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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向阳老老实实道, “这里面的咸菜是我媳妇做的。可外面的瓶子,我弄不到这么多,你有没有主意?”
彭家木原先以为张向阳回收玻璃瓶是想省点钱, 可谁成想是因为弄不到更多的。
他想了想, “不如弄成塑封袋?这样还能节省开支。”
张向阳摇头反对, “蔬菜公司卖的就是那种低档的, 里面用的材料非常少。像这种用的材料多,汁子也比那些多, 当然要用玻璃瓶来装更好。”
他想了想半天, 突然道,“你说能不能去县城找人收瓶子?”
这个年代的玻璃瓶造型几乎差不多, 都是做罐头用的瓶子。
彭家木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我这就去县城找人, 我跟你说我有个朋友就在旧货回收站工作的。到时候我让他收货的时候,帮我们留意那些完好无损的。”
张向阳突然眼前一亮, 他终于找到一个来钱的路子。
这年代刚好是文|革, 有许多违禁物品都被收到旧货回收站,说不定他能从中捡露。
他凑到彭家木耳边小声道, “我跟你一起去。”
彭家木瞅着他这发亮的眼神,怀疑地看着他,“你老实跟我说, 你又憋着什么坏呢?”
张向阳挠了挠头, “彭哥看你说的, 我就想去里面买点有用的书本, 哪有你想的那么坏。”
彭家木眉头皱起来,一脸不信,“真的假的?”他会这么老实?
张向阳给他解释,“我家里只有一套高中书籍,我想去找找看。”
彭家木见他表情严肃终于信了。不过顿了顿,他又道,“我还以为你想去里面捡露呢。”
张向阳:“……”他尴尬地笑了,“彭哥去捡过?”
彭家木倒也没瞒他,“当然去过。我那个朋友之所以去那个地方工作,为的就是想捡点露。可惜,啥也没捡着。”
张向阳一颗火热的心立时凉了半截。
到了周末休息,张向阳和彭家木各自骑了一辆自行车去了县城唯一一家旧货回收站。
这个旧货回收站几乎什么都收,书本,铁器,木材,玻璃,甚至连砖头瓦片都有。
彭家木见张向阳找他朋友马大顺在边上说话,他随意逛逛,最终走到书本那一堆找东西。
他想要找书本倒是真的。后年就会有高考消息传来,到时候这些书本可是抢手货,到时候他卖出去,也能从中挣到一笔钱。
他在那边挑挑拣拣,只要是高中书籍,他都要。
彭家木嘱咐完朋友,就过来找他,看到他已经找了一堆书,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阳子,你要这么多书干什么?”
张向阳解释道,“我们生产队有那么多知青,我想着把书拿回去,看看他们需不需要。”
彭家木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赞不绝口,“兄弟,你这人真会钻空子。”
如果上头真的恢复高考,那张向阳可就赚翻了。
张向阳嘿嘿笑,彭家木也过来帮他忙。
张向阳在这堆废书里继续翻找,头也不抬就问,“你朋友怎么说?什么时候能弄到?”
彭家木小声道,“咱俩算是幸运了。本来昨天他就准备把收到的瓶子都打碎,今天卖出去。可谁成想,昨天上面临时过来检查,耽误他一天时间。这不,他现在正在把袋子全倒出来,帮我挑呢。”
张向阳惊喜万分,“这么巧的事情居然被咱俩给赶上了。”
彭家木哈哈大笑,他眼睛本就小,这么一笑,居然成了一条线了。
两人正在这边忙活着,突然张向阳从中抽到一张卷轴。他心里一突,试着展开一点,发现居然是一幅水墨竹画。
彭家木发现他没动静,也凑过来看,“这画是真的吗?”
两人在下面找落款,辨认了半天也没看懂这字到底是什么字。
彭家木摇了摇头,“这画即使是真的,现在也不值几个钱。”
张向阳有些诧异,“那你过来捡什么露?”
“当然是金银啊。”彭家木小声道,“金银到哪什么时候都能卖得上价。虽然现在的银器不值几个钱,不过将来就不一定了。”
这年代的银价低到离谱,就像银元,银行才收一块钱一个,到后世起码能卖几十万,稀有的如袁大头能卖至几百万。
张向阳看他,“那你怎么不去铁器那一堆里翻找?”
