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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闵素筠出门之前再三叮嘱,等回去时通婶还是已经领着两个儿媳妇赶到集市上采买了不少鸡鸭鱼肉,正在厨房里热火朝天的忙着安排午饭。已经嫁了人的胡慧兰也领着女儿回来见客,连带着回娘家探亲的胡体康媳妇也抱着儿子赶了回来,一时间老房子里热闹非常,又有小孩子的欢笑声夹在中间,闵素筠见了,发自肺腑地笑着道,“这才是家里该有的样子。”口气中带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羡慕。
闵庭柯看了更是眼睛一热。
他独自在国外生活多年,大多时间都是一个人躲在窄小的出租房里啃食孤独。像这样热闹和睦的场面,他已经许久不曾感受过。姐弟两人各有所思,站在门口发了好一会儿的怔,还是通婶的儿媳妇李氏出门打水时瞧见了,急忙跑到厨房告诉了婆婆,通婶这才放下手里的活迎了出来,“大小姐,九少爷,那边的事儿已经忙完了?怎么站在这里不进门?快,快进屋洗洗手。”
乡下有这样的旧习俗,去过墓地的人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儿就要洗手,象征着洗去晦气。
宋氏端着温水盆走了出来。
通婶看了看闵素筠和闵庭柯的鞋子,皱着眉头说,“哟,怎么脏成了这样?快找双没上脚的新鞋来给大小姐和九少爷换上,再把这两双鞋子仔细擦干净。”
一旁的李氏连声答应了,转身跑回了房间,没一会儿捧出两双新鞋来,磕磕巴巴地说道,“是……是之前做的,一次都没穿过,大小姐和九少爷别嫌弃。”
闵庭柯没往心里去,随意地摆了摆手,“不用这样麻烦,回头我自己擦一擦就行了。”
闵素筠却说,“这是通婶的一番心意,赶紧换上吧。”
通婶见闵庭柯执意不肯,干脆蹲下身子,亲自帮他解开了鞋带。这下闵庭柯不能再拒绝,乖乖换了鞋。那鞋子大了两号,穿着很不跟脚,他步子也不敢迈得太大,唯恐把鞋子甩飞出去不好看。
胡慧兰领着女儿迎了上来。
她是通伯的小女儿,从前通伯还在闵家做事时,胡慧兰也跟着父母在闵家待过一段日子。她年龄要比闵素筠小几岁,如今嫁了人又生了孩子,生活艰苦历经风霜,所以看上去反而比闵素筠还要大几岁的模样。她笑盈盈地走上前,看上去十分亲近自然,“大小姐,听说您回了乡下,我赶紧带着姑娘过来给您问个安。”说着,把躲藏在身后的少女拉了出来。
少女十八九岁年纪,模样标致可人,透着一股子柔顺的味道。大概是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显得格外局促不安,怯弱地行了一礼后,又紧忙躲到了母亲身后。
胡慧兰投去怒其不争的目光,讪讪地对闵素筠陪笑道,“我是天生的女儿命,接连生了五个女儿,顶数她小,自幼被我娇惯坏了,见到长辈也不会请安问好,越发没有规矩了。”
闵素筠却看着十分喜欢,“可见是个率真的好姑娘,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胡慧兰笑着答道,“因我家那口子也姓胡,邻里都取笑我们说是二胡凑到了一起,日子也能过得跟曲子似的。只是我们当家的没念过两年书,统共也不认得几个字,上头四个女儿的名字除了花就是凤,只图一个顺口,没半点儿寓意。幸好生小五的时候村子里路过两个戴眼镜的文化人,正好赶上了,又听说我们两口子都姓胡,就给她起名叫胡双,上个月刚过完十八岁的生日,面上也是个大人了,骨子里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一边说,一边把胡双拉了出来,让她叫人。
胡双羞得脸色通红,声音蚊子似的叫了声‘大小姐,九少爷’,又要往胡慧兰的身后躲。
胡慧兰急得没有办法,接连投去几个眼神警告都没有效用,只好无奈地随她去了。女儿这么不争气,自己筹谋的事情也不用想,八成是不行的了。
听说大小姐回了老家,她心急火燎地带着女儿赶回来,为的还是女儿的婚事。胡双今年也十八了,到了说亲的年纪。附近乡镇适龄的小伙子大多都是农户出身,如今年头不好,田里没什么收成,女儿嫁过去只怕要跟着吃苦。大小姐人在省城,大姑爷又是正得势的时候,若是能帮着做个媒,哪怕嫁给商铺里的伙计也比留在乡下强些。
只是女儿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大小姐只怕是看不上。
通婶知道女儿的用意,也在心里叹了口气,只是这事不能挑明了说,否则给有心人传出去,只当胡双嫁不出去,到时候更没人敢登门提亲了。她想了想,只能在一旁插口问道,“大小姐,这次回来能不能多留些日子?家里也趁机热闹几天。慧兰家刚杀了一头猪,她这次过来时带了半角子肉,回头我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我倒是有心想留,又哪有那样的福气?”闵素筠为难地叹了口气,“老三那头还有一堆公务等着他处理呢。外交部和洋人挂着钩,现如今只要和洋人扯上关系,即便是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变得比天塌了还紧要。何况家里还有个不省心的等着我操心,书因生了病,我出门时他还不能下床呢,要不是为了庭柯,我哪里敢出门呢?”因当着外人的面,她不好直说梁书因是被丈夫打得下不了床,只好顺口扯了个缘故。
听得一旁的闵庭柯偷笑起来。
闵素筠瞪了他一眼,指着他说,“要说不省心的何止一个,这里还有一尊难伺候的大佛。”通婶大惑不解,一脸好奇地问道,“大小姐可是糊涂了?九爷这人品样貌,放到哪里不是拔尖儿的人物,用您操什么心?”
