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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涛的脸有点红。
徐黎灵道:“好啊,要学就来吧。”
“什么时候开始?”大孟问,又忙补充道:“当然是您说了算,这孩子手笨,就给您当个打杂的,学费您只管说数。”
当入殓师的,工作虽然不太好拿到台面上说,但工资却堪比都市金领,不管学费多高,一旦学成了,回本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徐黎灵道:“就待会儿吧。”
“这么快……”大孟虽然觉得有点奇怪。
“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愿意!”他忙瞪了孟涛一眼,孟涛机灵了,连忙弯下腰要喊师父。
“急什么。”她出声打断,伸出两根手指勾住孟涛低下去的额头,扶将起来,孟涛任她作为,呆呆地抬起头,盯着那双琉璃似的眼睛,听到徐黎灵说:“能不能入这个门还不知道,这句师父,先自个儿留着吧。”
她把手笼回宽大的袍袖里转身走了。
孟涛盯着她离开的背影,下意识伸手摸上额头,心扑通扑通跳。
大孟气的用眼刀狠狠的把侄子上下剐了个遍:这小子,平时看着也机灵,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犯傻了呢?
“还不快跟上去!”他踹了孟涛一脚。
王眼镜一行坐在候客室内,候客室里只有高如兰一个,王眼镜主动出声招呼,高如兰并没有什么心思聊天,只是简单地应付两声,王眼镜反而更热乎了,身旁的胖女人敢怒不敢言。高如兰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就听见有人说:“王树文的家属是谁?”
王眼镜就叫王树文,见有人喊,这才意犹未尽的停止了搭讪,还向高如兰道歉。高如兰撇过身子,视而不见。
“白事还勾引别人的男人。”那胖女人小声嘟囔,口气十分鄙夷:“不要脸。”
“你!”高如兰一口气憋住。什么人这是!
“要吵出去吵。”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胖女人无意识的打了个寒战,门口站着之前那个见过的入殓师,感觉到那没什么温度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掠过,她默默缩了缩肥胖的身体。
“对不起。”高如兰道。
刚吃了早饭,徐黎灵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态度称不上好,但总算也不坏:“谁是王家能主事的?”
“我,我,”王眼镜连忙站出来:“王树文是我爸,你有什么事儿吗?”
徐黎灵说:“要上妆了,你跟我来。”
入殓师帮忙上妆的就是“贵客”。
王眼镜跟上她。
徐黎灵走在前面,王眼镜并不敢像之前和高如兰搭话那样主动去讨她的嫌,亦步亦趋走在她身后,盯着她黑色的长衣下摆,好像有风,吹起那片衣角,像黑色蝴蝶。
殡仪馆的走廊大概两米来宽,不算宽阔,一两个人走也绰绰有余。王眼镜走在徐黎灵身后,拐了一个又一个弯,穿过一道又一道走廊,他觉得这路好像走不尽了,想赶上前面的人,却总是差那么一两步。穿透玻璃变成冷色调的阳光和不锈钢的窗户交错纵横,组合出一片静谧的空间,像囚牢,没有出口的狱。王眼镜张皇地往窗外看,在上个窗口看到的一棵桑树依然在他的左手边,他开始害怕,撒开腿跑了起来,整个走廊都跑了起来,风声呼呼的擦过耳际,周围的景物迅速的拆分,组合,颠倒,光怪陆离。
走在前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不见了,王眼镜跑得全身汗岑岑的,却不敢停下来,喘着粗气往旁边窗子看了一眼,骇然地发现自己居然还在原地打转!
