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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走到里面,更是清幽,只几盆粗陋盆景,院角落也只栽了几棵不知名的竹子,稀稀落落的,回廊的漆都有些斑驳了,院子里还胡乱地晒着被子和衣物。徐老爷和徐太太一向生活得精致考究,几时住得这样随意了。
孙管家沏了茶水,李氏抢了先头来喝,那次茶水事件,她还余怕未了,韵清感动,这李氏粗中有细,事事为她着想,刚才自己那样相逼,也是有些过分。
徐家两老一前一后出来,韵清正为难怎么开口称呼,孙管家对她都改了口,显见得是得了他们两个吩咐的。
李氏拦在前头:“徐老爷,徐太太,冒昧打扰了。我这妹了有些疑问要问问两老,我这便陪她过来了。我这妹子不会称呼人,有失体统,还望见谅。”
韵清传来佩服的目光,她到底是读的圣贤书,洋学堂也是教人不忘礼节,只是她心性清高,两老这样对她,要她再热脸相迎,也是做不出来。
她心里憋着气,也就不客气:“两位老人家,我想问问,你们给柏言订的婚事,对象可是林家的三小姐林美玉。”
两老脸上显是有些挂不住,相互对视一眼,脸都耷拉下来,徐老爷先行开口:“你终究是知道了,当初是美玉偷偷将我们放出来,后来她落难来这里,我们理应搭救一把。”
“你说是美玉放的你们?”她还是头一遭知道,林美玉居然还做了件了好事,当初明明是阿四从中周旋。
徐太太插嘴道:“可不是吗,林家的四小子狠哪,将我们幽禁在那里,要不是美玉,我们不知几时能逃出来。”
她犹自觉得可笑,其中过往更是无从考证,但林四为人,她也坚信,不知道这林美玉从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能博得他两个这般信赖。只是那血淋淋的事实是瞒不住的:“那你就不想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你们的孙子是怎么没有的吗?我告诉你们,就是林美玉,是她开车撞没的。”
两老几乎同时从椅子上跳起来,惊得瞪大了眼睛。
韵清双眸含泪:“阿四将你们软禁不过是为保护你们,可笑你们错把好人当坏人。”
徐太太终是忍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韵清,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们那未出世的孙儿,可是,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呀!”
“住口!”徐老爷喝住她,“一面之辞不足以信。”
到了这个时候,徐老爷都不信她,怎么说自己才他名正言顺的儿媳,现在却处处怀疑,她着急地替自己辩白:“那秦妈呢?她当时就在我身边,她没有告诉你们真相吗?”
徐老爷正色道:“秦妈早就下落不明了,我们怎么知道。”
原来如此,记得阿四说林三当初想除她而后快,莫非秦妈已经遭她毒手?只是现今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她出门一趟不容易,左右要问清了过往才是:“好,那我再问你们,你们又是从谁那里听说我死了?是谁和柏言说我死了的?”
徐太太闻言,本在抽泣的她一下子大声地哭出来。徐老爷强作镇静:“是,这是我们做得不对,不过韵清,你可知道,柏言伤得那样重,他要晓得你还活着,一定会回去寻你,他才从鬼门关走一遭,我怎么能看着他再去送死?”
所以他们就放弃了她,任由她自生自灭,陆韵清终于知道,对老爷而言,儿子才是最重要的,为了儿子,牺牲她算得了什么。对于徐太太就更加如此,她为了柏华连柏言也可以算计,所以,这一切不过她自己一厢情愿,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们是一家人,会为彼此考虑,终究是她自己错了,是她把自己看得重了。
徐老爷老泪纵横,却无半点悔意:“是我自私,只管保自己的儿子,只能对你不住了。”
虽已看清他们嘴脸,韵清还是提点他们:“你们知道那林三是个什么东西,在上海当汉轩勾搭日本人,还被日本人给糟蹋了,混不下去来才逃来重庆,你们倒好,仇将恩报。”她说出来的同时也感觉自己有种报复的快感。
两老俱是闭目流泪,只是不再言语,李氏瞧见,也晓得问不出什么结果,这一切的根源还在徐柏言的身上,今日已经撕破了脸,只怕徐柏言也是两头为难。她便挺身而出:“两位老人家也该想想,我们韵清虽说娘家薄弱了些,到底是个清白人家的闺女,干不出那朝三暮四的事来。不比有些人,只把人当垫脚石,用完就扔的。”她又转向韵清:“妹子,两位老人家终是柏言父母,你这样没大没小,已经坏了规矩了。得了,想说的也都说了,咱们回去呗?”
