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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的思绪悠长,似乎又回想起那个多年前的黄昏,当时不曾察觉,决定自己漫长一生的,竟然都是如此稀疏平常的时刻。
人是如此渺小,又如此的伟大。
回望中的道路,总是惊心动魄,再来一次,怕是再也无法如当初一般坚定决绝。
而如今,她将亲生送自己最在意的小辈去走她同样走过的路。
生死不知。
再多的经验传授,再多的后手相留,可能也无法弥补,不能亲眼看着她走向未来的遗憾,太后心里,有恐惧,有希冀,唯独没有退却。
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阿宁,既然决定了要挥别过去,那就要将心底的杂念彻底的抛却,一入宫门,再无萧郎。”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周菀心中清楚,太后依旧不放心的,还是君珉之事。
太后想着,周菀年少,年少总是情浓,一旦心里有了空隙,这份感情便如阴雨季节里山间肆意滋长的青苔一般,慢慢的爬满整个心田。
而那时的周菀,一着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再大度的君子,也容不下一个心中时刻想着别的男人的妻子。
“我从前。”周菀的声音很轻,像是喃喃低语一般,“看到书本会想起他,看到黄昏会想起他,看到清晨的第一滴露珠,会想起他,甚至是看到一片落叶,都会想起他,好像全世界都随着他的离开而黯然失色,好像在他离开之后,人世间所有的存在都没有了意义。”
太后眼神担忧,心里满满的都是心疼,自己亲手养大,捧在手掌的孩子,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时候,曾经对整个人生也满是无望。
身居高位,照样难以庇护所有自己想要庇护的人。
少女的嗓音清亮动听,好似不是在说这些让人难受的往事,而是在诉说秋日里一件供人取乐的小事一般,“我真的恨过他的,我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屈尊降贵的看上了他,我还木有厌倦,他还敢跟我说断了,我受不了这样的委屈。我曾经想让李影将他抓起来,我想着,将他抓住关起来,他就是我的了,永远也逃不掉。”
太后心下一惊,她竟然毫无所知,周菀曾经的想法如此危险,若是真的成事,毁掉的不仅仅是君珉,更是周菀。
自己家锦衣玉食娇养长大的孩子,自己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到头来却被君珉如此欺辱,太后确实觉得很是生气。
可是君珉离开的理由,太后却是心知肚明,同样是受害者,她无法打从心底里讨厌君珉。
到底是没有成事,太后心中感激,感谢君珉,还是个有血性的男子。
“李影到的时候,君珉已经离开了京城,他终究也没有告诉我,所有的隐情,但至少告诉了一部分,我不知道他不离开我会怎样,但我内心里,还是感激着的,感谢他,及时离开,我才没有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自己。”
一念之间,成佛成魔。
人生就像是一盘棋,一步落子不同,今后的际遇却能千差万别。
“你后悔吗?”太后柔声询问,像是生怕打碎别人的梦境一般。
周菀摇了摇头,目光澄澈坚定,“若无过去的那个我,便没有今日坚定的我,我宁愿清醒的痛苦,也不愿意要糊涂的欢愉。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路,哪怕是舅父也不能护着我一辈子,我总是要长大的。苦难应该成为我的奠基石,而不是前进路上的障碍。”
周菀是话语,一字一句,语气坚定,像是一眼就看到了漫长的时光尽头。
太后心中一哽,不知作何语言,一切的一切,在此时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人世间所有的困厄,皆是逃不过解不开。
“杨清谋逆的时候,舅父虽然没有明确的告诉我。”周菀话音一转,像是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可我心里却是有底的,明明是金牌令箭,却有真假两块,明明这样的东西,不应该给我,可他偏偏就是给我了,好似万全不知,这不是一件不能随意送人的东西吗,我一个小姑娘,要这样的东西做什么,他御宇登基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的东西,能够引起怎么样的血雨腥风。人人都想要站在至高之位,想要登顶权势之巅,想要站在万人之上,这样的东西,不应该这样的时候给我,朝廷内外风云欲动,杨清不是个蠢人,可是权势迷人眼,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还是铤而走险。”
周菀顿了顿,继续道:“他应该是怀疑过的,可是他身边有人,打消了他的怀疑。而这个人,必然是舅父的安排,黑虎卫在调令之下倾巢出动,更是让他得意忘形。”
“你想的很多,可这些,却远远不够。”太后的语气轻柔,眼神深邃,像是在看着自己精心呵护的幼小树苗一样。
周菀蓦然回望,像是隔着太后的眼睛,看见了当日剑拔弩张的气势,语气中一半猜测,一半肯定,“外祖母,您其实也是有感觉的吧?”
太后神情一愣,沉思片刻后方才缓缓的露出一个笑容,“哀家在后宫中待了多少年,但凡有风吹草动,如何能躲得过哀家的眼睛,你舅舅的计策是很好,杨清早已成为了大燕朝的一颗毒瘤,如今还不明显,可是等到太子登基,必然会面临主少臣强的局面,到时杨清把持朝政,便没有太子什么事了,当一个帝国,被臣子把持,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董卓挟天子而令诸侯,最后东汉如何,三分天下。而如今,大燕,群强环伺,看似歌舞升平的背后,却是一着不慎即将满盘皆输的局面。大燕,乱不起,也输不起来。”
“杨清确实势大,可舅父此举,却是过于冒险了,一着不慎,哪一个环节出了错,便是谁也无法挽回的局面。舅父本来可以徐徐图之的。”周菀似是有些不解,皇帝李宏作为一个帝国二十余年的统治者,做事不应该如此冒险的。
除非……
“因为他等不起了。”太后压低了声音,神色讳莫如深。
周菀顿时心下一跳,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外祖母,舅父他,不是装病,而是真的……?”
