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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雷寨前,樊通判跨坐马上,尽显风发意气。他前头是几排或持盾、或立枪的厢军步兵,两侧有禁军护卫。而其余的厢军则层层叠叠将他们拥在其中。
自打将原先的知府一封奏折拉下马去之后,樊通判就知道报仇的时机到了。等候新知府秦中仁上任的那段日子,他并不闲着,前前后后差了心腹到风雷寨四周打探不下十回。
眼下,十几个让人扒了上衣的汉子被绳索缚了双手,连捆一起,扔坐于最外围的官道上,这些人正是风雷寨西边的暗哨。
这番前来的军队,是禁军与厢军的混合编制。袁州禁军之下有四个指挥,一指挥也即一营,每营设三至五都不等,共计一千五百余人;而厢军数目要庞大许多,总有八千余众。全部汇集于此。
戍外禁军尽管名在各路、府州之下,其实每个番号军自有其都指挥使统率——便如这回领军的孔将军,实际还是听命于中央三衙。而袁州厢军虽直辖于知府,但也不是这初来乍到、上头无人的秦中仁能够轻易号令得动的。此刻禁军与厢军能并肩同来,一切皆因庆宗皇帝的一道圣旨。庆宗得知洞庭湖畔发生如此荒唐之事,自然要予朝廷威严一个说法,予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再说那秦中仁,一身崭新紫纱官袍,宛若还在梦境之中一般。此人虽只四十出头,但两鬓连须已见斑白,眼吊深鱼尾,抬头见横“川”,直像个五六十的老汉,一看便知是个劳碌命。他也确是以一己之力,向来苦苦拼斗,方才搏到一个扬州七品孔目官。哪想两月之前,老天开了眼!那日秦中仁处理一桩狱案,东奔西走可谓焦头烂额,等一回到衙门却见空无一官,原来他们都早早就收班回家了。霎时满腔激愤难挡!回头寻了一家酒肆大饮痛饮,烂醉如泥间秦孔目邪火上冲,破天荒地想起要去青楼放纵,就近摸了一处抬腿就闯了进去,正巧碰上一个扬州禁军的都虞侯也在此地逍遥。都说酒能壮怂胆,果然不假!唯唯诺诺了半生的秦孔目怒向胆边生,心道“老子如此操劳才不过七品,凭甚你左拥右抱官位还比我高!”于是那娼也不嫖了,一个转身,冲到路府门口静坐天亮。——这南淮东路的路府本就座在扬州,只等卯时一到,秦中仁便击鼓状告那禁军都虞侯。不曾想,还真被他告了个正着!这淮南东路的安抚使没几日就把一份奏折呈到庆宗面前,都虞侯被撤,连带都指挥使也牵受其罚。可秦中仁并未因此加官进爵,只得了几句口头褒奖。忐忐忑忑之间不知不觉过了两月,终于一道圣旨诏下,凤凰汉飞上了梧桐枝,绿幞头换成了紫纱帽,四跳连升,一跃两千里,来到这南江西路的袁州。可似乎他的运气还不止于此,刚才到任,就被那樊通判告知端午洞庭湖上贼寇大闹龙舟会之事,叫他几番怂恿之下,又加之皇命使然,便心猿意马地带人前来领那自认为唾手可得的第二功。
眼前是风雷寨的第一道山门大篱,那两人多高的削尖大篱后,藏着三四十个贼寇,再往上,还有类似的路障七处。
后头四五排厢军与禁军的弓手都已准备就绪,目光都盯在风雷寨一路朝山的寨道之上。
突然东面跑来一兵,嘴里高喊:“报!”
孔将军定睛看去,原来是一个厢军兵士,便把目光收回。
这时西边转出一马,马上之人与孔将军也是一般装扮,身被甲胄、兜鍪红缨,手持长枪,正是袁州八千厢军的副都指挥使。此人看着那兵士,沉声道:“说!”
只听那兵士报道:“苏校尉!这风雷寨的东面山脚下全是机关陷阱,突袭不进,咱们好几个弟兄都受了伤了!”
苏校尉虽与孔将军同属都指挥使,却是厢、禁有别,足足差了一个半的品级,一个是从六品的振威校尉,一个却是正五品的宁远将军。不过此次厢军却是由他带队。本来苏校尉上头还有一个都指挥使的正职,按惯例应是袁州知府兼掌,然而不知为何新来的知府秦中仁并未被上头委以此任。是以秦中仁虽然领了个临时的率职,却不见得有人甘愿为他效力。
苏校尉正要开口,又听西面传来一报,也是如同东面一般,因山脚布满陷阱无法突进。
这厢军的头领转头看了一眼禁军的头领,失望道:“孔将军,看来咱们只好从这正门打进去了。”
孔将军脸上不见有何变化,只道:“那也别无他法。”
说着,两人同时各做了一个动作。苏校尉把手中长枪一举,孔将军一正头上兜鍪。
突然间,顿有两只箭从后头“嗖”地一声飞了出来,打向风雷寨的山道,齐齐扎在那第三排大篱之上。
“谁放的箭!”只听苏校尉一声断喝。
“哪个混账!”孔将军也一起叱骂道。
就见后排弓手之中,有两个人垂首走了出来。一个是禁军,一个是厢军。
“你们好大的胆子!没有军令就敢擅自放箭——来人呐!把他们先扣押起来,再有违令者,斩不赦!”孔将军一脸怒气。登时便有手下上来,绑了二人。
苏校尉见他越俎代庖,也不着恼,只看了看孔将军一眼,面带诡笑。
……
再说那两箭射到了大篱之后,第二排的风雷寨好汉爆出一阵嗤笑。
“这些狗官兵,怎地准头那么差劲?两箭上来,连根毛都没打中!”
