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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 王树文忽然定在了原地, 浑浊如鱼目的眼珠微微瞪出眼眶, 他双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咙, 嘴里发出“嗬嗬”声,像一条被冲上沙滩濒死的鱼。
王安合听到身后的动静,连忙转过身:“爸,爸,你怎么了?”小心拍打着王树文的背,生怕再出波折意外。
见状刘家人也停下内哄争吵, 站在一旁幸灾乐祸看笑话。
他们个个都恨不得王树文刚才只不过是回光返照, 现在又要被阎王收命了,自然没有谁主动上前帮忙。
好一会儿, 王树文终于缓过气来了, 他眼中露出惊惧之色,伸手遮住脸,咬了咬牙对王安合道:“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 我累了, 现在想休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王树文突然松口,但眼下这个情况却是王安合想要的。
是他立马道:“好好,那我们就——”王安合忽然想到既然要离婚,那么就不能再回原来的住处了,于是改口道:“爸, 我们先打车回市中心, 先找个好点儿的宾馆安置下来, 别的慢慢谈,身体要紧。”
王树文闭上眼睛,算是默许,鸡爪似的手紧紧攥成钩子,在靠着的树上划出三条深深的道来。
电线杆上栖息的乌鸦惊叫着飞走。
“怎么一股臭味?”刘家的人摸了摸鼻子,这附近也没有看到什么垃圾桶,臭味来得稀奇又浓,让人闻了想吐。好在这股气味没有维持太久的时间,慢慢的就散去了,他们也就没太当一回事。
殡仪馆位置偏僻,想搭车离开就需要点时间,刘家人有车,一个个驱车离去。王家父子俩和刘家已经彻底撕破了脸,自然就不好再借车离开。
王安合扶着王树文往公交站走,不料又见到了徐黎灵,她低着头,像在打量自己的脚尖,王安合感觉手上扶着的王树文的身体有些僵硬,他没太在意,顺着徐黎灵的视线往地上看,树根的地方爬着几只黑色的大蚂蚁。
“徐老师……那个,您好。”
“嗯。”徐黎灵抬起头:“你好。”
到底也不太熟,王安合打了个招呼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不确定对方在这里到底站了多久,刚才的事又听了多少,家丑外扬总让人觉得有点尴尬:“您在这等车呢,我们也等,您等多久了?”
“我来送人的。”
王安合松了口气。
看对方的表现,估计也没注意到刚才的事情。
“这里很少有出租车经过。”徐黎灵道:“你们只能坐末班车离开了。”
“是吗?那也不要紧,只要有车子能走就行。”
“这样。”徐黎灵点头。
王安合道:“今天的事情还真是麻烦徐老师发现的及时,不然我父亲……”他话尽意未尽。
徐黎灵道:“难不死必有后福,好日子都在后头,你说是不是。”
王树文身体一僵。
王安合担心地回头,却没看到父亲的正脸,他总觉得有点怪,却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你说是吗?”她又开口问了一次。
“确实是的。”王安合连忙反应过来,点点头。
又觉得对方好像不是在问他。
“你父亲还好吧?”徐黎灵道:“如果不舒服的话,建议去医院检查,或者找个道观看看……从这种地方出来,该去去晦气。”她意外表现出来的关切让王安合有些讶异,对方看上去就不像那种热心市民。
“说的对,毕竟遇到这种事情……”
徐黎灵笑得很浅:“这种事情是百里挑一的运气,不过,是谁的运气就不知道了。”
太阳已西移,超过了公交站牌上的时间了,还没有车子驶过来。这个伫立在半山腰上的公交站,显得寂寥,荒芜。
寂静的山林,傍晚的殡仪馆,还有黑衣女人,几个具象的词组合在一起,带上了一丝抽象的恐怖。
“啊,是吗?”他被自己的幻想吓到,干笑了几声,不太懂这言下之意。对方好像意有所指,但仔细看也没什么,大概只是一种错觉。
说着说着,王文合连连打起喷嚏,有点冷地耸了耸肩膀。
他穿着一件黑衬衫,在这个天气不算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厚了。
“今天似乎有点冷……”
“末班车看来不会来了。”徐黎灵看着宽阔仿佛延伸到天边的马路,山那边是一片火烧云,像要把天空一点点燃成灰烬。
王安合着急:“那我们该怎么下去?”
“可以走,从这里到山脚下两个小时,但山脚下没有居民。”
“这不行啊,我爸身体刚好,经不住折腾的。”
“那你可以选择留下来。”徐黎灵笑得有几分古怪:“殡仪馆有足够的床位。”
“呜呜——”头顶传来声音。
几只黑色翅膀的鸟低空飞过,粗嘎的叫声十分难听,宽大的羽翼在地上投下阴影。
天色又沉了几分。
王安合无意识往后挪:“这个就,哎。”
他的心里本能生出来一种惧怕。
“你想哪去了。”
“啊?”
