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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队长在北京待了七天, 一直等到判决下来才回去。
因为是严打期间,案件是由公、检、法三家联合办案的,每抓到一个罪犯(犯罪嫌疑人)不是公安审, 然后检察查, 最后法院判, 而是三家各派一到两人, 共同审问,一次定刑。审完以后, 各单位出各单位的案卷, 共同研究一个罪名,定出判多少年。所以当时的审判效率非常之高, 可以说达到了中国法制历史上的高效之巅。
这七个人抓到之后,连夜审讯, 他们这起案件是没有什么可疑点,张向阳和王远山都曾指认过犯人的照片。
但他们本身却不止犯这一起案子, 三家审问, 拔出萝卜带出泥,又从他们身上套出不少事情。于是又消了好几起案子。
那时候贪污几百块钱就能判刑, 更不用说是诈骗了。几年前,他们七个人骗了好几万块钱。
这七个人被判枪|毙,临行的时候, 张向阳和王远山因为腿脚不便没能亲自到场, 但何方芝, 张大队长和王父王母都去看过。
行刑那天, 可以说是非常热闹。经过审讯被公审宣判死刑的犯人,必须经过游街示众后押赴刑场行刑。前面由鸣着警笛的警车开道,后面紧跟着一辆辆大卡车,每辆卡车上站着一名将要被执行死刑的犯人。犯人被五花大绑,由于将临的死亡和游街的耻辱而面如土色。他们胸前挂着木牌,上面写有名字、性别、年龄及罪行等,在他们的名字上面还画着黑色的“×”。行刑车沿途播放广播,宣传“严打”斗争,控诉犯人罪行。路过的大街小巷,引来无数百姓围观。公安人员在旁边维持秩序,疏导交通。
何方芝前世也曾杖毙过的一个丫环,那时候,她刚从母亲手中接过中馈,有个丫环胆大包天收了别人的钱财想把她姐姐的贴身衣物偷偷带出府。这事一旦成功,她姐姐清白不再,他们何家将成为笑柄。所以她命府中所有人过来围观,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人活活打死。
自此,府中无人敢挑战她的权威,她说的话,所有的命令也无人敢不听。
听马大顺说起深圳街头自从改革开放后就一直有人打架。许多街道冷冷清清,根本没人光顾。
这还是深圳,北京同样如此。她男人和王远山在街头就能被人打。可见治安之乱。
立威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治家治国的一大手段。
王父和王母一路上都没说什么,张大队长一开始也愤愤不平,但人都死了,怨气倒也消了。
“我看这事有点治标不治本。”张大队长突然叹了口气,“你说说那些小年青,从乡下回城,上面也不给安排工作,他们整天吊儿郎当的,没钱花可不就得抢么。”
王父背着手,有些不认同,“如果人人都像这样想,那还会乱下去。”
何方芝想到张向阳说以后都会改革开放,便道,“以后肯定不会的。像深圳发展得多好啊。许多厂都招不到人。可他们还是当街闹事。我看也不能全怪政府。”
历史遗留问题,有利益就有纷争,但是如果生活好一点的话,当街打架也能少一些。
送走张大队长后,张向阳消沉了几天。
“等你好了,再回去看看你爹呗。”何方芝见他一声不吭,只顾着发呆,宽慰他。
张向阳坐在床上,想到刘导今早来说的事,“刘导说,上面资金紧张,今年没法再拍片子。等明年资金到位了就拍。让他先准备剧本。”
何方芝坐到床沿,“就算上面有资金,你现在这个样子,也没法拍戏吧?”
张向阳四肢还不能动,别提有多憋屈了,他闷闷地道,“以后我再演坏人,我一定要雇个保镖保护我。”
两人正说着话,有人敲门,杨兰心站在门口,后面还站着两个男人。
何方芝忙把三人请进来,“哎,你们咋凑到一起了?”
这两个男人就是跟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李世容以及他的助理。
李世容还是那副好脾气,他朝何方芝伸手。
何方芝愣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只是又快速移开,忙招呼人坐下。
李世容站在床边跟张向阳寒暄了一会儿。
等几人都落座后,何方芝才问,“你们怎么来了?”
杨兰心笑着回答,“我们学校放假了,我正巧去您家里,刚好碰到他们要来看张叔叔,我就自告奋勇带他们来了。”
何方芝这才恍然想起再过半个月就要过年了。杨兰心考上了京都军事学院,确实也到放假时间了。
杨兰心朝张向阳挤挤眼,揶揄道,“张叔叔,我刚才在外头听你说请保镖,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啊?”