“哈哈,是啊是啊,咱们便守牢这里,等南岭的兄弟一来,立时杀他个落花流水!”
“他们怎地还不动手?”
“管他干什么,越拖越好!——咦?不对!你看那两只箭上,是什么东西?”
众兄弟一看,果见那两柄竹箭的箭身上,一圈一圈都缠了几匝细线,细线下绑的各有一个小纸卷。
“快快取下!交给大寨主!”
……
“风雷聚”之前。
近千名兄弟排成一阵,雷照峰站在最高的石阶上,身边是其余三位寨主。
“雷敢指听令!”
“在!”雷敢指一个大步,提枪出列。
“你领着云颜、凌雨、宿平,再挑一十二位兄弟,前去南岭送信!请舒岭主即刻发人解围!路上若遇人围堵,千万先把云颜送出!”雷照峰说着又看了身边法华一眼,“——老四你也去。”
“我不去!”法华道。
“眼下不比寻常,对方之人十倍于我们。你身份特殊,不可因一个万一落到朝廷手里,便谁也救不了你了!”雷照峰正色道。
法华眉头微皱,却是不再违抗,闷声不吭地抓着紫木弓,一个转身朝东边走去。雷敢指也挑好了十二人,同宿平三个一道跟上。
就在他们走后片刻,一个兄弟跑了上来,正是那第二排大篱拾箭之人,将那连着纸卷的竹箭交于雷照峰手中,又急忙跑了下去。
雷照峰拆开其中一封一看,顿时眉头舒展,再看另一封,哈哈大笑。叫众兄弟好生大惑不解。
黄鹤杳凑上前去,接过两张纸条,见上面各写着一句话:
“枢密使密令:风雷寨只管顽抗,待那南岭解围,我军即散,不可杀我禁军!阅完即焚!”
“左丞相密令:见援即返,不可再犯人命!阅完焚之!”
二寨主看完之后,失声骂道:“鸨妈养的,这左右两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哥,你信么?”
雷照峰目光一闪道:“信!为何不信?”
“那还打不打了?”黄鹤杳又问。
“打!为何不打?”雷照峰笑道。
“可对方说了只要守住山寨,等南岭来人便成。”黄鹤杳道。
“人家不辞劳苦跑来演戏,咱们怎可放过这大好机会,正当练练手!”
大寨主说话间,转头朝着底下喊道,“兄弟们,咱们下去狠狠地揍他们,只要不出人命,想怎么揍就怎么揍!若是揍他不过,你等即刻束手,断不可以命相搏!事后自然会来解救。”
“这算哪门子的事么?”众人听到这话都是哑然,却也有几个喜欢打架的顿然摩拳擦掌起来。
红叶突然一把抢过黄鹤杳手里的纸条,上下看了一遍,瞪大眼睛叫道:“还有这等好事!我先去也!”
只见雷照峰伸手一拦:“老三不可鲁莽,等下看我眼色行事!”便领着兄弟们走了下去,八个大篱,每过一篱留下百人,最后到得寨门之前。
那樊马良此刻心急如焚,连番几次催促,均不见两军上前攻打,遂又去鼓动秦中仁下令。秦中仁依言,却被两位军官头领皆借兵法之由,要其稍待片刻。
突然间,寨前篱门开出一缝,里头当先走出两人,一个是雷照峰,一个是红叶,手中都是一柄长枪。
“就是那个黑脸大汉!殴打州官,大闹洞庭湖的就是他!”樊马良目光不曾离开那寨门半点,一眼就认出了三寨主。
“哈哈,樊大人!别来无恙啊!”三寨主大笑。
雷照峰却是先朝两位军官一一拱手,示意对方密信已收到,再看向他们中间的秦中仁:“这位便是新来的袁州知府秦大人么?”
老秦微微一愕,摸了摸那紫纱帽道:“正是!”
雷照峰闻言,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红叶,相视点头。
陡然间!两人手中长枪同时一举,唰地掷出!
那长枪来得突兀,去得更是迅猛!
雷照峰的那一柄飞向秦知府,红叶的长枪扎向樊通判。
孔将军与苏校尉目色一凛,同时挑起手中长斧、长枪,挡在秦中仁的马前,而樊马良那边却是无人搭救。
“镪!”一声钻耳脆响,那长枪被二人格了开去,掉在秦知府马前。孔将军与苏校尉双双按住马辔,虎口剧颤,身下之马齐齐后退两步!
秦大人面如土色。
而樊通判却是没有那么幸运了。他的大棕马被人一枪由面贯脑,残嘶一声翻倒在地,人也被甩飞了出去,灰头土脸地滚了三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