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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知秋准时醒过来。不需要闹铃,知秋特意将窗帘拉开了一道规整的缝隙,以至于能够让光线能够在特定的时间照到自己的脸庞,以此起到叫醒自己的作用。
在此生活了这么多年,宿舍之内每一个物件他都如同自己身体的延伸一般了如指掌。
只是从昨天开始,有些东西让他看不清了。
知秋比起往日稍微提早醒过来,两位舍友平稳的呼吸声依旧是这方世界的主旋律。原本知秋也是赖床大军的一员。
然而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在温暖的被窝里面浪费时间了,每一分每一秒给予自己都是极其高贵的,要想达到最终的目的……还有很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完成。
譬如现在。
寻常时期知秋并不会起的这么早,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和班长有着一次对话的机会。彼此心照不宣的,定在了这么个时间。
实现并没有约定过,只是知秋凭借着多年对班长的了解而已。明明少年对他来说是很熟悉的伙伴,今天所要进行的对话也让他颇觉没底。甚至方才还度过长久以来非常难过的一个夜晚,即便是相当久远的年幼时代,惧怕于雷电的威力而无法入眠之时都无法比较的程度。
他心惊胆战地呆到了很晚才堪堪入睡。即便认为无法相信,知秋却依旧防范了那么一丝的可能性。班长已经不是他所熟知的班长,就现在的特殊情况,知秋有理由将他看作一位拥有着相当攻击性的对象来看待。
然而他终究没有来袭击自己,在因伤陷入昏沉状态后,知秋还是睡着了过去。睡醒一觉之后神清气爽,心情却没有因为身体的新生而感到愉悦起来。
班长,我们需要谈谈。
他想着说出这句话。对方投射过来的眼神便将他堵在喉咙的言语硬生生地冲了回去,终究没法说出来。
他一直都是那样……眼光中盈满着知晓一切的神情,知秋觉得自己的心思如同曝光在阳光下一览无遗。
班长的眼中似乎延伸出翠绿的枝条,顺着木凳木椅缠绕着伸张,紧紧地沿着床脚爬上知秋的手腕。知秋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挣脱,枝条却犹如铁块越锢越近。淡紫色的花朵在纸条上悄然绽放,混杂着香气让他的身体变得软弱无力。
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让知秋吞回了自己的话语。
他从来都是一个聪明的家伙。知秋想。却不是一个精明的演员。
那个时候在走廊上偶然碰见自己,并没有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却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宛如平常的平凡时光所做出的一切应对,班长着实表演地无可挑剔。
只是聪明人总是会因为思考的太多反而出现未曾察觉的盲点。
他处心积虑地演出了平常的样子,一句“你回来了”让知秋暂时地放下了戒心。然而那算是“平常状态”么?知秋没有办法正视自己的形象,年轻的身体让他察觉不到自己形象究竟有着多么的狼狈,以及众多的创口给他带来的苦痛。知秋的想法还停留在出发时自己的形象上。实际上他已经毫无形象可言,另外两位舍友的惊讶表情正是给予他的最好答案。
反过来,竭尽力量所表现出来的“正常问候”,反而成为了班长的漏洞。若是没有心怀鬼胎……何必需要动用演技?
少年们在寂静的清晨遥遥对视着,光影的尘埃顺着空间跃动着,阳光洒在脸上有着清晨的冷意,森冷的低语在知秋的耳边响起,之前从未想象过有这么一天,在原本安心生活许久的地方,会出现如今抗拒而令人颤抖的对峙。
班长的目光也是极有穿透力的。知秋发现对方同样拥有着超乎于年龄的成熟,虽然很早之前就如此认同,用自己的身体感受到这份魄力还是第一次。
然而知秋没有移开目光。他发现在不经意之间已陷入了战场的彼端,谁先落下气势,谁就输掉了第一手的布局。
所以他同样目光灼灼地望了回去,他看见班长瞳孔的微光颤动,仿佛连接过去漫长岁月的丝线崩断,古波无静的情感首次出现了动摇。
却是班长第一次移开了目光。
知秋自己还没有足够的意识。班长对他的认知还停留在前一天,然而曾经的“坏小子”终究是长大了。知秋的课堂成绩虽然平平淡淡,但是总有些东西是无法用纯粹的分数来衡量的。某种潜力蕴藏在他的体内,由所经历的惨剧陡然爆发开来。见识过了真实的铁与血的洗练,连带知秋本身的眼界也随之开阔了起来。
孩子们总是在一瞬间突然长大的。
为知秋挡下尸鬼的师兄也是大男孩,在危机的关头所展现出来的勇气,确实许多打磨许久的成年人都无从具备。
知秋现在便如同刚刚沐血归来的修罗,煞气无从掩饰。虽然班长也有自身坚定的道义……然而依旧在和知秋的对峙败下阵来。
“纯粹”,这是班长从知秋的瞳孔中看到的东西。他以看透他人的假象“穿透”作为武器,却承受不住来自知秋的灼灼视线。
“墙壁那边,你看到了什么?”偏过头去的班长轻轻问道。
“……什么都没有看到呐。”知秋说,“跟丢了前进的大部队,四周都是青石砖,太黑所以就回来了。”
“明明搞的这般惨状?”