几年前还瘦弱,一副营养不良的小白菜,现在变成了一个身强体健的女汉子。
她鼓着手臂让张向阳看,把在场的大人都逗乐了。
何方芝把她胳膊放下来,嗔道,“你这孩子,当着这么多的人做这个虎的动作,你傻不傻啊?”
杨兰心嘿嘿笑,凑过来,“张叔叔,以后我一定好好练拳法,争取能当上您的保镖。”
张向阳抽了抽嘴角,“何着你的要求就这么低啊。我以为你报考京都军事学院是想当将军的呢?”
杨兰心挠了挠头,脸上难得羞窘,“我专业是训练部的,咱们国家以后上战场打战的机会少了许多,我以后未必能当将军。”
何方芝拍拍她的肩膀,“别这么说,等毕业后,你就能授军衔了,就算不是将军也是少尉中尉。别这么贬低自己。”
尽管杨兰心已经很优秀了,可何方芝还是能察觉到她话语里的不自信。
笑闹一阵后,李世荣把来意说了出来,“之前,我在马大顺那吃过何同志做的点心,非常棒。我听马大顺说你想跟我入股。这事我也能答应。就按你说的,给你三成股。你看如何?”说着他手一伸,助理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何方芝。
何方芝挑了挑眉,居然是繁体字。
李世荣这才恍然,“对不住,我忘了让下属换成简体字了。”
何方芝摆了摆手,“不用了,这繁体,我看得懂。”
何方芝见他连计划书都做出来了,也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其实我之前做了几次点心,挑的材料都是极普通的。我手里有几款宫廷点心方子,用的材料都是极奢侈的。如果要做的话,可能你这走低端路线就不太行得通。”
李世荣是个商人,开店就是为了挣钱,当即就道,“如果那样的话,那我们只能走高端路线,后面这块再改改。”
何方芝想了想,“我们可以设立两个品牌,一个专门做低端,一个专门做高端。低端的把那些奢侈材料换成普通点的材料。这样能降低成本。”
李世荣点头答应。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助理把两人列的注意点记录下来。“等我让助理把合约重新拟好后,咱们再签。”
“成!”
李世荣又道,“前些日子,何同志到了深圳,因为张同志受了伤折回北京。我这次亲自登门除了要开点心,还有就是想拜托何同志能帮我完成一件龙袍。”
何方芝侧头看他,“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要?”
李世荣调整身体,“越快越好吧。我们集团旗下的演艺公司决定在下半年投拍一部古装大片《武则天》,想请您做她登基时穿的龙袍。”
何方芝有些纳闷,“之前不是说是凤袍吗?”
李世荣实话实说,“原本我们想拍的是《赵飞燕》,但是公司经过商定之后决定拍《武则天》,所以就换成龙袍了。”
何方芝了然地点点头,侧头看向张向阳,见他神色有些向往。看向李世荣,“你们拍的这片子可以用内地人吗?”
李世荣愣了愣,也看向床上躺着的张向阳,突然拍着脑袋道,“说实话,见过马大顺之后,他就推荐我去电影院张同志演的《钢铁厂特大杀人案》。说实话,这部片子非常好。我非常喜欢。这部电影的导演非常有才华。我想请张同志帮着引荐一下,也不知道您二位能不能帮忙?”
何方芝心塞不已,何着人家记住的不是张向阳,而是导演。
张向阳倒是心态挺好,当即就答应了。
李世荣见何方芝面色有古怪,稍微想了下就明白她的意思,忙道,“当然这部电影是非常成功的,两位男主角演得非常精彩。实话告诉你们,香港的警匪片算是一大特色的,这类片子投资小,观众买账,每年我们集团都会投拍好几部。刘国艺导演很有个人风格。我想请他帮忙导一部片子。剧本已经写好了,至于演员,随他来选。”
随他选?张向阳和何方芝都怔住了。这条件也太好了吧?
