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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那些从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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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槿,雪槿……”阳和煦叨叨念着朱雪槿的名字,手无力的垂到一旁,香气越渐浓烈,已经开始夺取他的意识;他侧着头,脸庞蹭到朱雪槿冻得冰冷的耳;他想张开双臂,以身体为朱雪槿取暖,只不过却再没这个能力了。

    *

    荣天瑞将朱雪槿轻轻置于榻上,为方便宋仲景观察伤口,还特意拿了一侧的烟灰自团花软垫,给朱雪槿垫在背后,以方便她舒服的坐着。朱雪槿对着荣天瑞感激的扬扬嘴角,荣天瑞却是丝毫笑意也无,只紧张的退到一旁,眼神直直的盯着宋仲景,生怕他下一刻就把朱雪槿弄不见了一般。

    宋仲景将药箱放在床侧,后动作熟练的将朱雪槿手臂上的纱布拆下来,一点一滴做的极为谨慎小心;荣天瑞见那尚带着血痂又触目惊心的伤口后,就像是风沙入眼一般,又伤又虐,直想落泪。距离宋仲景最近的朱烈,都听得到他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叹息了一声后,朱烈开口,道,“好在那伤到槿儿的刀上并没有毒,但伤口这么深……怕是痊愈的话,需要一定时日吧。”

    “痊愈自是无疑,可老朽担心……唉,”宋仲景的这声叹息之中,惋惜的成分更多,“这刀痕甚深,丫头的肩膀至指尖的位置,日后定要留下一道长长的疤痕了。”

    饶是辽国女子的豪爽大气举世皆知,可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不爱美。想来朱雪槿本是纤纤玉手,伸出却露出一道丑陋的疤痕,虽她向来不喜抚琴描画、丹青书法,却如何拉弓、如何弄剑;阳和煦简直不敢想象若真的有那么一日,朱雪槿该如何面对;他的头嗡的一下,几乎想也没想,便急急道,“雪槿是因我才这般,我不嫌弃她的伤疤,我会负责,我会娶她,我……”

    阳和煦此言一出,别说是朱雪槿,就连阳玄圣、荣天瑞、朱烈、以至宋仲景都愣了,阳和煦的语气渐弱,脸一下憋得通红,气氛一度陷入恼人的尴尬;半晌,朱雪槿才红着脸,本想大声说,无奈发出的声音就是那么虚弱,小的要人努力的扬起耳朵才能听得清楚,“谁要嫁给你啊,你当真是要气死我才是!”

    *

    仿似黛色苍穹洒下片片素白的花瓣一般,雪悠悠的飘着,结庐医馆外的街道虽已经有人打扫,但刚刚扫过便又很快堆上薄薄的一层;孩童们在其间笑着闹着,堆雪人,打雪仗,好不快活!朱雪槿一行四人走到两匹健硕的棕色马儿一旁时,马鞍上已经叠了厚厚的雪。熟练的将雪扫掉,朱雪槿只左手轻轻一扶,便翻身上马,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来。”

    阳和煦望着朱雪槿伸向自己的手,脸微微红了下,后紧紧握住;感觉到朱雪槿用力一拉,他也如同从前骑马先生教的,巧用力气,顺力一跃,倒是也一下便坐了上去。

    “嘶——”

    可不曾想,阳和煦才坐上去,那马却好像受惊了一般,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声鸣叫;阳和煦当时就呆愣住,惊得一把抱住朱雪槿的腰,生怕自己会就这样掉下去,摔得屁股开花。朱雪槿紧紧蹙着眉头,用力一拉缰绳的工夫,对着阳和煦大声道,“不要夹马肚,放松下来!”