韵清不说话,由着李氏推她往外走。只听徐太太在后头叫道:“韵清,你且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柏言,没来由的便少出门,你一向乖巧,要听柏言的话。”
这一席话,正击着韵清软肋,她一向是个心软的,只是这会她心中愤恨已极,即便软下心来,也回不了头去,只当没听见,向前走去。出门回郎里,却撞着江轩智。
只见他一脸坏笑:“我就知道,你沉不住气,非跑来这里不可。”
韵清情绪尚不平稳,李氏却看他惯,这个家伙跑得也太勤了些,可别跟长沙那什么保安团的一路货色,于是便没好话赏他:“你堂堂一个警长,怎么生了个听墙角的毛病?”
他笑笑:“回去再说。”
江轩智在客厅里跟她们解释自己为什么去偷听:“徐太太,我料到你会去讨个说法,所以你一出门我就跟上了,至于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去吗,主要是因为,你也明白,你们这些大家族多少有些事是不能当外人面说的。我今天跟你一同去,只会让徐老爷给赶出来,你信不信?”
她两个不表态,他便当她们赞同了:“从现在看来,大约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徐老爷他们被叶琼也就是林三救出上海,之后自己逃到重庆,投奔到徐家门下,之后怎么跟徐柏言订的婚,又怎么进的特务机关咱们无从考证。徐太太说自己被林三害得流产,并且知道她不可见人的过往,现在又多次想杀人灭口。那么徐太太,徐柏言知道这些事吗?”
她一手撑着沙发的扶手,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他从不问我那段过往,我想说他也不愿听,我以为都过去了,他不提我不说,还能像从前一样过日子。”
“这个叶琼对徐柏言就这么在乎吗?”江轩智知道爱情是疯狂的,就像自己对胡小姐,只是如果胡小姐是有夫之妇,那他也不会死缠烂打,更不会用如此龌龊卑鄙的手段。
林三曾放言一定会得到徐柏言,她那时对她有些不齿,却不知道她言出必行:“她林三裙下之臣无数,只有柏言从不理会她,我只当她不过一时不平,哪知道她会对柏言这般执着。”
“我看今天这徐家两老有隐瞒,只是他们为什么要替叶琼隐瞒呢?”他一个人踱来踱去,自言自语,“只是这个叶琼身份复杂,我们警察局对他们也是束手无策的,对,只能求胡小姐帮忙了。”
她冷笑一声:“你查清来龙去脉有什么用?能定她的罪?还是有什么办法治她?”
江轩智被问得脸一阵白,是呀,定不了罪,查出是他下的毒手又怎么样?那边不会认罪不说,反儿可能被她翻盘。他们杀人,即便错杀了,又能怎么样。
他悻悻地告辞,心下的不痛快并不比韵清少一分,一个杀人凶手,即便有了证据也不能定罪,对于他这个警察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李氏看着眼前人,这对本是她羡慕的神仙般的鸳鸯,如今却也逃不开这命运的捉弄,叫她心里平衡起来,果然老天是公平的,给了你美好的爱情,必叫你受焦心的苦楚。她能做的,不过几句安慰:“你也别伤心了,哪个婆家不是这样的,眼里只有儿子,媳妇只是个工具,不过你摊上个好丈夫,怎么样他都站你这一边。人总要往好处多想想,日子才有盼头。”
“姐姐,我晓得的,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还是会寒心。”
“柏言想也是这了这个,才不让他们来,你要明白他的一片苦心才好。”
她不再多说,只抱着李氏狠命地哭上一场。
天忽然热了起来,屋外的海棠一夜似乎全开了,一派的娇艳欲滴。只是满目缤纷也抚不去她心头的失落,她的亲生父亲不打招呼就自顾自走了,以为徐家会是好的依靠,结果也是把她无情地抛弃了,这些年,真正在乎自己的亲人,只徐柏言一个了,可是柏言什么都瞒着她,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把她关起来,什么都不让她知道。她不相信徐老爷说的那些徐柏言一点也不知情,相反的,可能他知道的更多,只是瞒着她。
微风拂过的海棠,树下的空椅上,不见阿四,如果阿四还活着,会不会来逗她一笑呢?屋里的电话响了一阵又一阵,她却没有理会。许伯从后院赶来,瞧她那样悠闲地赏花,有些纳闷,这里的电话多半是柏言打来的,平常,许伯跟本不用在意,因为韵清总是第一时间接起来。
那头果然是徐柏言,许伯在屋里唤了几声太太,不见她应声,但放下电话来叫她。
她有气无边地回应着:“我正赏花呢!”
许伯又等了一分钟,确定她不打算说第二句了才去回电话:“太太正在赏花,院里的海棠开得正好呢!”
电话那头有些失望:“那就……由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