只要稍稍停下,他就跟着地板飞速的向后移去,光芒早已被墨色吞噬,背后的黑魆魆像一张流着涎水的血盆大口,只等猎物力竭了,疲惫了,静待着将人吞噬入腹。
“鬼打墙,是鬼啊!”他连话都说不顺了,终于想起这是殡仪馆,眼见刚才的入殓师还走在自己前头,哪怕他什么也没看到,也拼了命地往前冲。
拐角处终于近了,他眼中露出狂喜之色,脚下狂奔不止,可距离希望的距离一点点缩小,手终于够到拐角处的墙壁。
有什么凉凉的,枯瘦的,一节一节的东西慢慢覆在了他掰住拐角墙壁的手指上,王眼镜来不及想那是什么,脚下奔跑的走廊速度似乎已经缓了下来。他纵身越过拐角,身体因为惯性猛的往前一撞,耳边听到稀里哗啦的响声。
脚下一个打滑,王眼镜整个人侧身朝地摔了过去,他嘴里连声哎哟,感觉一身骨头都要摔散了。
他把手伸出来想摸摸鼻子,他觉得自己的鼻子一定摔的骨折了,因为那里冰冰凉凉的,他都能感觉到那里有骨头。王眼镜睁开眼,对上一双空洞洞的骷髅眼,人架子泛着冻人的冷色,七零八碎的落在地上。
骷髅头的眼洞里有条长长的白蛆,肥腻的身体朝他探过来。
“啊!”他撕破嗓子大叫:“啊!啊!救命啊!救命啊!”
地上碎散的骨头慢慢拼在一起,有了点人的样子,“吱嘎”“吱嘎”的声音,像瘆人的惨笑,朝王眼镜汇拢过去。
“不要,不要过来,求求你们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
王眼镜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四周很安静,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重重地像是鼓捶。
原来是梦,他想,又松了口气,终于安全了。
王眼镜神魂未定,肌肉酸软的无力,趴在桌上,借着黑暗中朦朦胧胧的光看见眼前坐着一个女人,一个套在黑色衣服里的女人,就如同曾经听过的白雪公主故事里描述的,皮肤白的像白雪,唇红得像沾满了鲜血。
这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灯光亮起来,白炽灯给人带来安全感,王眼镜眼珠子转了转,脸边挨着一张熟悉的人脸,他在无数日日夜夜见过的,长满老人斑的脸。
“啊啊啊!”王眼镜惊叫地摔下椅子,抖如筛糠。
“有什么好叫的?”
徐黎灵道:“王树文不是你爸吗,怕你爸做什么。”
王眼镜下意识想开口反驳:他当然不怕他爸,可前提那要是活着的!而不是现在躺在床上这个。
可他不敢说。
徐黎灵坐在椅子上并不说话,有些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审视着他。
她不说话的时候尚还显得亲近,冷起脸时就迫人起来。王眼镜咽了口唾沫,坐在地上心惶惶的到处乱看,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何地——周围竟然到处都是尸体!
这屋子里确实到处都是“人”。
一具具尸体安放在床位上,王眼镜坐在地上,看不见具体,也不敢看个清楚明白,瑟瑟缩缩的朝这屋子里唯一的活人爬过去。
他想起刚才跟着入殓师进了房间,可不知道后来怎么的,忽然一阵困意,大概是这两天熬的比较晚,眯着眯着就眯过去了。
真是命里该遇着衰,居然做了这么可怕的梦,王眼镜摘了眼镜,眼前模糊一片,他顺手摸了块布去擦眼镜,擦完感觉手感不太对,才发现自己居然扯了亲爹的衣摆当眼睛布使。
“爸,我错了,我不小心的,您千万别怪我,我可是您儿子,包准把这一次丧事给您办的风风光光,给您摔盆……”嘴里碎碎的念了一大堆,自觉十分诚心了,王眼镜才安心。
“你还真是孝顺。”徐黎灵单手撑着下巴,忽然说了这么句。
王眼镜立刻道:“我哪里算得上孝顺,我一直后悔没能抽出时间多陪陪我爸,就连我这个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所以一定要给他一份哀荣,寄托我这个做儿子的对他的思念……”他说着说着又红了眼,想拿什么东西去擦,想到什么手又一僵。
“王树文是怎么过的?”徐黎灵饶有兴趣地听他表达哀思,猝不及防地把话题转了开。
过就是“死”,当然要避讳这个字眼。
“他老人家——”
王眼镜的喉咙里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神情略有些闪避:“哎,我爸腿脚不好,走路没注意,就给撞上柜子了……”
徐黎灵从椅子上下来,慢腾腾挪到了王树文的尸体跟前,伸手把他的头别到自己这边。
王树文的额头上果然有一个大大的鼓包,已经泛了青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