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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楼,是太安成最近新开的酒楼,名字和岳麓书院的藏书楼一样,岳麓书院藏书楼名为天一阁。
岳麓书院是仅次于南梁圣人书院的天下第二大书院,其藏书楼和太安城皇宫内的九龙阁并称“南北双阁”。
太安城内的达官贵人开了一间酒楼,名为天一楼,只不过岳麓书院的天一阁是读书写字的藏书楼,另一个是饮酒取乐的酒楼,两者相差十万八千里。
因为这事儿,岳麓书院的副院长还曾经特意写书信让人送来太安城,苦口婆心劝说,天一阁中天一两字源自“天一生水”的典故,讲究天下独一份,一个酒楼叫作“天一楼”,不妥,不妥,为了照顾天一楼幕后掌柜的身份,副院长还很体贴的起了许多其他格调高雅的酒楼名字,比如醉仙楼、望月楼、听雪楼等等。
天一楼幕后老板读了来信,点点头,原来天一两字有如此深意,望着已经定制好的“天一楼”牌匾,越发喜欢,一拍大腿,名字就用天一楼了,要改名字,让岳麓书院去改,老子不改。
幕后老板喜欢“天一楼”这个称呼是真,其中也有臊一臊岳麓书院的意思,结果很成功,听说此事的岳麓书院副院长大人雷霆大怒,鼻子都气飞了,发誓此生不踏入大魏国一步。
天一楼的幕后老板一直很神秘,但是身为天一楼的掌柜蒋兴权却从蛛丝马迹中查看了一二,他本来在济南府有一家酒楼,混得风生水起,小有名气,被人起了一个“蒋招财”的外号,也不知为何,京城贵人知晓了他,命人将他请来太安城,当了这天一楼的掌柜,那闻名的“醉仙酒”就是出自他的手笔,酒水的特别之处不过是从有泉城称呼的济南府运来的黑虎泉水,但是一炮打响了名号,酒楼未开张,已经声名鹊起,太安城路人皆知,可不曾想,开张第一天,碰见了当今皇帝陛下的老师南怀仁。
济南府多出圣人,蒋兴权深谙和圣人打交道的门门道道,有信心也有能力将南怀仁伺候的舒舒服服,谁知道遇到的这位大儒油米不进,其中几次误会,竟然让南怀仁从楼上滚落下去,还和别人殴打的头破血流。
一直谨小细微的蒋兴权心里懊恼,第一天就捅了大篓子,惊恐不已,认为脑袋保不住了。
没想到事情竟然不了了之,板子都没打到屁股上,更没有皇城司或者粘杆处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绑了自己,在月黑风高下砍了脑袋,蒋兴权庆幸之余心里纳闷,这不符合圣人睚眦必报、自我感觉良好、自己没错都是别人错的脾性啊,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归功在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幕后掌柜身上。
蒋兴权将账本放好,回想着来到太安城的点点滴滴,感慨济南府那个弹丸之地不能和京城相比,自己还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如今每日和自己对账的是一位公子,姓魏,名子峰,他以为魏公子是酒楼幕后老板,后来遇到南怀仁的事情,魏公子也是一脸肃穆,说要回去请教一下父亲。
自此,蒋兴权才恍然大悟,真正的老板还在魏公子背后。
推开身前的窗户,望向熙熙攘攘的太安城,蒋兴权叹了一口气,心中揣度生意诸多事宜,今日魏公子要来天一楼,自己务必要好生招待,不能出一点篓子,三楼那最好的房间要腾出来,点燃从西域高价购置而来的熏香,魏公子喜静不喜闹,最好将三楼完全空出来,如此这般才最好。
“掌柜的,掌柜的,魏公子到了。”一个小厮推门而入,对着蒋兴权说道。
蒋兴权注重规矩,入门必先敲门,唯有一个例外,就是魏公子驾到,可不必敲门,直接通报。
“快,马上将三楼的客人请出去,今日酒菜钱财全免。”蒋大掌柜一边吩咐,一边整了整衣衫,快步迎了出去。