李世荣见两人惊讶,笑着解释,“说实话,在香港拍电影,哪怕钱和导演都没到位,但是主演一般都是定了的。这次能给刘国艺导演这么大的决策权是我觉得这人非常会选人。我信任他。所以希望他能帮我这部片子导好。”
何方芝不吝夸赞,“您可真会看人,刘老是咱们国家数一数二的导演。他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
李世荣乐呵道,“如果你手上的速度能有你的口才这么好,我就谢天谢地了。”
何方芝尴尬得站起身,“我带您去找刘国艺导演吧。我觉得他应该没问题,就是团里可能要协调一下。”
香港现在还没回归,北京也没有改革开放。外商要内地人帮着导演,那可能要费一番周折。
李世荣见她对此事这么上心,心里也挺高兴,“成,麻烦你了。”
何方芝让杨兰心帮着照顾张向阳,就带着李世荣和他的助理到了刘国艺导演家。
对于这事儿,刘国艺倒是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先看本子。
何方芝是学过历史的,自然也知道香港问题。听她男人说,97年香港就回归了,所以在影片里决定不能有抹黑内地的台词,免得以后被人断章取义,再闹出事儿来。
刘国艺见她这么敏感,倒也翻了一遍。
这部影片确实如李世芝所说是个警匪片。拍摄地点是香港,所有的故事都是发生在香港。“我现在还在台里工作,我个人呢,也不太会说粤语,所以我肯定是要挑我熟悉的演员。你看这事可行?”
何方芝心下一喜,眼巴巴地瞅着李世荣。
他倒是一口答应,“成。这部片子是我自己成立的影视公司,也是拍的第一部片子,对我有重要意义。”
何方芝忍不住多看了李世荣几眼。原以为他只是永润集团总经理,倒没想到这人这么有钱,投资一部影片起码得要几百万才行。而他居然轻轻松松就能拿出来。
她突然想念前世那个挥斥方遒的自己了。
正在发呆的时候,只听李世荣站起来,朝刘国艺握手道别,“这事咱们就这么定了,明天我们再一起去团里。”
何方芝也跟两人道了别。
她回头看向刘国艺,“他刚才说什么了?”
刘国艺摆了摆手,“哦,他说他有个朋友在北京,他想先去拜访她。所以只能明天再跟我去团里了。你也知道这事儿挺大,一时半会儿也商量不出个结果来。”
何方芝怔了怔,“刘导,你的意思是团里可能会大宰他们一笔?”
刘国艺眼睛一瞪,不高兴了,“什么大宰一笔?说得那么难听。”
何方芝抽了抽嘴角,“我说得难听?当初我男人那两个厂子在台里拍了两支广告,十秒钟收了好几万块钱。后来我听人说外商投的广告整整比我们的钱少了一半。我们多付的那一半就是制作费。”
刘国艺不高兴了,“那你说的,咱们这些演员,导演都不吃饭啊?”
何方芝哼了哼,“没见过你们这么黑的。居然多要一倍。”
刘国艺虎着脸,“哎,就事论事,你到底是哪头的呀?”
何方芝转了转眼珠子,推了下刘国艺的胳膊,“你说我能不能也在香港成立一个公司?”
刘国艺挑了挑眉,“你疯了吧?你一个中国人跑香港那边成立公司?你又不是香港人,也没他们那儿的户籍,你怎么成立?”
何方芝拍了下他的肩膀,“我说你这就不懂了吧?成立公司可以合资的。我可以给自己找个香港投资人。”
前些日子,她担心张向阳真的会因为报纸被团里开了,所以愣是想出这个法子。
刘国艺立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李世荣当你另一半的合伙人?”
何方芝挑眉反问,“你觉得呢?”
刘国艺提醒她,“你没听说吗?他自己已经成立一个公司了?”
何方芝倒一点也不放在心上,虽然李世荣很看好影视行业,但他没有想要在内地拍影片的打算,那她拍片在内地,上映在香港,连成本都低了呢,她挥了挥手,“谁还能嫌弃自己公司少啊?”
刘国艺一想也是,一回头就见何方芝不错眼地盯着他,他立时头皮一紧,“你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何方芝嘿嘿笑,“公司好解决,但是你不觉得我最缺的是人吗?”
刘国艺腾得站起来,“好哇,我说你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说给我听。何着你也跟那小子一样打我的主意啊?”
瞅着他这跳脚的样子,何方芝捂嘴乐起来,“你样有才的人该多多留下好作品才是。”
刘国艺气得坐回椅子里,看了眼正在边上玩玩具的小孙子,眼里全是不舍。
小耀一抬眼,瞧见爷爷,冲他笑,“爷爷,我也想当演员。”
刘国艺一怔,“为什么?”
小耀眼冒星星,“我觉得张叔叔好厉害。”
刘国艺拧着眉头不解地问,“这话从何说起?”
小耀一本正经地道,“他对着我的时候是个好人,但是在电影里却是个大坏蛋。你不觉得很酷吗?”
