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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沅从苏小舅公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没留心掐碎了一块山药团子。
挽着袖子在厨房做糕点的况三娘子很冷静地把碎团子放到一边,优先分析世子殿下没有发热说胡话的情况:“他想把况氏拖进水里?我到底只是个外嫁女的独女,就算顶着况三的名头,也会被揣测只是况氏为了掣肘苏氏,做出的让步罢了。”
苏小舅公隔着屏风苦笑:“萧世子很真诚——反倒是这一点,愈发让人看不清首尾。”
苏沅沉吟了一会,把红豆一个一个卡在团子的顶端:“不知舅公有没有和父亲讲这件事情?”
苏小舅公:“······尚未。”苏爹虽然平时看起来就是个有几分才华、有几分怂的读书人,但是一旦遇到了事关自家妻女的事情,那是相当小题大做——自从况家那位红颜薄命的姑奶奶去世,这一点在独女苏沅身上体现得日复一日变本加厉。
若是先和苏爹打了招呼,那位估计直接就能找到萧世子门口去。
苏沅把团子放进蒸笼,把袖子慢慢顺下来,接过候在一边的素楠手里的帕子擦了擦手:“那就多谢小舅公了。”素色衣裳的少女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聘聘婷婷地福了一下。
少女身形单薄得就像是瘦瘦的玉簪子,好看到让人心生怜惜,一双本应水波盈盈的桃花眼却是常年的冷淡,素白素白的精致脸蛋漠然得让人心中惴惴——看在苏小舅公眼里,却只有隐隐的疼。
眼瞅着小时候那个圆胖圆胖的玉娃娃像是漏水了一般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六年前灵堂上那一抹刺目的血迹,永远都是苏、况两家家长不敢回想的噩梦。
——他们曾经一度以为,要一次送走一大一小、两个如珠如玉的宝贝丫头。
“三娘啊,是我们对不起你······”男人怜惜地看着最疼爱的侄女儿唯一的女儿,欲言又止。
少女瞥了一眼自家突然感伤起来的小舅公,冷漠道:“小舅公你的愧疚之情我感受到了,但是为了你的身体,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开口的好——蛮族那边换过来的那批酒还是太烈。”
端肃严谨了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小爱好的小舅公:“······嗯,三娘啊,我们再商量商量······”
······
方大郎把食盒放到了书桌上,掀开漆红的盖子,甜品糕点的香气就溢了出来。
萧世子抬眼看了下:“什么东西?”
方大郎笑了,很正经地把两层的小食盒摆开,一一回忆辨认:“我看看啊——蜜豆青团、杏花糕、雪中红梅、黄豆酥、梅花饼,还有这个,嗯,蛋蒸酥酪?”
“甜得牙都倒了。”萧世子嗤之以鼻。
方大郎抄起一本杂论砸到了萧世子的头上:“你到底和苏大人说了些什么?送东西过来的是况三娘子的近侍婢女,就是叫素楠的那个,看我都是一副看登徒子的表情。”
萧世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随意搪塞了一句:“没说什么。”
方大郎盯着自家问题表弟看了半晌,叹气:“我知道,你是看不过魏家那个给出来的建议——又不是真的把锦绣郡主嫁过去,只是订个婚罢了。将门魏氏的宝贝女儿、还是有郡主封地的千金娘子,别说是退婚,就是和离个把次,也多的是人求娶;又不是什么酸腐人家的女儿,退个婚还闹那些上吊出家的事情。”
萧世子嗤笑:“那个倒霉郡主不关我的事——但那到底是他长兄唯一的女儿,他魏家第三代的独苗。魏长生做得出这种事,可有想过他尸骨未寒、为国捐躯的长兄?”