    “好,好!”阳和煦连连答应着,这才稍稍放松了自己的腿;果不其然,那马儿很快便安静下来。只不过就这一下,便弄得几人都惊出一身冷汗。荣天瑞再三确定了朱雪槿这边不会有问题,方才带着阳玄圣一道上马。有了阳和煦的前车之鉴,阳玄圣虽也有些紧张,但好歹马儿一直是安安静静的;四人皆准备好之后,朱雪槿回过头,对着荣天瑞道,“天瑞哥哥,这里我熟悉,我在前头带路,你与四皇子跟上便是。”

    见荣天瑞点头答了句“好”,朱雪槿这才再度一拉缰绳,口中大声道了句“驾”,马儿闻声而起,飞快的于雪地之中奔跑起来。

    阳和煦抱着朱雪槿的腰,听着哒哒的马蹄声,向往的凝望周围的雪花;他突然发现,这辽国的雪当真比夏国的美,如柳絮,如芦花,又如轻烟,流转着,追逐着,来时纤尘不染,落时点尘不惊。曾在诗书之中读过多少雪的句子,可当真的面对这样的场景时,那些诗句无一能表达出他如今内心对这种美而发出的震撼感。

    “喂,我说,你抱够了没。”

    阳和煦还在心中默默感慨,情绪有些激动的时候,朱雪槿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话,登时弄得他有些尴尬——一如在朱雪槿尚在病榻之时,那句直接的拒绝一般。阳和煦默默松开手,朱雪槿的话再度传了过来,却让他本来有些冷了的心又温暖起来,“抓着马鞍,留意,别摔下去。”

    *

    “雪槿,”也不知过了多久,阳和煦终于开了口,语气之中带着七分决绝与三分疲惫,“此次一别,不知再见是何日。望你能救闽国民众于水火,我祝你凯旋归来。”

    “多谢八皇子挂牵,雪槿定不负您所托。”朱雪槿也不清楚,自己的回答为何如此疏远;此时再抬头望着阳和煦的侧颜,竟无法把那个总是不经意间便轻薄了自己的单纯八皇子与眼前的人重合;眼前的阳和煦刚刚说出的几句话,心系万民福祉,是一个君主说出的话;他成长了,这是该为他高兴之事,也是夏国民众之福。

    “我曾听你说过,辽国将军,以军功优先者居,你最大的目标就是接下这大将军之位。”阳和煦转过头,正碰上朱雪槿定定望着他的目光;这一次,阳和煦没有闪躲,反而愈发灼灼的望着她,接着道,“我会努力学习如何做一个好的君主,日后,夏辽两国的繁荣、五国之间的安定,还望雪槿多多扶持。”

    “雪槿谨记于心。”朱雪槿重重敲了敲自己的心口,面儿上已经没了刚刚的那种尴尬与猜测,反而满满都是坚定,她开口,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日后的每一次战役,雪槿都定认真以待;八皇子也要用功学习治国之道,待八皇子做上夏王之位,届时若需要雪槿,雪槿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怎么……”“舍得让你赴汤蹈火”这八个字,阳和煦生生咽了回去,后微微摇摇头,笑笑道,“既然雪槿这么说了,我们便在此约定。明日我不方便送你出行,今夜,便与你道别。”

    *

    朱雪槿已经在荣府专门为她准备的房间之中,从天色擦黑一直坐到天色全黑,中途薛南烛叫她晚膳,她都婉拒了;忽的,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朱雪槿忽的念起离开夏国的前一夜,荣天瑞曾来敲她房门,也不知怎的,她从床榻之上一跃而起,后飞也似的窜到门口,推开门的工夫,借着月光,看到眼前人是阳和煦时,她惊喜的表情登时消失,此时此刻,终于觉得脚心发凉了。

    朱雪槿这表情,自然是伤到了阳和煦;但这个节骨眼儿上,阳和煦完全能理解她的心情,便微微叹了口气,对朱雪槿道,“能让我进去坐坐吗?”

    “八皇子请。”朱雪槿说着,让开了身子,让阳和煦进来;阳和煦分别点开了四角的宫灯,坐在椅子上时,才见朱雪槿正慢吞吞的穿着靴子,不止眼神,动作都有些呆滞。

    “雪槿,别难过了,奋武小郎君已经……”阳和煦说着,重重叹了口气,眼圈红了又红,却始终忍着眼泪,没让眼泪掉下来,“可我们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对不对?”

    “八皇子说得对,”朱雪槿机械的坐在阳和煦一侧,定定望着阳和煦,念起了荣天瑞临终前的话,“天瑞临行前,还特别交代我,要我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一定要保护八皇子。”

    朱雪槿此话一出,阳和煦忍了太久的眼泪一下便绝了提,他死死的咬着牙,却如何都再忍不住,最后,索性伏在桌子上,身子微微抽搐着,看得出,哭的很伤心;朱雪槿抬手拍了拍阳和煦的肩膀,开口间,也带了浓重的鼻音,“八皇子节哀,雪槿……已经为天瑞哥哥报了仇,雪槿用整个殷国王宫为天瑞哥哥血祭!”