自从广东那边涌入许多外国人,文化也受了影响。酷这个字也成为了小孩子的口头语。
刘国艺:“……”他真没觉得这有什么好酷的。
他抬眼去看何方芝,“是不是你们两口子跟他说的?”
何方芝觉得自己真冤,“不是我。至于张向阳,那就更不可能了。人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啊?”
刘国艺一想也是。张向阳根本不可能鼓动孩子去当演员。
刘国艺原以为只是小孩子的临时起意,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何方芝回到医院,谢过杨兰心之后,杨兰心回了自己家。
何方芝把小耀要当演员这事说给张向阳听,“你说好不好玩?他这么小的年纪居然要当演员,还说是受你影响。觉得你挺酷。酷啥啊?你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呢。”她边说边用刀削苹果。等一只苹果都快削完了,也没听到他说什么。
她猛得一抬头,就对上张向阳那尴尬得眼神,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该不会真是你鼓动的吧?”
张向阳抿了抿嘴,“不是我。但是可能真是受我影响。”
何方芝心里有种不好预感,“怎么说?”
张向阳心里一慌,“就是前几天,你和老爷子到隔壁看王远山的时候,小耀问我,当演员好不好玩?我说挺好玩的。当演员可以当坏人,而且家人还不会揍。”
何方芝抽了抽嘴角,一脸控诉,“然后呢?”
张向阳有点尴尬,“然后他可能理解错了,觉得在电影里当坏人,但是现实世界不受影响。”
何方芝瞪了他一眼,幽幽地道,“他没理解错。但是你确实把他给带歪了。”
何着这孩子熊的一面想转嫁到电影里啊?她没好气地道,“你该跟他说,虽然家人不会揍他,但是外人会揍啊,你这一身伤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合着揭自己的短啊?张向阳到底也是个男人,总得要有点脸吧?
第二日下午,刘国艺牵着小耀的手来医院看望他们。
一进门就给张向阳鼓气,“你好好休养,我的新片子就指望你俩呢。”
张向阳有点诧异,“已经商定好了?”
刘国艺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可不是嘛。都商定好了,领导还说团里的演员任我挑呢。”
何方芝也有兴致,追问道,“他们给了团里多少好处费啊?让我先有个心理准备。”
省得她拍电影的时候,连钱都凑不齐。
刘国艺比了个数目,何方芝和张向阳倒吸一口凉气。
刘国艺笑着道,“价格是贵了些,但是香港那边确实出得起。那边经济水平多高啊。电影票一张要好几块钱呢。我听李世荣说,他们拍一部上座的电影多得能挣十来倍。属于高利润行业。”
何方芝对那利润很心动,但是她们家现在的存款加起来也才几十万,离几百万还差远了呢,她支着下巴,“咱们俩商量要成立公司这事儿,我看悬!”
他们现在还拿不出来这么多资金,所以暂时还是得多挣些钱,等国内开放政策再拍电影吧。
刘国艺也附和,“你俩那想法有点不靠谱,拍电影不是你们想得那么容易的。工作人员,设备和资金缺一不可的。”
无论张向阳和何方芝对这事都没有经验,所以二人只能再缓缓。
三人暂时达成一致。
小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视线落在刘国艺身上,“爷爷,我也能演吗?”
刘国艺没想到他居然还没忘了这事儿,有些头疼,“小耀啊,你年纪太小了,如果你真想当演员,不如像你张叔叔一样考上电影学院,到时候爷爷一定让你当主演。”
小耀瘪着嘴,“爷爷,你唬人。你拍的那部电影里的小孩跟我也差不多大啊,难道他也考上电影学院了?”
刘国艺被他噎住,心里又高兴又为难。高兴的是他孙子脑子转得还挺快。为难的是他真的没想让小孙子当演员啊。
当演员多辛苦啊。冬天拍夏天的戏,大冷天只能穿短袖,冻得人腿肚子直打颤。夏天拍冬天的戏,大热天裹着大棉袄,身上都长痱子了。
关键是辛苦与酬劳还不成正比。一个月挣得还不如普通工人挣得多。
他哪肯让小孙子受这份罪啊。
何方芝拉着小耀,把张向阳身上的被子掀开,让他看那打满石膏的腿,“演坏人是要被人打的。你乐意?”
小耀身子一抖,脸上迟疑了一会儿,皱巴巴的,眉毛也拧来拧去,心一横,“要当,我要当最坏最坏的大坏蛋。”
真是熊孩子!何方芝没辙了,朝刘国艺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