徐黎灵收敛了笑意,道:“我的意思是说,这里有招待所,不来的话,天就要黑了。”
“山上的夜,是很危险的。”
***
晚饭是集体吃的,员工不多,没工作的时候不忙,差不多聚在一个点吃饭。
食堂光照不太好,白炽灯挂的很高,瓦数不够亮,冷白的光浮动在一张张面无表情的人脸上,照的人一个个目光呆滞,脸色惨白。
“你看到了吗,那个,那个黑衣服的老头就是今天上午……”
“都成尸体了还能活过来?”员工传的小心翼翼。
“我看有蹊跷。”
偌大的饭厅里只有寥寥几人,连人说话也是压着嗓子低声,在这里难得活气儿。
打菜窗口的师傅探出头:“徐老师,还是吃清汤面?”
“嗯。”
厨师摇摇头,一副不满意的样子,他把面从窗口递出来:“徐老师啊,你应该吃的补点,看这细胳膊腿的……哎,你太瘦了,这样不行的。”
徐黎灵笑了笑,没说什么,从对方手里接过托盘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这窗口卖的是清汤面,清汤是真的清,一点儿油星子都没有,低下头能看见碗底,上面漂着几颗翠绿的葱花。
纯素面,五块钱一碗,卖她卖三块。
碱面无味,全靠佐料,汤底。她浑然不在意,夹了一筷子面送到嘴边,刚一口咬下,筷子“当当”掉下桌子。
她用手捂着嘴,眨了眨眼,细长的睫毛染上湿润。
“徐老师,面条怎么样?”热情的厨师再次探出头,洪亮的嗓门直接穿过半个饭厅:“忘了跟你说今天杀了只老母鸡,特意用鸡汤做汤底,味道鲜吧?”
徐黎灵对着他的方向点点头。
鸡汤是个好东西,汤都在油底下,把味道都锁住,冷的慢,鲜味也不容易跑。
听说今天窗口居然供应鸡汤,几个人立马围住了窗口。
“徐老师,筷子。”一双手把掉到地上的筷子捡起来,王树文扶着啤酒肚费力地站起身,笑容有几分讨好:“我能和您一桌吃饭吗?”
“你随意。”徐黎灵松开手,嘴唇殷红殷红。
王安合在她对面坐下。
“我本来是想打包带走的,可打包盒没了,所以就只能堂食了……”他解释道。
“就你一个人?”
王安合捏紧了筷子,语气有点不自然:“啊,我爸今天走的有点久,不太舒服,我让他在招待所休息了。”
徐黎灵不经意的扫过他手上那一圈淡淡的青黑,抬起眼,看着他。
轻言细语道:“那确实该好好休息,晚上就不要随便出来走了。”
王安合连连点头道:“会的,会的。”
心里又忍不住犯嘀咕:这大半夜的,又是在殡仪馆这种地方,谁会有那个兴致出来散步?
徐黎灵低下头,摸了摸汤碗,面已经凉了,她用筷子卷面吃起来。
王安合盯着面前的食物,一碗鸡皮酸笋汤,鸡皮下油炸过,皱巴巴的蜷缩在一起,又在汤里舒展开了。他咽了咽口水,这鸡皮让他联想到某种画面,胃部的酸水突破引力直往上冲。
“唔——”王安合慌忙捂住嘴,连忙站起身,朝徐黎灵摆了摆手,仓皇地离开,再也没回来。
桌上有一碗汤,一份套餐例菜,地三鲜炸酥肉和烧小鱼干,连一口也没动过。
浪费粮食,什么玩意。
她盯着王安合的餐盘看了很久,以至于忙完的厨子还以为她还没吃饱,想给她再来一份。
谢绝好意,徐黎灵端起桌上的铁餐盘往门外走。饭菜都还热着,余温隔着铁盘传导到手上,分量有点沉。她从饭厅里走出来,走进幽深黑暗的林子,外面没设路灯,天上有星子,斑驳点点罗列,夜风摇得树叶飒飒作响。
老传统的建筑历规矩是门前不插柳,屋后不种槐,四周不植桑,都是有讲究的。新时代归新时代,没人蠢得去破这些规矩。殡仪馆内种了一排排的枫叶,到秋天就能收获一场艳景。
黑暗中亮起幽光,细看,是绿色,光芒晃动,像躲藏在暗处的荧荧鬼火。
一见人,簌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