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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雷寨山前的官道上,一匹枣红骏马奔驰。
蓝衣少年鞍坐其背,左手持弓臂,右指扣箭羽,转眼行到一个左侧山脚转弯。
转弯一过,一排箭靶突现,远远藏在那山脚后头。
少年扭身把眼一凛,在这七八个箭靶中立时找着一个架上绑着大红绳的,只看他毫不迟疑,右手一放,木箭呼啸而出。
他射完这箭,也不关心中是没中,速将木弓交于左手,右手再取一箭,“驾”一声,继续奔前。
身后刚刚射出的那枝木箭,正中红绳箭靶之心!
又过一个右侧山脚拐弯,那里同样出现一排箭靶,其中一个箭靶上同样绑着根红绳,这回少年右手开弓,左手拉弦,一箭射去,命中。
少年收起木弓,勒绳按马,一笑抬头,朝南面山坡看去。这山坡上站着一个男子,紫色长衫凛凛,见到少年望眼瞧他,把手一挥,叫声:“不许偷懒!”
那少年嘿了一声,右边拍一记马脖子:“大硬,咱们继续!”马儿掉了个头,撒蹄回走。待他消失之后,那两处箭靶后各跑出一人,把被少年射中靶架上的箭都取了下来,又将红绳换绑到另一处靶架子上。
这是洞庭湖端午龙舟大会的一月之后,骑马射箭的是宿平,山上督练的是法华。
自打那日回来,十五个人都受到了大寨主的褒奖。特别是宿平,那最后定胜一箭被传得神乎其神,小小年纪俨然就坐实了“风雷寨第二弓”的宝位,隐隐还有直追少寨主雷敢指的势头。
雷敢指却是毫不在意,居然还死皮赖脸地问二寨主讨赏钱,说是若非他火眼金睛、慧眼识珠,推荐了宿平一道前去,这三千两银子铁定一个子儿也拿不到了。
黄鹤杳悄悄告诉雷敢指他只负责发钱,分赃的却是大寨主。雷少寨主当场便偃旗息鼓了。
宿平倒是被分了一百两,却被他拒绝了,最后推脱不下,便开口要了两身新衣裳。原来少年从半山沿出来的时候,还穿着去年的旧装,早已有些捉襟见肘了,春天一过,身子愈发高壮了许多。黄鹤杳喜滋滋地收回银子,二话不说,不出半月就叫人给他制了五套,蓝的青的、长的短的、夏的秋的都有。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趣事,叫宿平哭笑不得。
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五张悬赏告示,是那袁州府所发。这几张告示上头各绘了一人头像,有黄鹤杳、红叶、法华,还有朗乾坤,最后一个却是宿平。前面三人还好,都是早已登过城门墙上老主顾,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总有七八分相似。朗乾坤的样貌也画出了五分,不过还是缠着顶瑶人的裹头巾,下署一名“风雷寨某贼”,顿叫他这个真人看了大失所望,直有股立马冲到知府衙门,叫人盯着自己重绘一张的怨念。——只是他有所不知,这画像已是作得相当不易了,却是那施摘青抖着俩小腿肚,凭着一星半点的残留回忆配合画师完成的,而且这回忆过后,主簿大人就丢了九品青砂帽。
众人眼里,最为不值当的就属宿平了。那画中之人,头上也顶个裹头巾不讲,脸上还画满了条条黑杠,五官倒能看见,只是这般模样,随便路上找个过往的行人,用毛笔撇上几撇,也可抓去大牢关着了。更为繁杂的是下边的名字,“风雷寨某贼,少年,姓不详,名‘素平’,会射箭,该名疑为小名,此人疑为风雷寨头目雷照峰之子。”——忙活了半天,还是绕回到了原本要去却又未去成的雷敢指头上……
风雷寨,“风雷聚”。
这日中午,兄弟们吃罢中饭才刚散去,大寨主与二寨主正在闲谈。突然一人从外头跑了进来,到得二人跟前,递上一封点蜡书信于雷照峰。
雷照峰拆开看了一看,眉头微皱,抬眼望着身边的黄鹤杳道:“南岭来信,袁州知府换人了。”
“来的是左派还是右派?”二寨主问道。
“都不是。”雷照峰摇头。
“竟是吕派的?”黄鹤杳又道。
“也不是。”大寨主摆了摆手,“——你不用问了,这新知府更不是闻派的。”
“莫非是个什么皇亲国戚?”黄鹤杳惊讶道。
“皇亲国戚可不来与咱们做邻居……”雷照峰笑道,接着晃了晃那书信,“此人名叫秦中仁,是个刚从扬州地方调上来的新官……你可想起来了?”
“是他?——他不就是因前些日子在妓院里晃悠、却逮到了个禁军军官,而被皇帝破格提拔的那位么?”黄鹤杳登时想起一人。
“就是他。”雷照峰道。
“这么个二货,也能当知府?”二寨主撇嘴道。
“所以才叫蹊跷……你可知这原先的知府为何被换?”大寨主面露沉思。
“不该是因为咱们风雷寨吧?”黄鹤杳笑道。
“虽无直接瓜葛,但也确实有关,这源头便是洞庭湖的龙舟大会。”雷照峰却是一脸正容,“——此等好事经你们一搅和,那袁州通判樊马良趁机参了知府一本,说他与咱们沆瀣一气。皇帝自然震怒。一怒之下便就把人给撤去,换了个新的过来。”
黄鹤杳笑骂:“那姓樊的还忒不是个东西,人家好意救他性命,却反过来做白眼狼,早知此人如此恶毒,那日便该杀了了事……不过此等肥缺,为何不见那四派之人前来顶替?”