彭家木撇了撇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他指了指外面,“我朋友肯定早就翻过了。”
张向阳一想也是,他站起身,“我去找你朋友要个麻袋。”
彭家木点头。
张向阳饶过好几个废品堆,终于在最里面的地方找到正在翻找玻璃瓶的马大顺,“能给我一个麻袋吗?我挑的书有点多。”
马大顺回头,看到是他,笑得一脸憨厚,“成,你等着。”
说着去里屋找麻袋。
正在此时,从外面溜进一个瘦小男子,他猫着腰,两眼滴溜溜地转,看到张向阳的时候,眼睛一亮,凑到他面前小声问,“听说这里收银元比银行贵一毛钱,是真的吗?”
张向阳还没来得及答话,马大顺就从屋里出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条崭新的麻袋。
张向阳一脸尴尬,朝那个瘦小男子低声道,“你找的人应该是他。”
马大顺在瘦小男子身上随意扫了一眼,就把视线落在张向阳身上,原本憨厚的气质抖然间变了,那平静的眼神化成利剑一样往他伸上扎。
张向阳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他撞上马大顺收银元了,对方该不会想杀他灭口吧?张向阳忍着心里的不适,接过马大顺递过来的麻袋,飞快跑到书本堆那边把这事告诉了彭家木。
彭家木也意外地很,原来这就是马大顺一直不肯换工作的原因。
张向阳趴在木材堆警惕地瞅了眼外面,然后朝彭家木道,“他该不会记恨我,要把我灭口吧?”
他这倒霉催的。咋碰上这事儿了呢。看马大顺那样子应该是老手了,为了不让人知道,对方还真有可能杀人灭口。
彭家木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你在这等着,我去找他。”
张向阳点头。他看着彭家木拉着马大顺到旁边说话,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马大顺突然抬眼往他这边扫了一眼。
张向阳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如果对方真的想杀他,他反击回去倒也说得通。可对方的心思,他摸不透。就这么去写举报信,好像有点太缺德了。
而另一边,彭家木等那瘦小男子走了之后,才凑过来跟马大顺说话。
“原来你一直待在这里是为了挣这些东西?”彭家木推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你胆子可真大!”
马大顺面无表情,淡淡地回他,“我只是穷怕了。”他下巴点了下张向阳的方向,“这人可靠吗?”
彭家木很肯定地点头,“当然可靠。他可是我最好的哥们。你放心,你的事情,他肯定不会说出去。再说了,他又没有证据,就算去告发,谁信他的呀?”
马大顺脸色稍霁,扫了他一眼,“你让他把嘴闭严,要不然你俩的事情,我肯定也给抖落出去。”
彭家木气恼地拍了他一下,“咱俩好几年的朋友,你说这话就不怕我生气?”他瞅了瞅四周,“你做这个可得小心。当心被人盯上。”
马大顺点点头,“你放心,我肯定会小心的。”
他正打算收手不干,但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凑上来一个小喽啰,还认错了人。
张向阳正在这边胡思乱想,彭家木脚步轻快,回来了。
彭家木脸上带着笑,“放心吧。我都已经谈妥了。只要你不往外说,他就当你不知道。”
张向阳心中一喜,“真的假的?”
彭家木重重点头,“我跟他说,你想买走那幅画,他同意了。”
张向阳怔了怔,这是交换秘密?
彭家木幽幽地道,“咱俩想要那么多玻璃瓶,他应该也能猜到我俩要干啥。咱们都在干危险的事。只能互相保密了。”
张向阳点了点头,但心里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彭家木撇了撇嘴,“你也不过只是撞上,又没有证据。是他太过谨慎才会草木皆兵。”
张向阳扫了他一眼,“你没让他收手吗?”
在县城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干这种事情,始终太过危险。如果他将来出事,是不是会怪到他头上?
彭家木重重叹了口气,“已经说了。他也答应了,以后都不会再干这事。”
估计他这些年应该攒下不少好东西,所以才能这么快就收手。彭家木倒没有眼红,这种拿着生命挣钱花,太过刺激,他这种拖家带口的,还是算了吧。
付钱称重的时候,张向阳特地打量了下马大顺的神色,见他没有异样,心情倒是好了几分。
这些书本,一分钱一斤,他一共买了一百五十八斤。
至于玻璃瓶也是称重的,一斤也是一分,差不多可以有三个瓶子。算起来,也就三厘,比买新的可要便宜多了。
这次找到了七十个瓶子。
马大顺指了指边上那些碎了口子的,“以前也没人要完整的,所以他们也不知道爱惜。你们先拿这些回去用,下周再过来,我给你们留着。”
彭家木一脸感激,“那就多谢了!”
