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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的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尤其是高云长的紫轩苑,更是人心惶惶,但若是外面的人问起来:“大少爷这是怎么了?”
里面伺候的人也说不出来的所以然,只会忧心忡忡地摇头:“不知道呢,只知道大少爷喊了云鹊姐姐进了屋子,这会子还没动静呢。”
打听的人便暧昧地笑了起来:“喊了云鹊进去?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想这云鹊同大少爷是什么关系?既喊了她进去,大少爷这火急火燎的架势便也解释得通了——这是急着泄火呢。”
此言一出,外面的小子便都猥琐地笑了起来。
只有在跟前伺候的几个人知道,大少爷这样的怒气冲冲,怕不是一个“泄火”能解释得来的。
只是他们也奇怪,云鹊平日里最谨慎,也最将自家少爷放在心上,若是寻常事情,她只用撒一撒娇,少爷自然会原谅她。这回又是出了什么事,叫少爷生这么大的气呢?
此时高云长的卧房里,云鹊正跪在地上,被高云长捏着脸,眼睛紧闭着,那好看的柳眉蹙在一起,仿佛远山青黛。
高云长咬牙切齿地说:“我待你不薄!”
云鹊听到这话,紧闭着的眼角突然滑下一颗泪来。
高云长看到她哭,心里的火气却烧得更旺了。
“哭什么哭!睁开眼来!”
云鹊的眼角不断有泪滴滑下,却始终紧闭着双眼。
高云长听见自己后槽牙相互摩擦的声音通过头骨传到了脑子里。
他手上的力气渐渐加大,捏得云鹊那标志的脸蛋都变了形。
云鹊忍不住疼,终于睁开了眼,那双眼睛中却盛满了泪,遮盖得她的眼底一片破碎不堪。
高云长从怀中掏出帕子,十分用力地在云鹊的脸上擦了擦,想将她眼中的泪擦干,好看透她的内心。
“你倒是会哭,哭有什么用,以为哭得凄惨些我就会心疼你,就能念一念我们同床共榻的情义了?真是可笑,你那样的狼心狗肺,反倒要我来念旧情,我又是遭的哪门子罪?今日我倒要看看,你这人心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用帕子擦着云鹊的脸。
云鹊被这粗鲁的动作划得眼睛一片红肿,只能无力地躲闪着,可是脸被高云长钳住,压根躲不掉。
终于脸上的泪都被擦干,她的脸又被高云长捏着,她的眼睛被迫对上高云长的眼睛,一看到那双含着愤怒的眼睛,云鹊的眼泪便又止不住了。
高云长气急败坏地放开了她,烦躁地在房里走来走去,忽然又过来捏住云鹊的下巴问:“到底是为什么?你告诉我,是我高家对不住你,还是我高云长对不住你,逼得你要这样对我们?”
云鹊已经泣不成声,只知道拼命地摇着头,否定着高云长的说法。
高家没有对不起她,高云长……自然也没有对不起她。
高云长看着云鹊那张哭花了的脸,心里也传来一阵阵痛,他今日从项景昭的嘴里听到云鹊勾搭宋慈的消息,便觉浑身像被火烧了一样的难忍。若不是项景昭同他分析过,说云鹊见宋慈很可能是为了跟王知府搭上线,而非给他戴绿帽,他可能这会早已将云鹊撕了,哪里还有现在这样的问话?
可是即便是被项景昭劝过,高云长还是觉得心里堵了一口气发泄不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因愤怒而变得有些颤抖的声线,问:“那毒是你放在那的?”
云鹊哭得已说不出话来,可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高云长已气红了双眼,他快步冲到了云鹊的面前,云鹊以为他又要来捏自己的脸,忙惊慌失措地往后缩了缩。
高云长被她这受惊的模样刺痛了眼睛,一颗心也被揉的七零八落,酸涩难忍。他面露痛苦地盯着云鹊良久,突然想到了什么,忙半蹲着抓住云鹊的肩膀问:“你是不是不知道那是毒药?你是不是以为……以为那是欢情药?你,你只是为了再把我绑在身边吧?是不是?”
云鹊眼中的泪像没有尽头一样留着,她听到这些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高云长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眼睛死死地盯住云鹊的脸,单等她一个点头。
云鹊看着高云长眼中的期盼,眼神变得绝望,那绝望又瞬间被泪浸湿,被水渍带着滑落脸颊,于是她整张脸便都开始绝望。
许久,云鹊终于从哽咽中找回了一点自己的声音,轻轻地开口说:“不……”
高云长的脸色瞬间冰冷,他用力将云鹊掼到地上,仿佛自己刚刚碰到了一个多么脏的东西。
屋子里突然沉默下来,但两人心里都明白,这沉默之后,便是法官的一锤定音。
云鹊就是那个等待宣判的死刑犯,她如今已经不再哭了,因为她明白哭也没什么用了。
仿佛过了一生般的沉默之后,高云长冷着嗓子开口:“我再问你一遍,你知道那是毒药,你没有受过胁迫,你是亲自将毒药放到我的卧房中的,这三个问题中只要有一个答案是否定的,你都可以摇头。”
云鹊这回仿佛放弃了所有抵抗,她湖水一样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地波澜,没有一丝犹豫,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高云长觉得自己的心脏轻轻一滞,可是这样的停滞相比于之前的心痛来说,显得太微乎其微了。
两人就如早已知道了审判结果的原告与被告,一个不过是走程序一样的,念出被告的罪证,以对这个案子做最后的总结,而另一个,只是麻木地等待那判罪的一锤。
高云长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呆坐了好久,才觉得自己有力气站起来了,正要走时,云鹊突然开口了。
“我父亲从来没有爱过我。”
“他是个酒鬼,也是个赌棍。”
“他娶继室也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我只是哪日出去捡柴火,回来时屋子里便多了一个人。”
“我的继母漂亮,但我从来没喜欢过她,因为她总叫我劈柴,洗衣,做饭,做所有本该她做的活计。”
“我喜欢泡冷水,不为别的,就为提醒自己,我的生父,我的继母,在我年幼时那样对我,他们都不是东西!”
“我没办法拿他们怎么样,我只能在心里咒他们,我的手每觉得一分寒冷,便如往他们身上扎了一刀。被卖的八年,我都是这样过来的。”
“可是后来,谁叫我遇见了少爷,您那日不过是说了一句不能用冷水,我便觉得您拉着我泡了一次热水澡。”
“那热水从我的口鼻涌进来,来势汹汹,热浪灼灼,我差点没给烫化了……”
只是你为何要来招惹我,若你不是那个“老实人”,何苦来招惹我。若你不是那个“老实人”,我便拿你当恩人般敬着,念着。
可你何苦来招惹我。
心里疼,哪里有心里痒来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