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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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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千头触在地上,冰凉的大理石地板,并未带给她一丝冷静,反而让她的心愈加慌乱。

    纵然做足了准备,可毕竟是头一次面朝天子,说到底,她的经验也是不足的,勇气也是不够的。

    况且,方才还发生了万万没想到的事,乱了她的阵脚。

    薛千身子微抖,后背发凉,脑中急速想着说辞……

    崔承皓从千雪进来后便一直呆若木鸡,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

    薛千……千雪……这两张面孔不断交叠、重合、又分离。崔府发生的一切,金陵发生的一切……

    飘渺、薛千、千雪。

    犹如鸣鼓,一波又一波冲击他的知觉,交相乱撞,五味杂陈。

    直到此刻,他才发觉薛千所面临的危险——她在接受皇上的质问。

    ……她为何而哭?

    周澈和张鹭神情一致,有些疑惑,还有些漠不关心。他们望向大殿中仆倒在地的女子,那瘦弱的后背弯成一道曲线,带着几分柔和与萧瑟。

    “千氏,说话。”圣上冷冷道。

    薛千抬头,上身直起:“民女有冤情上告。”

    民女,有冤情,上告。

    有冤情……上告……

    此言一出,大殿悄然无声,肃穆万分。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民女知道。”

    “你可知,此地为何处?此时为何时?”

    “民女……知道。”

    皇帝眯了眯眼。

    满庭哗然。

    薛千仰着头,目光坚毅,清亮的眸子里有七分期盼,三分真诚,却无一分慌乱。

    她好不容易,才将方才的忐忑压下去。

    天人弄巧,适才她想说,却因皇上的一句呢喃而咽了下去。此刻落泪又不小心被皇后看见,那何不借此机会,假作是因冤情才黯然伤神的呢?

    如此,比方才直接说,还要可信许多。

    “你有何冤情?”皇上平复了半晌,问道,“看来今日献曲,不是偶然的了。你早日入京,早就在预谋此事了吧?”

    他目光忽然犀利,轻轻一笑:“那说说,有何冤情,也好当众呈在大殿上,朗朗乾坤,众卿可鉴。”

    “皇上,今日是元辰,不如以后……”皇后谨慎地提醒。

    “不,让她说。”

    皇后不作声了,底下群臣议论半晌,也都安静了下来。

    薛千肃容,深吸一口气:“皇上也知,民女是江南人。其实不然,民女籍贯楚州,十年前,楚州城外的淮水上,发生了一桩祸事,一载着数十人的船覆了舟,整艘船沉入水中……民女一家都在上面,父母兄弟……皆不幸溺死。”

    话至此,太后和皇后脸上变了色。

    而座中的众人,也都神态不一。

    十年前的楚州覆舟案,每个人都还记得。倒不是因为灾难多大,而是……当年那只船上,毓国公一家都在。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那件事。

    周澈在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一分复杂的情绪。

    原来她入京、相助郡主、靠近皇宫……皆是为了那桩离奇的案子。

    “你们一定不懂,我怎会对郡主之事如此上心,因为……我也是从小无父母之人,我知道一个人活着多不易……”

    她微醺之际说的话,如同一阵轻风,吹到了周澈耳朵,清晰如昨。

    他对她的所有不解、所有疑惑,都随着这一阵微风,烟消云散了。

    可独独有一点,他却仍不明白——她,为何要带着假面?

    “民女被师父所救,带回了江南,可是……父母之死民女无法忘怀。”薛千声音哽咽,“当年那次覆舟,听人说,本是可以救人,可官府并不作为。事后,也无人去查那船是如何进的水……那件事,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再也无人提起,可父母家人的死,却不是想忘就忘的!”

    皇上闻言,面容微动。

    当年那场覆舟案的确造成了数十人丧命,他当然记得清楚。可是当地的官府来报,此事纯属意外,各个遇难者也都作了安抚。

    况且,早已了结十年了,她来诉冤情,时机显然不对。

    此事不可妄断。

    就在此时,坐在右首首座上,一直未曾发言的王荣,忽然咳了两声,抬起头来。

    他沉着脸,面目森严,看向地上的女子:“你说你是楚州人,为何口音不像?”

    此时所有人都在关心那女子的身世,并未顾及她的话有何蹊跷,听闻丞相如此说,便也好奇起来。

    “民女在江南十年,说话口音,自然和儿时大为不同了。”薛千不慌不忙道。

    王荣冷冷一笑:“这倒也在理。不过,为何十年前的案子,这位千雪姑娘……今日才提起?”

    薛千侧对着他,并不难看清其面容,可心中疑惑,为何一直不开口的王荣,要这样问她。

    她隐约记起来,当年京中派人去督查这件事的,似乎……是王丞相?若真如此,那么案件确实有误的话,便是王荣失职了。

    她不曾想,今日这一番话,竟让她成了王荣的对头。

    “你家人,无一所剩?”皇上显然不在意那个口音不口音的问题,继续问道。

    “无一所剩。”

    良久,皇帝叹了口气,垂目道:“罢,当年的情况,其实已经很明了了。当初覆舟之后,朕心甚痛,可此事,终究并非人祸,而是天灾,天灾怎可违?不瞒你说,朕的一员良将,也在此劫难中殒命了……你独活下来,着实不易,朕念你可怜,不予追究你今日的堂皇之举,可是此事,也休再提了。”

    他语气平静,顿了顿,对旁边道:“蔡准,把她从那楼里赎出来吧。”

    公公应了声是。

    “朕赎回你,从此之后,别在嵌雪楼了。”他微叹一口气,“下去吧。”

    整个过程,薛千一直注视着他的脸颊,看其神态。圣上的表现甚是平静,不慌不乱,还提到了自己的父亲,从他的言语神态上,并不能看出什么。

    毓国公被人谋杀,非溺水而死。

    那场覆舟,显然是有人想掩人耳目,以绝后患。

    难道……君如姐说的是对的?此事真与皇上无关?

    如果是天子所为,根本无需刻意制造覆舟一事,直接安个罪名就行了,何必要多此一举。

    她心中疑惑万千,一时陷入惘然。

    直到公公挥手叫她,又赏赐了好些东西,薛千才恍然惊醒,俯身一拜,从地上起来。

    她拿起琵琶,谢恩后,缓缓退了出去,脚步如莲,无声无息。

    这一趟进来,再到出去,惊涛澎湃,翻云覆雨,最终却又归为平静。

    好似宽阔流淌的水面,一朵不起眼的浪花,转瞬即逝。

    众人也摇头叹息,本来尚佳的心绪,因为旧事重提,也都蒙上了一层阴翳。

    薛千很快走至门口,在经过周澈时,她放缓了步子,不自觉朝那边扭头望去。

    ……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