蒋兴权曾经幻想过大魏国最顶尖的那一小撮权贵公子的生活,难道和济南府那巴掌大地方上的富家公子一样?欺男霸女,嚣张跋扈,眼高于顶到目无王法,肤浅愚蠢到啼笑皆非?等到了太安城,见到了魏公子,他才知道自己眼界狭窄,真正的高门公子决不恃强凌弱,也不像书中所说平易近人,对谁都微笑礼貌,给人以亲近感,而是精确把握距离感,既处理好了待人接物的礼节,也隔开上位人和下位人的身份距离。
而距离感的把握,不是读书百遍就能自显的,而是需要时间沉淀,眼界陶冶,还需要一点点格外的天赋,在蒋兴权的心中,魏子峰魏公子比书中主人公的性情还要高上一截,比之济南府所谓的圣人还要圣贤一些。
远远望见魏子峰,蒋兴权抱拳行礼,微微侧身,引着魏子峰向楼上去:“魏公子,您楼上请,账本随后送上。”
“蒋掌柜,辛苦了!”身穿墨色缎子衣袍的魏子峰客气道,顺着蒋兴权指引的方向上楼,自然而然走进二楼账房。
“魏公子,今儿咱们上三楼,雅间,特意给您准备了酒席,咱们边吃边聊。”蒋兴权忙说道。
魏子峰没有拒绝蒋兴权的讨好:“蒋掌柜,费心了。”
三楼客人在小伙计的督促下,窸窸窣窣从三楼走下来,今日酒菜钱全免,傻子才不贪这个便宜呢。
楼下的蒋兴权满脸歉意,纷纷道不是,一只眼睛的余光望着魏子峰的脸色,另一只眼睛的余光盯着小伙计进了最后一间包房,片刻之后,包房中的客人没有出来,小伙计竟然捂着脸颊出来了,快步跑到蒋兴权面前:“掌柜的,楼上的客人不走,还打人!”
小伙计的话吸引了将要离去客人的注意力,纷纷停下身子,想要看一看楼上众人到底何方神圣,竟然如此嚣张,如此......不知好歹。
“嗯?”蒋兴权皱了皱眉头,对小伙计极为不满,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转而转身弯腰,对魏子峰说道:“魏公子,您稍等,我上楼去去就回。”
魏子峰点点头,算是默认。
蒋兴权心中感激,知晓这是魏子峰有意为之,当着太安城众人的面给自己面子,若是魏公子直接数落自己办事不利,那是明里不给面子,若是魏公子说一句“蒋掌柜,我们去账房就好”,那是暗里不给面子,自己是酒楼的掌柜,竟然连一个包房都空不出来,别人也许不在乎,蒋掌柜心里过意不去,只有魏公子默认,自己去将包房里的人请出来,掌柜的面子才算是保住了。
走上三楼,既然对方没给自己面子,蒋兴权也没给包房里的人面子,有时候面子是互相给的,自己酒菜全免,客套赔不是,已经给了对方面子,但是对方不给自己面子,那就是故意找茬了。
一把推开房门,蒋兴权居高临下:“诸位,是谁打了我家伙计?麻烦站出来!”
他没想大事化小将今日之事了了,而是准备将小事变大,对于不识时务的人,他不介意狐假虎威一次,借着醉仙楼神秘幕后掌柜的显赫身份给对方一个教训,南怀仁的事情让蒋大掌柜对幕后老板的能量颇为自信。
“我。”一位儒雅的中年人站起身来。
“是你?!”蒋兴权打量着对方,心中惊讶,自认为有中年男人成熟味道的蒋兴权在对方面前有些自惭形秽,总觉得对方不像会打人的主儿。
不只是蒋兴权纳闷,李元昊和唐宗飞四人都十分纳闷,小伙计满脸赔笑让几人离去,李元昊也准备起身离去,但是孔先生竟然伸手结结实实打了小伙计一巴掌,说了一个字“滚”,小伙计想要拿着酒楼老板的威名恐吓一下,孔先生又是一巴掌,只打得小伙计眼冒金星,灰溜溜逃了出去。
李元昊望着不断向手掌中吹冷气缓解疼痛的孔唯亭:“先生,您这是?”
恰逢此时,蒋兴权推门而入。
“不错,是我,怎么,打人犯法?打他是给他面子,不打他,反而瞧不起他了。”孔唯亭语气十分流氓。
“哈哈哈!”蒋兴权被气笑了,对方拉低了他对太安城“卧虎藏龙”的看法,看来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不识时务的鼠辈流氓,不止欠抽而且欠揍:“兄台,这话说的嚣张,蒋某人算是见识到了。劳烦几位离开醉仙楼,不然蒋某......”