张向阳回到家里,跟媳妇提到这事。他把自己的思虑说了一遍,“我总觉得马大顺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我。”
虽然彭家木一再跟他说,双方都有对方的把柄,让他不要担心。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何方芝一直沉默着。如果是前世,她恐怕会先下手为强,可张向阳跟她不一样,他心善,做不出害人这种恶毒事。
她托着腮,“那你想怎么办?”
他低头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何方芝听了五味杂陈,“你是不是很害怕?”
张向阳默默叹了口气,虽然他不是这个年代的人,可也知道不少关于这个年代的事情。尤其是那些黑五类平反之后,那些知识分子开始铺天盖地跟人讨论这个时期的黑暗。口口相传,流传几十年,听得多了,他自然也入了心。
像他这样卖掉一千瓶咸菜,那就是被枪|毙的下场。他还有美好的人生,还有娇妻和两个女儿,未来是幸福的。他实在没必要为了那一百七十五块钱,就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张向阳一脸坦然,“我当然害怕。我只是个平凡的小人物。”
何方芝怔了怔,神色有些恍惚,“你这样爱惜自己的生命倒也没错。”不是谁都想上战场当将军,建功立业的。
张向阳握着她的手,觉得她神色有些不对劲儿,“你这是怎么了?”
何方芝回神,“我想到我曾经有个关系极好的朋友,他幼年家道中落,为了重振家族声望,他十四岁就上了战场。”
她眼眶有些发红,双手交握在一起,微微垂眼,“如果他像你一样,懂得爱惜自己,不那么看中家族声望,也不会连个子嗣也没留下,就死于马蹄之下。”
张向阳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我处于他那种身份,恐怕也会做这个选择。”
何方芝想不通了,“为什么?活着不是更好吗?”
张向阳望了眼窗外的月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他的责任是重震家族,我的责任是你们。如果咱家急需救命钱,恐怕今天的我也会铤而走险。我现在之所以小心谨慎,也是因为我要保护我的家庭,不能让它出现裂痕。”
何方芝懂了,“你说的对!”
她握着他的手,心中微微有些自责,她刚刚竟以为他是个贪生怕死之人。身上全是软骨头,没有一丝勇敢。看来是她太不了解他了。
张向阳把自己带来的一麻袋书本倒出来,朝她笑道,“这些可都是我的起始资金。”
何方芝凑过来扫了一眼,“这个来钱路子倒是走得很正。”
张向阳挠头傻笑,把带来的书抱到高桌上,摆得整整齐齐。
何方芝从中间抽出一幅画,“这是什么?”
张向阳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这是我在那边找到的。你看看这画是谁画的?这字好像是繁体,我看不懂。”
何方芝展开画作,在落款上扫了一眼,“郑燮?这是谁啊?”
张向阳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姓郑?画竹?那岂不是就是‘杨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吗?
他的画作可是价值连城啊。
“可惜这画作是个赝品。”何方芝突然叹息起来。
“啥?”张向阳只觉得自己的心随着她的话七上八下的,“真的假的?”他顿了顿,“你刚刚不是说不认识郑板桥吗?”
他媳妇是古人,可她所处的年代,他根本没听过。但按照时间线,应该是唐代。
郑板桥是康熙年间人,她不认识很正常。那她还怎么鉴定不属于她这年代的画作?
何方芝斜睨了他一眼,“虽然我不想泼你冷水,但画这种东西看多了,多多少少也能领略出其中的奥妙。你瞧瞧这幅竹,虽然画得很形似,但却没有竹的□□,没有灵魂,丝毫没有体现出竹子的‘坚韧不拔,遇风不倒’的高尚情操,这应该是幅仿品。”
张向阳彻底放弃了,他把画胡乱卷了几下,朝她道,“你先休息吧。我去烧开水,把这些瓶子烫烫,这些毕竟是用过的,得要好好消毒才行。”
何方芝挑了挑眉,“那画你准备烧了?”
张向阳点头,“一幅赝品留着它只会给家里糟灾,烧了一了百了。”
看着他的背影,何方芝抿嘴笑了笑。
张向阳把锅里添完水之后,开始烧火,直接用火柴把画点燃。看着那画一点一点燃烧殆尽,他心情格外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