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睦州府里近日总出现许多陌生面孔。其实中原面孔大多一样,能叫人分辨出来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凭的便是口音。
那群人操着一口九声六调,说话和和气气的,带着茶叶与太子参,走街串巷,四处叫卖。
人们问起来,他们便说:“家里这些东西太多,不好卖。这些都是好东西哇,我们不好烂在家里,便跑出来叫卖,指着能寻个识货的主呢。”
人们又问:“那你屁股底下坐的那玩意儿,又叫什么呢?卖还是不卖啊?”
原来那群外地人,各个骑着一个有两个轱辘一个踏板的玩意儿,他们要卖的东西便用竹篮挑在那后轱辘旁边,一路上若是没人,他们就骑着,若是有人叫住他们,便腿一抬从那玩意儿上下来,将货取给人瞧。
“哎呦老哥,你们这地界儿这么富,怎么连这自行车都没见过?”
问话的人有些语塞,眼睛瞥着车,装作不在意地说:“哪能呢,睦州府什么没有?我们们省里有位少爷,早就骑上这玩意儿了,只是人家大户人家,有好东西也捂得紧,寻常百姓只是远远看几眼完事,还不知道名字呢。”
外地人就笑了:“那想来,你们那公子,也是从我们那得的这车子了。”
本地人不想承认,含含糊糊地说:“谁说得清呢,我可是年前就见我们睦州府的公子骑这东西了。”
“年前又如何?我们都骑这个骑了两年了!”
本地人终于憋着不说话了。
于是府城里渐渐传起了风声:临海有座城市,没睦州富裕,却比睦州厉害。人家骑的两轮车,又叫自行车,城里的贵公子都争着抢着要骑呢。
那车子倒也方便,平日里若是不提很重的东西,便在前面的筐里放一点,后面的板上放一点,一人骑着就能带东西,还不累人。
那车子也结实呢,若是两个人骑,一个人能在前面蹬车,后面那个人也能坐在板上,甚至有三个人同骑的,多出的那个便坐在横梁上。
这样一行人在睦州宽阔的马路上穿过,跟耍杂技似的,好玩得很。
项家本来也准备生产这种车子,谁知道卖了几天就不卖了,听那意思,是觉得这车子稳固,又轻便,不是寻常人家配用的,所以想偷偷摸摸地生产了,单给贵公子用呢。
这话也不是凭空说的,单看这些时候,总从项家的院子里抬出一辆辆被漆得油光锃亮的小车,便知道所言非虚。
起先百姓们还没觉得有什么——富家子弟的东西,自己确实高攀不起。
但是近日来了这些外乡人,却将富人们的龌龊都给揭开了。
原来这车子这样结实,一次能搭不少东西呢。
原来竟可以载人。
原来那座沿海小城里,有条件的人家都备了这样的车子,就是为了方便出行。
又有外乡人嚼起了舌根:你们这睦州府城的乡绅太不地道,不知道若是有了车子,就可以省下养牛的钱?只要家中没多重东西的,都可以在这自行车后面带着。
即便是东西太重,可你放在车后,推着走也是可以的,总好过往日靠人力担着。
乡绅们压着这样的好东西不外传,必定是心里藏着鬼呢。
想来这车子的好处恐怕不单外乡人说的那几条,不然,富人们藏得这么紧做什么呢?
也有先前就买了车子的,听了这话,倒不反驳。
为什么?
这车确实功用颇多,又能载人,又能载物,骑着十分省力,平日里要出远门,也不用雇马车了,骑着车子便走了。
渐渐的,风向便有些不对了。
项家的门口总围着好多人,有暗戳戳地骂项家:总藏着好东西不交出来,全孝敬给那些官爷们,白辛苦了我们这群平头百姓。
也有冲上去质问的:“怎么就不给卖了呢?先不是卖的好好的?这是拿我们寻乐子呢?”
项家的后罩房处也被挤破了门槛,多是过来打听消息的:“真有那么好?怎么不卖了呢?”
也有来走关系的:“若是贵府少爷新出了一辆,即便是残次品,也请先卖给我,我可不是想琢磨那玩意怎么做的,我只是拿回去看看,看看。”
外面的天已火辣辣地烧的人慌,可那些人的热情却丝毫不减。
项景昭这日正坐在亭子里纳凉,有门子跑过来报:“少爷快出去看看吧,外面有人等着要讨说法,结果日头太毒,给晒晕过去了!”
项景昭豁然起身,惊讶道:“讨的什么说法?我项家又做什么对不起人的事了?”
旁边的墨情一边打扇一边说:“不会又是为了自行车的事吧?怎么这么缠人,说了不卖就是不卖,如今竟堵到家门口来了。”
项景昭更惊讶了:“什么自行车,我怎么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他这几日热的心里头发慌,每天都是躲在书房里画画,一画就是一整天。如今他连武都不练了,太热,练不起。
所以当他心说百姓已经堵到门口要买自行车,他心里……还真不知是什么滋味。
待他顶着太阳,出得门来,便见离项家大门十米开外的墙边,或坐或躺着许多人,都躲在墙下避阳。
先头中暑的人已被送去就医,可余下的人还是坚持待着,此时项景昭一出来,墙边的人顿时蠢蠢欲动起来。
但是毕竟项景昭是主子,他们不敢太放肆,踌躇了半天,终于一个男人蹭到了项景昭跟前。
“项少爷,我们待在这里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您家的这自行车,还做不做啊?”
项景昭目瞪口呆地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又看了看墙边的人,失语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茫然地说:“做,怎么不做?”
那男人一喜,又苦下脸来:“项少爷,我问的不是您做不做,我问的是您会不会我们这些老百姓做。”
项景昭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反而更震惊了。他可从来都没有想到,舆论竟能将人变得这么不理智。
话都是他教着外乡人说的,事都是他教着外乡人做的,可他真是没想到,不过是稍稍导向了一下舆论,竟能形成这样惊人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