方大郎调侃:“说得倒是振振有词。魏长生费尽心思想把锦绣郡主嫁给你的时候,你怎么不点个头呢?乌潼只要是个人都知道,金尊玉贵的锦绣郡主最是看重你这个肃王世子了。”
萧世子一时语塞。
“行了行了,”方大郎也无意逼迫自己这个阴阳怪气的小表弟,“先不论苏家那边到底是什么心思,人家送来这些糕点好歹是个心意,要尝尝么?这个蜜豆青团和杏花糕在当地也挺有名的。嗯?这个雪中红梅倒也很是精致。”
一脸烦躁样子的少年人把顶着淡红蜜豆的雪白团子拖到眼前,折着托底的印花油纸,囫囵吞枣般地塞了一个进嘴。咀嚼了几口,少年微微挑眉,把小碟子又暗搓搓地拖近了几分。
“哎等等,萧珺!萧世子!你干嘛呢?好说歹说也要分我一个吧?”
······
翌日,清晨柳拂。
苏府地广而互通,为了避嫌,方家两个郎君被请到了直线距离苏沅最远的院子。
萧世子和方大郎现在住的这个院子名唤‘鸣’,听管家胡伯解释说,这个院子宰着不少柳树,一到春季,每日清晨都会有鸟雀准时在树枝婉转啼鸣,叫醒屋里的主人。
睡眠质量过硬的萧世子倒是不知道鸟雀啼鸣,反而觉得况三娘那个小近侍和自家无良表兄,比那些个弱小的鸟雀更聒噪一些。
“······这个青团呀,是小厨房的婶子一大早就起来,慢慢地蒸出来的。小姐院子里的小厨房从天还没亮就点了灯、派人特地去守着,就为了早上这一顿呢!”一身嫩黄侍女打扮的少女把食盒一一分开,挨个点着介绍,“还有这个鸡丝粥,上好的乌鸡足足熬了一天一夜才能端出来、去了油出来煮粥;酥饼也是······”
方大郎:“你们小姐喜欢吃青团么?”早饭和甜点都出现了浆麦草甜香微涩的味道。
“现在是春天呢,是青团和花糕的季节。小姐说,什么季节就应该吃什么样的东西,”巧乔把所有的碗碟摆好,笑得见牙不见眼,“清明前后的青团最好吃了。”
长相福气可爱的小侍女嘴角含着笑,敛着袖子一一打开精致的小盅,婉婉福身后,欢天喜地地提着食盒跟着其他侍女离开了。
萧世子拎起勺子搅了搅乳白色的鸡丝粥,粘稠的米汤划过剔透的瓷勺,只见米粒却有着醇厚的鸡汤香气。萧世子嗤笑:“这苏家倒是挺讲究这些吃穿的东西。”
普通传统的宗宅,比较一般世家稍微讲究些的装潢摆设,侍女也只是普通的江南温婉女子——单单从这些上面看,完全想不到这竟然是那个江南首富苏家。
方大郎把放在一旁的瓷盖翻了个面,露出印在内里的玉色纹章苦笑道:“到底是有钱的人家。”
从昨日晚宴的私窑碗筷、顶顶精细的食材,再到这个小院子书房里整整两面书架的孤本;从况三娘子身上寸缕寸金的素色春裳,到今天近侍巧乔耳旁的血翡坠子,无一不向外人彰显着苏家惊人的财力。
最普通的生活,最奢侈的内在。
饶是萧世子这种打小从天下富贵之地长大,看尽了珍宝的人也不得不感叹——苏家还真是有钱到了,拿钱不当钱看的地步。
萧世子冷笑——这要是被魏长生那个穷死了的将军看见,就算脸上含着笑着,怕也要暗地里咬断了牙齿和血吞。
——洛晋的军需,太少了;洛晋的国库,也太穷了。
方大郎冲随侍使了个眼色,垂手候在一旁的随侍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顺带着赶走了守在门口的奴仆。
青年用玉著夹起一块品相一般、甚至有些丑丑的拍黄瓜——大概几两银子一根还有价无市的那种——忍着仇富的牙疼问道:“苏大人那边怎么说?”
萧世子皱了皱眉头:“态度很含糊,我觉得这条路可能走不通,他应该另有打算。”
“锦绣郡主那边也拒绝了吗?”方大郎脸色凝重。
萧世子微微一顿,冷静道:“拒绝了。”
方大郎:“阿珺,我们没有退路了——能撑得起一场春风不渡的,除了国库之外,就是江南苏家;国库那边,二殿下确确实实已经尽力了,朝臣死死压着,能给出来的不多······
“说服苏家,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