“摔倒了。”班长笑一笑,对知秋的回答表示不置可否。
“那么你呢?”知秋反问道,“班长你又希望我看到什么呢?”
“我的希望啊……”班长闭上了眼睛,仿佛一幅想象美好的模样,却让知秋再也看不见他眼眸中的情感,“我的希望当然是能够出现一处福天宝地,鸟语花香,拥有所有我们学习到的美好的东西。”
“怎么听着这么熟悉?”仿佛听到某个笑话一般,知秋不免露出了微笑。多年来他们都是如此进行着对话,知秋会因为某一个不甚突出的笑点哈哈大笑,以致来缓和不苟言笑的班长造成的僵硬气氛。
但是此时,知秋的微笑和班长的闭眼意义一样,都是一种掩饰。
因为他们彼此都没有一句真话。宛如战场相博的两位骑士,相互虚晃一枪刺探虚实,最后也什么都没有刺到。
“那也曾经是你告诉我们的,知秋。”班长抄起放在桌子上的书本,缓缓地站起身来,“说得太多,让我们都不免这么想了。”
“说的再多,也是没有责任的幻想而已。”
“是幻想也好,那么美丽的想象,实现不了,留在心中也是一件好事。它指引我们前进,也能让临走的人减少一些不安。”
“我自然也希望它能够实现。希望有朝一日走到尽头,也能够见识到那般美丽的景象。”
班长缓步走向门口的身影顿住了。修长的背景朝向知秋,他脸上的表情知秋无法触及。
知秋的目光凌厉的一闪,编织出来的语言陷阱,终究是让他套出一点儿真实的东西了。
班长……你果然知道些什么……
“你还要去么?”班长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都去了一次搞的这么惨,就不要再弄一次了吧。”
“当然不会,下次的话……得带上足够的火把和共同行动的伙伴啊。”知秋试探性地说道,“只要大家一起努力,总可以走到终点的。”
“哪有那么多人跟你一起调皮捣蛋。在师兄们离开的当下,我们便是学院内最年长的一批人,不给后辈们做榜样可不行。”
“只剩下我们八十个人了,知秋。”
“是啊,只剩下我们八十个人了。”
知秋轻轻地叹息。他感觉自己宛如在刀尖上跳舞,刚才的那番言语确实隐晦至极,却同样冒了相当大的风险。他试图将班长从末路拉回来,却被他以同样巧妙的方式拒绝——如果他真的明白为何的话。
如果他真的意会,那么今天的便是言语的来回搏杀。
如果他是敌人,那么今天就是平淡无奇的普通对话。
恐怕是后者了……班长大概知道相当关键的事实,却不对自己诉说。他何止不是自己的同伴,更是高高站在谎言的顶端,属于尸鬼那一个阶层的人。
即便以间谍来说,他的忠贞度也太过强硬。知秋不明白他的信念来自于何方,却知道他的这份信念的硬度不可撼动。
麻烦透顶……
“最后,虽然迟了一点还是要跟你说一句,”班长停下脚步依住门框,微微转过身来让知秋看见了他的眼睛,“你能够从墙壁那边平安回来真的是太好了,兄弟。”
那双平静的眼睛洋溢着某种不知名的光芒。
演技?真心?是经过漫长酝酿的绝佳表演,亦或是此刻真心的有感而发,到底再一次模糊了同伴和间谍的界限。知秋不禁感叹班长着实是一位真正的谋略家。不管其真相为何,但是拖延了自己的认知是确切的事实。
自己对于诸多的人物来说是不确定因素。所以班长怎么也要将自己拖入思维的泥沼。
你们在谋划什么?
此时他也无法可想。
只能撑起笑容,回答道:“承你吉言,兄弟。”
原本真心相待的少年同盟们已经分裂,笑容由虚伪的假面堆积而成,谈话也渐渐变成了尔虞我诈的试探。
危机来临,谎言也变成了锋利的武器,若不刺破迷雾绽放光明,就被他人铸就的枷锁而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