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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
云梦山巅,仙气缭绕。
一位白袍老者端坐于华池石槃之上,眉目微合,面容神俊,须发皆白。虽然已经上了年纪,却仍是神采奕奕,眉宇间透露出甚为悠然的怡雅之态。远远望去,颇似逍遥无遁的神仙老者。
座下一身着墨黑长袍的弟子正舞剑翻飞于瑶池之上,剑之所指,皆出神入化,气韵神诡而清盈、犀利而随性。
夹杂着磅礴的瑰丽剑气漫向云梦山巅四周,一阵凉风而过,清新之气穿过山林。飞鸟枕之栖息于巢穴,走兽亦缱绻眷恋于山水之间。
尔后,亮剑收起锋芒,归于剑鞘之内。
“回禀师公,大师兄已经习毕九九八十一招剑式。”一位白衣侍童躬身执手禀礼而道,他相貌清俊,偶有几分稚色,但行事却极为端庄稳妥,揣其年龄约为十一二、三。
“嗯,”白袍老者缓缓喘了口气:“其剑气势恢宏,其术炉火纯青。安儿,为师已经不用再教你剑术了。”
“师父纵横捭阖,高深莫测,弟子恐不及师父之万一。”墨衣长袍的少年执剑而回,面容清秀俊雅异常,仪态举止更是风度翩翩,年约十又七、八。
“为师已将所学尽皆授予于你,唯独‘医术’尚未教授。鬼谷之术延传千年,每一代弟子皆出将入相,左右着天下大势。所谓‘一笑而天下兴,一怒使诸侯惧’,历代鬼谷子一人之力却胜过百万雄师。苍生涂涂,天下缭燎,诸子百家,唯我纵横。只是……”神仙老者微微张目,望向座下墨衣弟子。
“师父教诲,弟子但从。”少年低身敛眉,谦卑求教。
“纵横恢弘,捭阖诡秘,宇宙天地之玄妙,天下大势之莫测,翻云覆雨,皆是惊世骇俗。方才你的剑气虽有通天达地之势,然草木不曾有伤分毫,飞禽走兽亦枕风而眠。攻之不克,战之不胜,是无心之故,还是有意为之?”
墨衣弟子闻言,不惊不诈,面色俊秀冷静,跪地而道:“弟子常以为,始祖师从老聃(即老子),皆主顺势而为。势者,一者乃自然天地之势,二者则人之天下大势。势之起落,犹如月之阴晴,虽变幻无常,却是有迹可循。老聃主道法自然,鬼谷主揣天下、度人心,虽各有所长,然皆是顺势而动。弟子方才习剑,正是顺自然之势,免扰生灵万物,方至天人合一,以达无我之境。”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你所习者,乃人之道,自是无法顺自然之势,又何以‘天人合一,以致无我之境’?”老者抚须,缓缓而道。声之所及,鸟兽俱散。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福祸、有无,皆相生相克,亦相互转化。人道、天道,亦是如此。”墨衣弟子仍不慌不乱,挺身跪立而言。
“哈哈哈……”一声大笑,响彻云霄,空谷回荡。神仙老者眉目攒动,捋一捋白色长须,似是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我鬼谷一派,千百年来安邦定国,叱咤风云。世人皆叹鬼谷弟子经天纬地、雄才大略,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却不知始祖王诩却有着太上老君也不曾有的想法——天下大同。千百年过去了,老、庄无为而治,习逍遥之道;鬼谷入世,纵横捭阖。然天下大同,仍遥遥无期。三国之后,魏晋一统,然不过数年,便二世而亡。如今,中原大地,战乱纷争,黎明百姓,身处水火。”鬼谷子目入苍茫,剑秀、龙王两峰山巅寒意骤升。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秦汉一统近五百年,想是如今又到了合久必分的时刻。”墨衣少年神情镇静,恭谦而回。
“嗯……”老者长叹一声,“始祖弟子众多,孙膑、庞涓、苏秦、张仪、商鞅、毛遂、吕不韦等人皆名垂青史、千古流芳,于春秋战国之时助得天下一统。如今,也到了鬼谷弟子出山,协助江山一统的时候了。安儿,为师自今日起便教授你‘医术’。医者,仁慈为根本。你要切记,日后筹谋千里之时,断不可以医术害人。”
墨衣少年面露微喜之色,俊雅的脸廓风采奕奕,磕头而道:“徒儿谢过师父,定当不忘师命。”
白衣侍童亦躬身而道:“恭喜师公,恭喜大师兄!”
“呵呵……”白衣老者又捋了捋须发,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是……”墨衣少年欲言又止,神色犹疑。
白衣老者看了看座下恭谦温雅的少年弟子,缓缓而道:“你师妹虽为女子,却常傲视天下,筹谋好胜之心不亚男子,性情与其兄长有几分相似。她天资聪颖,杀伐决断,决胜千里,颇有女将军的风范。然医者,性温且宁,习练者须有一颗平常之心。她最不适宜的便是习练医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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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手中的笔无端地飞了出去。神笔啊神笔,果然是师父送的神笔,便是连它也不忍师父和师哥在背后如此议论我这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师妹。
我无可奈何地暂停了修文撰书的大任,这当然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那神笔过于灵性。
话说这修文撰书可是我鬼谷门派一脉相承的习俗。鬼谷弟子众多,且个个文韬武略,无所不能。而这修书撰文却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项,只有文笔绝佳而品貌皆为上品的弟子才能当此重任。
据说师祖那一代为挑选修文撰书的弟子,曾摆下擂台,师父和他的师兄弟们一番舞文弄墨,一时骚柔之气晕染,鬼谷洞内自此多了不少刻满文字的竹简。每每我撰书撰的文思枯竭之时,便会去师父那里捧几打书简回来品读。说是品读,其实更多的是看热闹。师父师叔师伯们留下的文章,或为磅礴大气、直抒胸臆的诗词歌赋,或为言谈利弊、运筹帷幄的经典策论。这些文章但凡流诸于世的,都被当代王侯将相奉为典籍,一一品读。
但这些都不是我所中意的,我所看重的便是那藏于堆积如山的些许“酸诗”。我常常以为,像师父那一辈的鬼谷弟子,必是不懂风月更不知春思为何物的老古董。不想半年前,我一时兴起,竟想做一名博览群书、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多才女子,便时常去藏书阁中翻阅祖籍经典。不经意间竟发现鬼谷洞中竟藏了许多师叔师伯一辈留下的骚柔情诗。
我又惊又喜,自此便时常出入鬼谷洞的藏书阁。
一日,我随手拿起一捧竹简读了起来:
“茕茕白兔,
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
人不如故。”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只可怜的小白兔,正孤苦无依四处奔走,显然是无家可归,正如迷失在爱情中的人,惘惘心无所依。
心内泛起一丝涟漪,正默默感慨先辈们的斐然文采,仔细一看,此诗竟是师父所作,诗名曰《古艳歌》。
我暗暗一番唏嘘。想起师父伟岸的身影和如今那超脱世俗、了却尘世的仙人心境,却不知原来师父也曾这般踟蹰于人间七情。
可师父就是师父,之后每每读到师父年轻时候写的情诗,都不免让我一番感慨,从此对师父也有了更多新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