如胭脂,粉光照人,莲下盘根错节,吸尽天地之精华,生根结玉。但其生长十分缓慢,百年难成株,即使在僧寺庙堂里有众僧诵经加持,也难得一见。
何况,熊天墨那个忌讳风水鬼神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滋养莲花的灵性!
安卓又回到桌子跟前坐了下来,
现在,天眼是随见随开。本事长了,好奇心也接踵而至。
“老板,再来二两兑浇肥肠!”
卖米粉的当然乐意食客永远都吃不饱。老板立马给厨房喊了话。
安卓这时候并不马上往身旁那桌上看,他闭目凝神,回想着刚从桌前经过的画面:
店里的伙计按人头在桌上倒了三杯茶水,但他看来桌上未必只三个人!
桌子的一边坐着两个中年男人,年龄相仿,长得也有几分相似,但说话的架势和声气大相径庭。穿衬衫的男人更显膀大腰圆一些,两手撑在腿上,一边喝茶,一边听旁边的男人说话,明显心不在焉,他的左脚不停的抖动,上半身却纹丝不动。旁边的男人脸上一道凹印,脖子上戴一款金链子,穿着印花短袖,手上青筋突起,但五官清秀。他对着那衬衫男人款款而谈,眼神里流露着喜悦。
再到桌子的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妇人,穿着碎花凉裙,搭了一条遮阳镂空披肩,头发是天然的大波浪,脚上踩着一双坡跟缎面鞋,皮肤细滑如丝,光看那色泽就能判断触感,她习惯性的把胸前的头发轻轻撩到身后去,这一撩,整个米粉店都换了香气,米粉油汤里顿时撒了花瓣儿,人也似在花境中。
安卓喜欢香味,女人的香味。他细细品味着鼻子里的空气——柑橘紫藤竞相开放,茉莉玫瑰争奇斗艳,旋律饱满充盈,这香定是经她精心挑选的。
只可惜,安卓心里叹气,她这香并不适合自己:
这香气味虽周密饱满,但前调太浓,妖性太重。不是每个女子都能轻松驾驭烈酒毒药般的气味,这种香通常用在迅速怡情的场合,配合日落红九号唇彩,恨天高跟,没有夜店镭射衬景也要加十足马力扮迷醉表情。
中调,不够持久,闻味的人像突然闯入了一个成人马戏团,兴奋之余,刚要坐下来看,马戏团居然停电了,只听到些零碎的声响,犹如破铜烂铁。
尾调,完全遮盖了她皮肤本身散发出来的天然香气,那是极其柔软细腻的皮肤才能索留住的自然香味,每一次沐浴更衣和每一次花丛掠过积攒下的点点滴滴融合到一起,形成每个人独有的体香,但并没有融合进尾调里。那才是用香的真正境界,衬托出一个人在宇宙间独一无二的香味,才是最要命的毒药。
安卓摇头,这香用的是极其失败的,再多的姿态也不过是矫揉造作、惺惺作态而已,如此用香,不如不用。她用香的手段比起他认识的一个人,还差得太远。
无论她如何掩饰,从用香的角度来讲,也不过俗丽而已。
安卓低头,桌上这时候又一碗白花花的米粉搁置在眼前。
但他并没有马上开动。
妇人身上的气味已被他一一数尽,唯独那最后一样气味,他不必再去细细品味。
安卓体内已如真气灌顶,双眼泛起血红。
他知道这最后味不是什么人间美味。
这气味,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低头尝了一口,心里默默生出两个字来:
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