闵素筠听着高兴,却故意拉了通婶的手诉苦,“你哪里知道我的难处?庭柯差一点儿就留在了国外,听说有家洋人的学校要聘他做老师呢。这次回来,说不定只是探亲,住几天就要走。我是万万舍不得的,一想到他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在那头生活了四年,我这心就揪起来似的疼,哪里还能放他走?我是这样想的,他既然喜欢做教师,不如就让老三和晋良想想办法,或是花钱或是走关系,怎么也要给他安排一份正儿八经的事情做。有了工作,他想走也不能走了。”
闵庭柯无可奈何地摇头笑了起来,“大姐不愧做了商人妇,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通婶听了心疼得直哎哟,“大小姐做的对,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国外再好,哪有自己家里自在?兄弟姐妹们都在跟前儿,真遇着什么事儿也有个照应。一个人在国外,死不死活不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单想想都觉得可怜。就是您答应放九少爷走,我也不同意。”
闵素筠见状,更是开心,“你这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有你支持,我行事就更有底气了。”又对闵庭柯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听到了没有,这算盘可不是我一个人打的。”
闵庭柯摇摇头,知道自己不是大姐的对手,索性干脆的举手投降,“你的话全都在理,我输得心服口服,这总行了吧?下午就要走了,我去见见老太太。”
胡老太太年纪已老,下次过来是个什么情况没人知道。许是刚刚从墓地回来的原因,闵庭柯特别珍惜眼下相见的机会。
闵素筠嗯了一声,“我陪你一起去。”
通婶和胡慧兰领着胡双送他们去了后罩房。胡老太太见他们回来,忙让坐下,知道祭祖的事情一切顺利,她这才放心。没一会儿闵庭析也随着马车回来,洗了手换了鞋后过来给胡老太太请安。
胡老太太见了他,不禁感叹道,“哎,这世上的事情果然没有两全其美的。我又希望你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仕途上一切顺利;又希望你不顾工作多留几日,陪我多说说话。”
闵庭柯坐在胡老太太的手边,闻言笑着说,“所以才有‘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老话。”
胡老太太冲闵庭析道,“下次来时,记得带三少奶奶一同来,让她也跟着散散心,这边虽不如省城热闹,胜在安静,空气也还算清新。”又抓起闵庭柯的手嘱咐,“九少爷也到了年纪,该琢磨定下一门亲事了。也不知哪家的姑娘有福气,能嫁给九少爷做妻子。”
闵庭柯脸一红,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闵庭析则飞快的和闵素筠交换了一个尴尬的眼神。
吃过午饭,天色又阴了下来,闵庭析急着要走。通伯和通婶忙着吩咐儿子儿媳妇装了几篮子新鲜蔬菜塞到后车厢里,不厌其烦地交代路上要小心一类的话。通婶更是背过去偷偷抹起了眼泪。
闵庭析找了个恰当的机会小声叮嘱通伯,“你和通婶商量出结果后,就让他们直接过去,家里的地址你们是知道的。若是找不到,就去政府大楼找我。”
通伯连声答应了。
闵庭析这才开着车子原路返回。
临近上海时,只见前方路中央设了路障,一队穿着制服的官兵拦在那里,闹哄哄的围了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