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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这天, 张向阳带着媳妇孩子到老房这边。
张向阳带了许多东西。有过年时发的猪肉,有上回买的绿豆糕,有何方芝特地给二老做的千层底棉鞋, 以及张向阳前些日子发的豆芽。
可能是过年, 所以张大队长没有对张向阳甩脸子, 反而笑迎迎地看着几个孙子孙女玩闹。
这次的饭菜是张母做的。何方芝和杨素兰专门负责蒸馒头, 包包子。
到了饭点时,张向民把家里的炮仗拿出来。
这鞭炮是从供销社买的, 家家户户都限量。他们只有两挂, 一挂是今天放,另一挂是闺女回门, 请客时放。
张向民把鞭炮放在地上,找了一根长树枝到灶房点火。
红根火急火燎地迎了上去, 仰着小脸,殷勤地接过他爹手里的树枝, “爹, 我来点吧。我来点。”
被儿子温声软糯的声音萌得一脸血,张向民手就这么松过去了。
等大儿子兴冲冲地跑到鞭炮前, 想要点燃的时候,张向民忙道,“再退后几步!”
红根吓得一抖, 立刻往后退, 直到退无可退, 他才歪着身子, 开始点火。
红心和红叶站在张向阳旁边,看着那鞭炮呲的一声之后,开始噼里啪啦地炸开了。
红叶兴奋地一个劲儿拍手,红心却是吓哭了,声音一抖一抖的,都能盖过那鞭炮声了。张向阳低头看着红叶抱着他的腿,小身子一抖一抖的,心里一阵疼惜。
张向阳把她搂在怀里,抱起来轻声哄着,“红心,不怕不怕,这是鞭炮。红心不怕鞭炮的,是不是?”
红心抽抽搭搭地躲在他怀里,依旧哭个不停,不过哭声倒是小了许多。
很快鞭炮声就停了,红根和红进在鞭炮碎屑里找没有炸开的鞭炮。
“吃饭吧!”张大队长朝外面喊了一声。
红根和红进把自己捡来的炮仗放进自己的裤兜里,偷偷的笑了。
张向民不放心地叮嘱,“玩的时候,一定要闪得快些,要不然手会炸掉。知道不?”
红根和红进忙点头答应。
吃饭时,张母一个劲儿地给张向阳夹菜。他看着自己碗里这冒尖的肥肉,心里直犯恶心。
前世,为了保持身材,他从不吃肥肉。
他穿过来之后,几乎就是在邮局食堂吃,因为材料是公家的,所以那些厨子并不节省,那油放得也很足。
所以他跟这年代的人不一样,不喜欢吃肥肉。
他求救般的目光看向自己媳妇。何方芝却没接收到他的视线,此时的她正在跟表姐讲话,忙着呢。
张向阳举起碗刚想把自己碗里的肥肉拨一些到他大哥碗里,却见他娘虎视眈眈地瞪着她。
张向阳吓得心一抖,手心都开始冒汗,手一转,把肥肉拨到他爹碗里,“爹,您多吃些。您辛苦了。”
张大队长抬头扫了他一眼,看了眼碗里的肥肉,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张母这次倒没有一直盯着小儿子不放了,反而对老头子道,“瞧瞧,还是我们小三子孝顺懂事吧。”
张向民夹菜的手一顿,抿嘴看了他爹一眼,默默把自己夹的菜往他爹碗里放。
张母恨恨地瞪了张向民一眼。张向民察觉到了,却装看不到。
红根无意中一抬头,看到这一幕,有点呆呆,“奶奶,您为啥老是瞪我爹呀?”
张母一脸尴尬。张向民嘴里吃着饭差点呛到。
张向阳把碗里的肥肉往红根碗里放,“快点吃吧。听说隔壁生产队踩高跷呢。咱们吃完饭也去看看热闹。”
红叶眼睛一亮,举着小手,忙道,“我也去!”
红心和红进也不甘示弱。
张向阳笑呵呵地道,“都去,都去!”
红根又像个好奇宝宝似的,开始问张大队长问题,“爷爷,为什么咱们生产队不请呢?”
张大队长有些尴尬。他能说那是因为人家生产队今年的工分是公社第一么?说出来,他都替自己感到丢人。
张母跟他过了几十年了,还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她眼珠子转了转,脸上堆着笑,朝红根道,“请那些人是要花钱的,咱们要把钱花在吃穿上,哪能用在这种没用的地方呢。红根,你说是不是?”
