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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一菁说做就做,才下午时分,居然有架钢琴送到韵清家里来,那家伙挺重,有六七个壮小伙子搬着也显吃力,韵清看了哭笑不得,也是胡一菁对阿四一片痴情,如今他两个阴阳两隔,自然要好好安慰活着的人。
只是日子久远,她只大约记得这曲子的调调,再要谱出来,却觉得这也不像那也不对。一旁的胡小姐焦急万分,不停询问。
她有些抱歉:“实在是过得久了,再说我又是个半吊子,只学了那几堂课。”
“那我请个会弹琴,会谱曲的来帮你呗!”她说到做到,一个钟头的功夫,就有个女先生来了。
那女先生厉害,听着韵清哼得调调,便能将那曲一点一点谱出来,再到键盘上敲出来,真有七八分像。胡一菁却精益求精,非要她两个仔细研究,一板一眼地对上。差不多半天功夫,韵清听那女先生弹来跟阿四教她的无异,才心满意足地跟胡一菁说:“对了,就是这样。”
那女先生却笑了:“作这曲子的,要么是恶作剧,要么是有别的目的,我还没听过这样刺耳的音乐的。”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心,胡小姐做了几年情报工作,一下子嗅到了什么,她抓起那琴谱他细研究起来。那一个个音符转化成数字,像极了一串串密码,她来不及跟韵清告辞,便跑了出去。
韵清不明就里,只好谢了那女先生,将她打发了走,自己去休息,她这月份大了,这一天下来,累得够怆。许妈一直在一旁候着,早就有心提点,只是那胡小姐一身军服吓着了她,不敢乱说什么。
她好不容易清静个两天,那江轩智又跑来了,他平时聒噪,这日却有些忐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韵清见他喝了两三盏茶,还没开口,便猜他八成是为着他的心上人胡小姐来的,她自己月份大了,过了年便随时有可能生产,这搭桥牵线的是多半有心无力。想到这层,她有心送客:“江警长若是没什么事,还是早些回去吧,我知道你一向忙得很。”
江轩智却像没听见,跟她攀起交情来:“徐太太,我跟你处得久了,便一心想把你当朋友,有件事我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这话经常有人这样说,她听了无奈,都说到这份上,难不成只为吊胃口:“你既提了,便说出来罢,你不说,难受,我这知道了你有件来瞒我,不是更难受。”
江轩智有些得寸进尺:“那我们可说好了,不许动气。”
“说罢。”
他正色道:“是关于那个叫赵若琳的,她顶着国军遗孀的身份,四处行骗,已经有十几家大户报了案了,这金额巨大,连中央都惊动了。”
韵清这几日天天想着赵若琳的好处,使劲给自己洗脑,说她不是坏人,果然,真相总是出人意料的:“她是真是骗子?”
江轩智来了劲头滔滔不绝:“可不就是吗,你不知道,我年前抓过她一回,见她说得可怜,又是初犯,就饶了她一回,不想她这回动静闹得也太大了些,这可是笔巨资,要定为经济诈骗罪的。”
她想起李氏来,她要知道真相可怎么得了:“真是想不到,那我姐姐她的钱是追不回了?”
江轩智没觉出她脸色变化,兀自分析解说:“人都不知所踪了,我们也派了人去香港,听说逃到南美去了,这钱算是打了水漂了。不过你这姐姐倒是义气,让我不要跟你说,我想你也没损失什么,说说也不要紧,倒不如让你反过来劝劝她。”
韵清拍着脑门,这件事,她终不能置身事外:“哎,真是想不到,姐姐投钱给她,还是我牵的线。”
江轩智傻眼,怪道李氏不让说,他这嘴是真藏不住事:“是这么回事啊?我就是先来跟你打招呼,这事早晚会见报的,你那时再知道,不是更不好。”他嘿嘿傻笑,为自己的鲁莽作掩饰:“对了,还有件事,吴太太她……最近你还是得好好劝劝,那厨子也不是个有良心的,走了也好。”
这又是个天大的新闻,李氏这是瞒了她多少:“谁走了?”
江轩智又一次恨自己无脑,早该跟李氏对了词再来的,可李氏跟他不太对盘,他又将陆韵清当了朋友,一有消息,自然先分享给朋友的吗。他现在唯有想法子挽救一二:“你不知道啊?我可算说漏了嘴了,不过我们有言在先,不许动气的啊。”
她正着急:“你快些说呗!”