“这我就不知了,信中也未写明……但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雷照峰道。
“既然百思不得其解,那就别思了,谅他个光杆知府,还敢与我们三山二岭为敌?——对了大哥,既是南岭的来信,那舒岭主有没有说什么?”黄鹤杳想起此信的来路,便问道。
“呵呵,还真有一句,是给你的。”雷照峰神秘一笑。
“念来听听。”黄鹤杳催道。
“你自己看吧。”大寨主把那信纸呈开,送到老二面前。
黄鹤杳接过手来,上下读了一遍,终于在那最后找到了这么两句:“……此前听闻风雷寨的兄弟大闹洞庭湖满载而归,很是欢喜,奈何我处近日有重要人物游至,不得分身前来恭贺,过几日会让颜儿与凌雨过去。此外,黄老弟若在你身边,替我告诉他一声:‘若是手头太紧,不必跑那老远,可径向我处来领,我只收他六分利钱。’……乖乖,信都写完了,还不忘把我给损进去!”
……
十日后,舒云颜、凌雨至。
却是在官道上与宿平迎面相逢,相逢时恰在那山脚转弯处,其时宿平刚要把箭射出,见了二人过来,急急忙忙间却是收势不住,那箭噗地一声,落在了地上的草丛里。
三个同龄人齐齐勒马。
宿平把弓平放于胯前,先是望了舒云颜一眼,继而很快地看向了凌雨,才两个呼吸不到,又不自觉地转回了少女的身上,却是不知该把目光落在何处,在她脸上、胸前摇摆了几圈,最后盯在了对方马头上,口里道了一句:“你们来了。”
凌雨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舒云颜却老气横秋道:“几月不见,宿平兄弟换了身衣服,差点叫我认不出来了,只是……这准头倒是好像退步了不少嘛。”说罢,手中鞭子一指那落箭的草丛。
“这……”宿平支支吾吾。
“莫非那龙舟大会上的一箭不是你射的,是有人讹传?”少女追问道。
“不是、非也……”宿平连忙摇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是你自己吓到了别人,还怪他没有准头。”凌雨突然冒了一句。
“要你管!没射中就是没射中,打架练武之人还有吓不吓的道理么?”舒云颜粉鼻一翘。
这下两个少年都没话了。
舒云颜见自己用话终于压了凌雨一头,甚是开心,一个翻身下马跃到地上,只把鞭子鞍上一插,甩起马尾辫,朝宿平勾了勾手指,道:“你下来!”
宿平不知她要干什么,却也不敢迟疑,顺从地自“大硬”背上翻下,两脚点地看着舒云颜,那动作倒也轻轻松松。
“把弓扔了!”舒云颜又命令道。
宿平依言将弓挂回马背。
可是刚刚在他回身之时,就听少女突地一声轻喝:“看招!”说话就探出右手,扣向少年肩膀。
宿平微微一惊,却不慌乱,下意识里向后一挪,闪身躲避,顿叫她抓了个空。这便是他长期与三寨主对招、时时防备对方出手的好处。
舒云颜“咦”了一声,她这手可使了六七成的功夫,居然被宿平轻轻巧巧躲了过去,还是对方猝不及防的当口,于是神色一正,前跨一脚,双指连点其胸口、肋下,手上力道更加了一成。
宿平见她还不罢休,连忙又朝后退让,可这一下却被堵住了,原来是“大硬”挡了他的去路。慌乱间,少年匆匆一式“阎罗殿下跪”,侧身俯下翻转。——这要是在与红叶对打,宿平势必会伺机连着一拳打其小腿,可眼下两条葱绿欲滴的裤管,他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于是只把这一式演完,一腿轮转,绕到少女身后。
只是刚一站定,舒云颜就张开双臂,后起一脚,单腿踢来。
这类似的一招,红叶也曾用过。不过三寨主耍将起来,叫做“马飞蹄”,活像黄狗撒尿,而舒云颜却更如天鹅翩舞。宿平自然不能叫她踹中,可也不好抱她脚踝,于是再退。
少女也不回头,一脚踏下之后,顺势再背着宿平、连撤几步追上,双掌斜向后一插。这招本是双手剑法当中的一式后刺,胜在出其不意,舒云颜能灵活变通,可见其聪颖过人之处。然而如此打法,也是缺憾颇多,毕竟一寸长一寸险,手中无剑,只凭一对手臂,再长也不过一尺,对方若要闪避,根本不能造成伤害,若是遇到高手,更有被一脚回击的危险。
岂料宿平的目光却是不小心落到了少女疾摆的后臀之上,脸上唰地一下,红得快滴出了血来。就这么迷离地微微一滞,舒云颜双掌已然插到了宿平小腹。饶是宿平被红叶打得惯了,也觉得一阵钻痛,却是闷声不吭,身子挺然,脑袋低垂。
舒云颜回身跳起,手掌连拍:“哈哈,打中了、打中了!……咦?你怎地耷拉着个脑袋?呀!不会受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