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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平见他如此智珠在握,不由竟自先相信了几分,只是那好奇心驱使,叫他一把拿过海碗,扣了下去。少年才一扣下,便听对面叶陌路叫道:
“四十二,‘老虎’!”
宿平闻言,迫不及待地开起一数,片刻后,面露震惊。
果然!不多不少,正好四十又二颗石子。
少年再拢,再盖。
“三十三,‘青龙’!”
说“青龙”,就“青龙”!半枚不多、一枚不少!
“叶大哥好厉害的眼力!”宿平这回是由衷而赞,“你怎地一下就能看出多少颗来?”
“你先别慌……再把那三十三颗石子重新盖上。”叶陌路道。
宿平不明所以,依言又拢了那才开出的三十三颗石子,一碗扣下。
“嘿嘿,我来了啊——”叶陌路这才舒展环抱的双臂,似模似样地在那碗底摸了一下,又“叮叮”敲了两敲,抬头咧嘴笑道,“这碗儿方才已经悄悄和我说了,里头有三十四颗货色,‘老虎’!”
宿平急忙又把碗儿一抓,棍子分拨几下,便见着了那果不其然的“老虎”,大惊道:“明明是三十三粒!多出的那一粒,你是怎么放进去的?”
“哈!怎样?现在还想不想学了?”叶陌路不知何时右手指上又多了一个石子,边说边将它拨弄。那石子也仿若有了生命一般,在他五指间快速地跳来跳去,不断翻滚,却不掉下。
宿平盯着对方指间精灵般跳动的石子,已然无话可说,除了佩服仍是佩服,只是听对方又提起学艺之事,却是沉吟道:“这东西学来有什么用么?”少年其实很是想学,却又找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由头,怕它真是个歪门邪道,上了瘾了,影响那练功射箭的正事。
“到底学来有什么用呢?……”
绞尽脑汁地念着念着,不免记起今日叶陌路与朗乾坤对打时候的情景,便问:“叶大哥,我见你与朗大哥操练之时,手里还握着一把石头,只是……凭你这手要什么就来什么的本领,为何不空着双手,等到要扔之时再突然取出,好打个出其不意?”
“你道我不想啊?”叶陌路道,“只是朗乾坤那小子贼精的很!他若是发现我能随时变出一个石子,定会怀疑我赌钱时也是这般耍诈,若是出来大肆宣扬一番,今后还能有谁与我来玩?”
“那倒也是,难怪你方才不准让我泄露出去……”正说着,少年突然眼睛一亮,一击双掌,叫道,“哎呀!我怎地没有想到!叶大哥、叶大哥——你可会射箭?”
叶陌路见他如此没头没脑地来上一句,也是不解,只答道:“射箭么,有谁不会?……不过我射得没甚准头罢了。”
“没准头不打紧!”宿平不知中了什么邪乎,就把他那二弦弓提了起来,塞到有些愣神的叶陌路手中,又将腰间的箭囊松开,给对方系了上去。等忙完了这些,少年才道:“叶大哥,劳烦你用最快的速度朝着房门射上一箭——不用把弓拉满!只要射出去便成!只要最快!”
叶陌路又是一怔,道:“你这是搞什么花头?”手上却不闲着,就见他看似随意地一探箭囊,一枚竹箭的箭尾立时被他捏在了右手两指之间,那朝下的镞头堪堪出了袋口,又是一个翻手腕,轻轻巧巧地晃过半圈,便把竹箭凑到了竹弓之上,接着右手五指扣着弓弦、箭尾,连动几下,就搭箭完毕,然后一拉一放,一箭就射了出去,“啪”声响起,扎在房门上,却是因为只开了了半弓,力气不大,又掉落在地。
“好极、好极!”宿平拍手叫好,全然没有一丝嘲讽,却是发自肺腑的欣喜。
“这也叫好?”叶陌路撇嘴道。
“叶大哥,我求你教我你的这门绝学!”宿平忽然正色道。
“什么绝学!射箭可不是我的强项,你还得去找四寨主。”叶陌路倒有自知之明。
“法华叔叔若是有你这手,今日就不会输给红叶大叔了!——我要学自然是你那赌钱的手艺。”宿平道。
“果真?”
“真真的!”
“那便好!我也不问你到底是何缘由,只要你能答应便好!”叶陌路释怀而笑,“哎……咱这‘十锣妙妙指’的本事,总算有了衣钵。”
“‘十锣妙妙指’?……便是这手艺的名字么?”宿平问道。
“不错……也不知你见没见过江湖上杂耍卖艺之人。那群人里有些个厉害的,就会一门叫做‘五鬼搬运术’的把戏,能把你身上的东西变到他的身上、把他手里的东西变入你的怀中,神也不知鬼也不觉——咱们这‘十锣妙妙指’便是由祖师爷把‘五鬼搬运术’从那卖艺的街头,化解到了赌桌之上,在骰子牌九间日夜钻营,自创而得。”
“那为何又叫‘十锣妙妙指’呢?”
“之所以这般称呼,相传是因祖师爷双手十指纹路皆是铴锣,所谓‘一锣穷,二锣富,三锣四锣卖豆腐,五锣六锣开当铺,七锣八锣把官做,九锣十锣享清福’,祖师爷还当真是个有福之人,竟能创出如此诡妙的手艺来——我方才与你所说不能泄密之事,你可记住了?”