江轩智愤愤不平:“那厨子不知受了什么人蛊惑,跳槽到了对面的金家饭庄。那金家饭庄开了十数天,故意跟李家饭管唱对台戏呢,这厨子也是,跟了吴太太这么多年,想涨工钱就直说,你说说,这不是打着吴太太的脸吗?”
看来他说的应该是菊花,那菊花是从小学的厨艺,又按着篇房来调教的,一向听李氏的话,此番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她越想越放心不下李氏,她日日早出晚归,有时一天都碰不着面,她遇着这样大的事,自己居然不知道,她恳求道:“江警长,我麻烦你件事成吗?”
他为着自己失言多少有些抱歉,这回答应得爽快:“你说!”
“帮我把姐姐接回来,现在就去。”她不能让李氏一个人在外浪着,自己有难,她总在身边,她有了难处,怎么能不闻不问。
江轩智为自己能被使唤而兴奋,这多么减轻了他的罪恶感:“我这就去。”
李氏被江轩智推进来的时候还在那里叫攘,韵清立在门口,看李氏那疯疯癫癫的样子,揪心不已:“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好赖还有我呢,还有阿奇呢!”
李氏双手一摊,朝韵清扑过来:“韵清,我对不住你,我也对不住阿奇,呜呜……”
韵清抱着她,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韵清一只手顺着她的背:“天塌了个高的顶着呢,眼前这点槛算什么?”
李氏可不这么想:“那可是我的全部家当,全部啊……还有菊花,我说的那门亲事,她不肯跟我说一声就得了,作什么要跟那个金老八合起伙来坑我……”
她也没得空闲来问清来龙去脉,眼前稳住李氏要紧:“姐姐,事已至此,你更要保重才是,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李氏听着死字,突然不哭了,松开了韵清,双手死命地捶着胸口:“对,我就是该死,我该死啊我……”
江轩智看不下去,上来便往那李氏脖子里一掌,只见江氏两眼一番,便昏死过去。江轩智托着她的身体,有些吃力:“放心,她只是昏了过去,要知道她这样子,我才不敢往你这里带。”他边说,便将李氏按放到沙发上。
韵清痛心不已:“江警长,就抓不着这些个拆白党吗?”
江轩智沉默一晌,解释说:“难哪,他们逃到国外,我们上哪去抓人。不过也不是没有希望,他们在城中活动,少不得有几个帮手,抓着那些爪牙,就能顺藤摸瓜了。只是这钱财,多半是回不来了。”
她无声叹息,想不到,赵若琳,曾经她引为知已的人,却变成利用她感情的人,她们之间,终究变了味,将姐妹情深引向那最后的厌恶。
李氏像是寻着了宣泄口,一醒过来便号啕大哭,嘴里还骂骂列列的。韵清不敢离开左右,自己累了就让许妈盯着。她还在江轩智的陪同下亲自去了饭馆里察看,果然门可罗雀,对面倒是门庭若市。自己店里的几个帮工小二闲得无聊,直在那门口打瞌睡。她吩咐那几个帮工小二将店门关了,休整一个月,工钱照发。
再回到家里,李氏仍没有好转迹像,许妈说她一日要疯七次,从早到晚,那时间掐得精准,等那七次哭完了,这一家子便能好好睡觉了。韵清一开始也拿她没办法,好话歹话说尽了,也不见起色,便命许伯拍了电报,让阿奇回来一趟,结果那阿奇更可气,回信说:空城计只能唱一回。
李氏日日疯癫,扰得邻居也不得安宁,都晓得她家有些背景,并不敢上门来扰,却管不住那帮孩童,算着她发癫的点过来聚在门口陪她哭。这场面甚是壮观,一时惹得左邻右里都跑来看光景。
韵清不出门,眼不见为净,许伯却看不下去了。他没忍住,那日便跟韵清抱怨:“太太,这吴太太这样嚎也不是个事,你知道人家怎么说,都说她嚎丧呢,还说这家里嚎这么久,肯定不止死了一个。太太,你也说说她,这先生和吴先生都在外头拼这命呢,她这样了太不吉利了些。”
韵清不以为意:“等她嚎干了嗓子就好了。”只是她虽这么说着,到底还是来劝她了。李氏这样哭喊多天,也应该差不多了,再下去,只怕身体也要垮了。年下了,一大堆事情,柏言和阿奇若不回来,便只能她两个相依为命。这困境中,终是不能时时指望他人解救,自己也要尽了全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