张向阳诧异地看了他娘一眼。没想到她也会有讲理的时候。
一直跟何方芝讲话的杨素兰抽空听了一耳朵,诧异地看了婆婆一眼。
何方芝趁着空隙也望了望两个孩子以及孩子的爹。
只这一眼,却让她提心吊胆起来。
张向阳吃了几筷子肉菜之后,觉得肚子里腻得慌,就想夹素菜。他瞄到放在他右手边,也就是他娘面前的一碟凉拌胡萝卜丝。
刚想把菜往自己碗里放的张向阳,却没注意到张母那惊讶到无以复加的表情,她的眼神一直随着他的动作,紧盯着不放。当看到他要把那胡萝卜丝放在碗里的时候,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饭桌上跟她一样紧张的人还有何方芝,不过她反应够快,立刻把自己的碗伸过去,凑到他那筷子底下,“谢谢你给我夹菜,我就喜欢吃这个。”
张向阳一怔,下意识松开。一扭头就看到他媳妇那皮笑肉不笑的俏脸。
突然,他左边的大腿处被人掐了一下,不用看,就知道是他媳妇。
想到她刚刚那假笑,张向阳心里砰砰直跳,心领神会。换上笑脸,夹了一块鸡肉到他娘碗里,“娘,你也吃。想吃什么我来给你夹。”
一扭头又冲着他媳妇道,“除了胡萝卜丝,你还想吃什么,我还给你夹。”
何方芝点了离她最远的白切肉,“帮我夹吧。”
张向阳点了点头,帮她夹了一筷子。
张母有点酸酸地,朝何方芝道,“大家都吃着呢,你想吃什么,直接站起来夹就好了。干什么一直使唤我儿子。”
最后这一句话,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坐在她旁边的张向阳却听得真真切切。
他不着痕迹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笑语晏晏又给他娘夹了一筷子肉,“娘,您也累了一整年了,多吃点好的。等我以后挣大钱了,一定让您吃好的穿好的。”
又听到这熟悉的话,张母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的甜。
以前小儿子常常会说这些甜话,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仅话听不到,连人也见不到了。
她笑得满脸褶子,“只要你孝顺,娘就知足。”
张向阳暗暗松了一口气,侧头看了他媳妇一眼。
何方芝似有察觉似的,冲他眨了眨眼。然后扫了一眼桌子,无声摇头。
杨素兰一回头,就看到这一幕,“你俩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何方芝笑着道,“他刚才指着那白切肉问我会不会做。我冲他摇头,意思是不会。”
杨素兰噗嗤一声乐了,“你烧得菜那么好吃,怎么连白切肉这么简单的菜也不会做啊。”
何方芝嘴里谦虚着,“人无完人嘛。”她扭头越过张向阳看向张母,“娘,这菜怎么做的呀?”
张母剔了剔牙间的肉,对她的恭维很满意,挺直了身体,开始讲做法,“先烧热水,把肉放锅里……”
何方芝听得极认真,极大的满足了张母的虚荣心。
等她讲完后,何方芝还甜甜的冲她道了声谢,顺带着夸赞几句。
又吃了一会儿,众人都吃了七分饱,开始扎堆聊天。
正热闹着,门外有人冲进来,“向阳媳妇,向阳媳妇,快看看我家娃吧!”
何方芝一回头,就见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往这边冲,后面跟着好几个人。其中有个中年妇女正抹着眼泪,眼里全是心疼与懊悔。
“哎呀!”杨素兰一回头,就被那孩子满脸的血迹给吓住了。
何方芝同样是头皮发麻,“这怎么搞的?”
中年男人脑门全是汗,眼里也全是泪,“放鞭炮的时候,给炸的。”
孩子一直在哭,半边耳朵都没了,左耳血肉模糊,半边脸上全是血,疼得他歇斯底里,哭声一声比一声绝望,听得人揪心不已。
何方芝忙道,“我这没有药,你快去公社卫生所看啊。”
“恐怕卫生所也看不了,我看你直接去县城吧。”张向阳在旁边赶紧补充。
这孩子耳朵炸掉一半,肯定是要做检查,看看能不能手术恢复的。镇卫生所只能看头疼脑热的,这种严重的炸伤可治不了。
中年男人听他这么一说,忙朝张大队长道,“大队长,我想借下驴车。”
张大队长忙从怀里掏出钥匙,快步走出来,“快点走。再晚了,这孩子命都没了。”
何方芝朝那中年男人道,“有没有干净点的纱布,先把他耳朵给包上,这样能少流点血。”
身后的中年女人忙道,“我回家拿。”说完一溜烟跑走了。
时间不等人,中年男人抱着孩子往外跑,张大队长连烟袋锅子都顾不上拿,也跟着小跑出去。
张向民原本想跟一起去,好帮着驾车,可看到后面有那中年男人的本家堂弟,就退回来了。
坐下之后,张向民脸一黑,大手往红根红进面前伸,“快点把炮仗交出来!”
两个孩子还从来没见过亲爹这么严厉的一面,许是被他唬住了,也有可能是被刚才那个孩子的伤势吓住了,两个孩子半点都没犹豫,就把兜里的鞭炮掏给他了。
何方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松了一口气。
张母重重叹了口气,“以后,这孩子的耳朵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清楚了。”
张向阳也是一脸惋惜。谁能想到,大年三十居然会发生这种事呢。
他摸摸两个孩子的脑袋,不放心地叮嘱,“以后你们看到有人放鞭炮,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当心炸到你们。”
红叶和红心齐齐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