    “血祭也好,国葬也罢……奋武小郎君却是再也回不来了,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阳和煦此时此刻完全忘记了自己此番前来是安慰朱雪槿的,自己反而哭的无法自制。今日在国葬之上,他全程阴沉着脸,连看到荣天瑞下葬,看着他的脸为黄土所掩埋,都完全忍住了;可在这里,在朱雪槿面前,他却完全无法再掩饰了。他伤心,他真的伤心的无以复加,他想哭出自己心中所有的痛,失去荣天瑞的痛。

    阳和煦的情绪再度感染了朱雪槿,让她也泪流满面,两个人皆伏在桌子上,大哭不止,像两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好久过去,当朱雪槿抬起头的时候,看到阳和煦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正看着她,不知多狼狈;朱雪槿抹了把眼泪,后打衣襟之中拿出锦帕,一面帮阳和煦擦着,一面道,“若叫外面的人瞧见这副模样了,不知会如何在背地里笑话八皇子了。”

    *

    朱雪槿肆意的席地而坐,后尤嫌不足的呈一个大字躺了下去,感觉到阳光透过树叶细细碎碎的洒在脸庞上,颇觉舒服。合上双眼的工夫,蓦地,感觉到一个黑影映衬过来,她连忙睁开,却见阳和煦的大脑袋这会儿正倒着望向她,似乎还带了颇多的不解,“雪槿,地上多凉啊,快起来吧。”

    “我不要。”朱雪槿挥挥手,示意阳和煦到一边去,挡着她沐浴阳光了,“难得悠闲,你就让我活的像我自己吧。”

    “唔……”阳和煦沉吟了下,果然聪明的闪开了身子,后如同朱雪槿一般,呈大字型躺在草地上,正好与朱雪槿头对头。他学着朱雪槿的样子,闭上眼睛,感觉到那零零碎碎的阳光,如今都成了黑暗中闪闪发亮的金,他不自觉的笑了笑,觉得非常有趣,开口孩子般道,“雪槿,你发明的这个游戏真好玩!”

    发明?游戏?朱雪槿眼睛微微向上一翻,看到对面的阳和煦正与自己一般,不过他的笑容那么天真,真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朱雪槿无奈的笑笑,又道,“这些日子我们的确太累了,该好生放松自己才是。”

    “雪槿,你什么时候教我骑马啊?”阳和煦忽的又这般问道,同时机灵的翻了个身子,用双臂支地,双手支着下巴,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朱雪槿,一副非常期待的模样。

    朱雪槿也翻了个身,不过她尚不敢太活动那条伤过的手臂,所以只是单手支着下巴,开口道,“都可以吧,最近这段时间还算是太平,不需要与爹东奔西跑,应该会在兰陵住一段时间。况且荣叔叔刚失一子,爹也不放心就这样离开。”

    “那就明天吧,我带你去王宫的驯马所。”阳和煦的双眼都要冒出星星之光来。

    朱雪槿却摇摇头,直接否定道,“不行,八皇子,您好好想想,您的嫡妹三公主刚刚仙逝,你便这样有心情的前去学习骑马,这太不合适了。”

    “这样啊,”阳和煦的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失望”两个字,不过很快的,又死灰复燃一般,眨着眼睛道,“那,那明日,我们一起去御花园走走,如何?”

    “这个季节……有什么花吗?”朱雪槿冷汗都要落下来,实在不知道阳和煦到底想要做什么。

    “唔……”阳和煦很深沉又很努力的想了半天之后,双眼忽然落在眼前的溪水上,他灵光乍现,立即道,“有湖,湖上有水鸟,我带你去看水鸟可好?”

    朱雪槿见阳和煦这模样,总觉得自己再拒绝他的话,他可能都要哭了。难得最近得闲,成全了一对璧人,心情也不错,索性,她点点头,道了句,“好。”

    就这简单的一个字,却像是一双翅膀一样,都快让阳和煦高兴的飞上天了。他兴奋的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儿,笑声传了很远,半天才冷静下来,红着脸道,“那……雪槿,明日我去将军府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