这样的事实,让她着实难以接受,往常如父如山一般伟岸的男子,原来也有日薄西山的一日。
太后神情中满是痛苦,许久方才缓缓的点了点头,“大燕之局,离危不远矣。”
后宫前朝不稳,皆因储君之位。
太子过于年轻,在朝堂上未曾确立起足够的威望。从前的杨清就像是一只围绕着幼虎的恶狼,而如今的恶狼变成了韩胤。
韩胤想退,皇帝却未必会让他退。
没有什么比一名不听话的大将,更适合送给太子立威了。
“御医怎么说……”周菀的声音艰涩沙哑,像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一般,就算明知生命中的人迟早会离去,可是早一天晚一天,也是截然不同的。
她想要留住的,往往是留不住。
“不过是五载之数……”
“没有办法了吗?舅父不过是而立之年啊。”周菀满眼都是不解,皇帝李宏往常的身体并没有多差,为何突然之间,便寿数不多。
就好像有人,隔着幽暗的黄泉水,偷偷摸摸的将他的寿命一节一节的剪断。
太后神情肃穆,“常年忧思成疾,他心里难受,却无法排解,故而病如肺腑,危及性命。”
周菀更加难以理解了,作为天下之珠,万民臣服,他如何还会有这么多的苦闷,“无法排解吗?这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舅舅的,他还有什么事情是看不开的?”
太后缓缓的摇了摇头,道:“你还小,不明白,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自己要渡过的劫难,渡过了便是事事顺遂,而渡不过,怕是终其一生都无法从中走出,我的孩子,但愿你永远也不用面对自己的劫难。”
太后的语气低沉而又迟缓,像是一棵老树,能够奉献给幼苗最后的呵护一般。
周菀神色大振,自以为无所畏惧,到头来,每个人都有逃不过的,许久她方才开口道:“再被杨清劫持之前,我以为天底下最痛苦的事情,便是曾经想要托付终身得人离你而去,而那时候,老师远走他乡,只为追逐心中理想,我虽然面上赞同,心下却是十分不舍的,这世上无缘无故对我好的人,从来不多,老师走了,便又是少了一个,而此去也是凶多吉少,我心中亦是充满担忧。而杨清,就像是一个新的老师一般,他给我上了新的一课。”
周菀的神情郑重,没有丝毫的勉强,“他告诉我,活着,永远是最重要的事情。你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你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今天的自己在想什么,你也不知道明天的自己会完全推翻过去的想法,人生中所有的顺境逆境,不过都是未来回望的风景,人不可能永远风风光光,也不可能永远落魄如同丧家之犬,珍惜每一次的顺境,也正确的看待每一次的逆境。不是杨清,我竟然不知道,我是如此的渴望,活着。”
从前伤春悲秋,满心风花雪月的少女,终于跳出了一直坚定保护着她的堡垒,她走出去,看见了新的世界,也在回望中,学会了如何去迎接可能不那么美好的明天。
“人活着,本来就是充满争斗的,此消彼长,就如外祖母所说的争是不争,不争是争,我觉得,这些都是争斗,不过争斗的方式是不争。杨清从前身居高位,可以说,舅父之下,朝堂第一人便是他了,门庭若市,花团似锦,若非他确确实实的越线了,企图控制太子,那么他如今还依旧是大燕最为风光的太师大人。可是便是如他这样的人,经历了潮起,却仍然能坦然面对低估,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逃离燕京,却也还是能怀抱希望,勇敢的寻求下一步。”周菀第一次像太后讲述,那一段惊心动魄对她造成的影响。
太后心中除了心疼,亦是欣慰和骄傲。
“哪怕是最艰难的时候,他亦是没有放弃希望,他这个人,不管现如今如何,身上那种激进之态,足以当我的老师。”
“可是失败了终究是失败了。”太后轻声感叹。
周菀却是摇了摇头,“他从未放弃过卷土重来的机会,他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如今远走,女儿就在东宫。”
太后眼皮子都未抬一下,道:“这必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人活着,总是要满怀希望的。”
周菀的声音,让太后的思绪渐渐的飘远,后宫孤寂无边,无数个日日夜夜,她便是想着三个子女,这才艰难的度过那些暗无天日的年岁。
每个人的道路似乎都是如此的艰辛,不是年轻时,便是年老时,道路总是这么的难走。
长路漫漫,怀着希望,总是好的。太后如是想着。
“杨清如今,也是孤注一掷了,若非必要,我也不想与他翻脸。”
太后缓缓的点了点头,“你这样想是没有错,我知道你心中总归是对他充满感激的。可是这份感激,不应该影响你的判断,该狠下心来的时候,永远要能狠得下来。”
“我感念他,如今远走匈奴,背着叛国的罪名,仍然不忘故国。”
“可他到底还是害了你,一统之法尽在吾身,这八个字就像一道枷锁。”太后像是唤醒周菀沉睡的梦境一般。
太后忽然想到了白非,那个被定国公在多年以后认祖归宗的女儿,也是君珉直接离开燕京的罪魁祸首,命运总是兜兜转转阴差阳错,若是有一天,周菀知道了原因,会不会不顾一切的远走边城。
太后心中知晓,不会的。
周菀的聪明,便在于永远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她即便是知道了理由,也无甚大碍了。
不过说到底,恐怕还是意难平。
“那对外呢,我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