少年忙道:“我记住了。”
叶陌路点了点头,郑重道:“记住了便好——宿平,我也无须你叫我师父,但这行里头的规矩不可免……明日晚饭一过,你早早沐浴一番,换套干净的衣裳,再来寻我。”
宿平把话记在心里,与叶陌路一起把那些石子收好,送他出了屋子,直等那人影消失不见了,这才回身关门。
“气死人了、气死人了!”却听一个声音连道,同时一只手伸了出来,顶住正要合起的房门。
“敢指大哥?”
来人正是雷敢指,此刻一脸愤愤然,进了屋子就把宿平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好似见了个素未谋面的生人一般,且是那种百年不遇的极品生人。
宿平被他一番狠狠的打量,颇觉尴尬,便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门口喝那西北风已有两刻时辰啦!”雷敢指没好气道,“——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招人喜欢呢?三寨主、四寨主倒也罢了,可陌路大哥的那门手艺,我求了他不止一年两年了呀!他死活不肯教我!怎么就——怎么就便宜了你这小子了呐!”
宿平见他一脸抓狂,不由失笑道,“既然如此,却也不是没有机会,那叶大哥还没有正式教我呢,我明日再与他说说,让你顶了我去吧……”
“不去不去,去了也是白搭,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便宜了你。”雷敢指摇头道,“嘿嘿,不过,我的好兄弟,你若是改日要下山去那赌坊实干实干,可别忘了带上哥哥我同去发财发财!”
“我学那‘十锣妙妙指’可不是为了赌钱……”宿平暗想,却也只能无奈点头。
“如此甚好,哈哈!”雷敢指搓着双手,一脸憧憬。
宿平突然想起一事,便问:“敢指大哥……二寨主他号称‘算盘手’,可与叶大哥在那赌桌上一较高下?”
“绝无可能!”雷敢指断然道,“二寨主虽然也是把武功练在了一双手上,打架撩翻二十个叶陌路自然都不在话下——可要真一上了赌桌,三十个黄鹤杳却也只能赔钱、干瞪眼。若非如此,依着二寨主的性子,岂能不自己开庄?”
宿平心道:“那也未必,若是二十个叶大哥一齐朝着二寨主大扔石头,怕是他再强,也要挡不住了……”
“不过,咱们山头却有一人可与陌路大哥赌个平手!”雷敢指突地又道。
“是谁?”宿平忙问。
“五寨主,一浊姐姐。”雷敢指道,“——但也只限在押黄豆宝那一块,若是换了其他的赌法,也是应付不了那赌桌上花头百出的陌路大哥的。”
“五寨主还真是个奇女子。”宿平虽未与她碰面,但只这一日半的时间,便听雷敢指提起了不止三回。
“诶?对了,你方才要他射箭做什么?”雷敢指突然见到那地上躺着的一枚竹箭,想起问道。
“呃,也没什么……一时兴起罢了。”宿平笑道。
雷敢指眯眼瞅了瞅宿平,但也没再提及,拉着少年同去冲了个凉水澡,便上床歇息了。
“红叶大叔、法华叔叔、叶大哥……‘刑屠拳’、‘花落箭’、‘十锣妙妙指’……风雷寨、三山二岭、箭神庄……这外头真是精彩,若非我昨日出走半山沿,恐怕还仍以为那三弦竹弓是这世上有数的硬弓呢……父亲、母亲、灵儿,你们都要好好的,等我考完禁军回来……却不知考上了禁军,还能不能去那箭神庄了……”
宿平便在这纷乱的思绪中,侧着疲惫的身子,睡着了。
……
又是一日清晨。
那些卯时三刻集合的弟兄们刚刚才到操练场,就见到宿平在那西北角的崖壁前收拾地上石块放进箩筐,这是他半年多来养成的习惯,不论多晚睡觉,总是能在寅末醒来。
宿平此刻已然练过了晨跑与俯卧撑,待得拣满了那一筐石块,又拿起竹弓来到箭靶对面。
“这几日要练那‘石击石’,余下的时间便更少了,我可不能因此荒废了弓射……还有,我得去问法华叔叔再要一些箭来,这五枚用将起来,确是太少些……”宿平翻开箭囊,看了一看,虽说眼下只剩了四柄竹箭与一柄“翻云黑龙箭”,射罄之后来回取箭甚是麻烦,但他也不愿以此为借口来纵容自己。
风雷寨卯时的操练,只是点点兵、跑跑步,活络一下筋骨,不过除了红叶与那些守寨放哨的弟兄之外,其余都到了场。雷照峰看到宿平后,便恨铁不成钢地狠狠剐了雷敢指一眼,雷敢指不敢顶撞,只能嘟哝几下。法华却是暗自点头一笑,与他感同身受的,还有那淹在人群之中的叶陌路。
散队之后,便是早饭。
宿平等到人都走光了,这才收起弓箭赶了回去。还未走至“风雷聚”的门口,就见那里围了几个人。三个寨主连同雷敢指都在,赫然还有凌雨和那昨天半日不见的舒云颜,边上另有一个中年女子,一身寻常妇人打扮,却不知是谁。
“她要走了么?”少年心道,是因他看见了两匹马儿在一旁踱步,但又不好凑上前去,踌躇之间,一步步向着“风雷聚”的台阶走近。
“宿平兄弟!”却是雷敢指看见了他,当即叫道,“云颜妹子就要回去了,你怎地也不来送送?”
宿平闻言,“噢”了一声,脚下却是忽快忽慢,颇有些失魂落魄。
“你……们,要走了吗?”少年走上前来轻轻说了一句,那声音小得便如雷雨天的蚊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