“啪”一声,宁静的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脆响,蒋兴权呆愣在当场,他似乎看到了夕阳下奔跑的身影和滚滚流去的时光,那是他逝去的青春......孔唯亭伸手打了蒋兴权一个耳光。
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李元昊和余庆对望了一眼,神马情况,有人能站出来解释一下吗?唐宗飞和黄汉庭对视一眼,也是满脸的不解,胡元斌皱起了眉头,眼睛却是望向了李元昊。汪嗣英心里暗叹“坏了”,轻轻抬起了半个屁股,你们这群蠢货,知道醉仙楼幕后老板的厉害吗?
孔唯亭揉着手腕,像是自言自语:“你的脸皮不薄,打上去还挺疼,不带打手就上来,这不是把脸向我手上贴吗?蠢货!”
缓了半天,蒋兴权有些不知所措,上去和对方厮打?他做不来。退出房间?那可真是丢脸丢到济南府的姥姥家了,没带打手,是因为他真的真的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人敢在醉仙楼明目张胆耍流氓,还耍得理直气壮、掷地有声。
“诺,去叫你们魏公子上来吧,杵在这当旗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样子,你不好意思撒,我可以帮你。”孔唯亭满脸不屑的说道。
李元昊竖起大母手指头,心理佩服:“先生,您有够不要脸”,不过,她似乎也明白了孔先生的用意。
望着灰溜溜跑下来的蒋兴权,诸位食客登时来了兴趣,私下窃窃私语,猜测包房内种种,看到蒋兴权红肿的脸,心中莫名一阵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幸灾乐祸。
魏子峰终于皱起了眉头,自己在自家酒楼,就是放火也是天经地义,打个不识好歹的流氓顾客也是有理有据,楼上的客人真是胆大包天啊。
蒋兴权将包房内的事情说了一遍。
魏子峰翘起嘴角,他心里突然明了,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事情好办了,我魏家还未曾在太安城怕过谁,本公子倒是要看看你们什么来头:“蒋掌柜,对方相貌如何?有何特点?”
蒋兴权想了想,阅人无数的他三言两语就能描绘出几人相貌神情,看到魏公子节节攀升的气势,更是胸有成竹。
魏子峰眯起了眼睛,摇起了折扇,听着蒋兴权义愤填膺的描述楼上众人的样子,听到那一句“中间坐着的那位公子长相俊美,似女子”之时,折扇突然停住,扭头望向蒋兴权,眼中有骇然神色。
蒋兴权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的问道:“魏公子?楼上.......”
魏子峰摆摆手,止住蒋兴权,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气势突然坠落,直到深渊,然后猛然抬脚,大步流星向楼上冲去,“蹬蹬蹬”,双脚落在楼梯之上,声响格外大,似乎故意想要楼上人知晓似的。
蒋兴权目瞪口呆,他眼中宠辱不惊的魏公子竟然会如此......有失风度,说好的距离感呢,说好的世家公子,宠辱不惊呢?惊讶还没消下去,他又生出一股荒诞的不真实感,上楼的魏子峰脚下不停,行进途中伸出两只手,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比之登楼的声响还要响亮。
登上三楼,魏子峰推开房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砰地一声抵在地上:“魏子峰得罪公子,还望公子赎罪!”
突然出现的魏子峰吓了黄汉庭一跳,手里的茶杯一抖,飞溅出不少茶水,胡元斌眉头更皱,多有不满,唐宗飞面色不变,宠辱不惊,汪嗣英沾了一半座位的屁股不自觉完全抬空。
此时,阳光明媚,白云悠悠,几只麻雀在房屋之上来回跳跃,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天一楼外突然传进来一位说书人说书声,阴阳顿挫,透彻心扉。
李元昊轻描淡写望了望跪在地上的魏子峰,刚想开口,却被窗外传来的声音吸引,那是《西厢记》中崔莺莺送张生进京赶考的桥段,一时间不自觉了出了神。
“那堪西风古道,已是黄花霜满天。黄花一逝凄凉地,古道西风笑旧颜。行路难遇西桥人,望断西风泪秋天。十里长亭送,何年相遇,已是黄花满坟残。落花秋雨,凄落梧桐,古道行人沉甸甸。敬一杯灼酒,怎抵心中愁。但愿归来时,人老依在,相遇再逢首......”
“但愿归来时,人老依在,相逢再回首。”李元昊低头喃喃自语。
(喜欢最后的画面感,味道很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