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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默看着那双眼睛,恍然间以为回到了十万年以前的卓琅河边。
青伦看着对面的灵修忽然变得乖顺,其中甚又带了些羞赧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内心有千言万语却又吐不出来半个字。
偌默突然想起那朵碧海蓝天,伸出爪子心中默念着咒语,那朵碧海蓝天便悠悠地出现在了他的爪心。
蓝色的花朵中央有着青金的色彩,每一片花瓣都闪烁着奇异的亮光,仿佛是晨光那玫瑰金的光芒照在清晨的广袤海洋上,一点一点的白色光点就在其中缓缓地荡漾着、闪烁着。
碧海、蓝天,那美丽的苍蓝正是来自它们最深沉的纯粹,就如同爱情,在最深沉的纯粹里闪烁最迷人的光芒。
青伦这长长的一生看过无数的花朵,却从没有见过这般高雅却又纯挚的颜色,没有见过如此优容却又天真的花容。
她完全被它吸引,仿佛进入了碧海和蓝天的美好境界,仿佛被温暖的海水带到了遥远的海天一际的边界,从那里又到了苍蓝色的蓝天,一直向上,去向无限和永恒——
当偌默把这朵碧海蓝天展现在青伦的眼前,一切都开始了急剧的轮转。
碧海蓝天仿佛带着命中注定的牵引从偌默的爪心慢慢飞向青伦的眉心,渐渐融入她的身体,花朵将灵魂和肉体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青伦的双腿开时而呈现鲛人的尾摆、时而又呈现人类的修长的双腿。
她的瞳仁依旧漆黑,却又显现出黑曜石一般的透亮。
她的眼白从略带些浑浊的茭白色变成了晶莹剔透的水蓝——她的身体正在上演着剧烈的变化,然而她自己却无从感知,只是觉得自己一直在轻飘飘地飞、一直在飞,飞向了遥远和永恒。
她闭上双眼,享受着此刻无限的自由和永恒的美好。
碧海蓝天让青伦获得了新生。
她不必再为自己是一缕魂而感到忧伤。她单薄的灵魂终于有了寄托和归宿。
身上的伤疤在一瞬之间也全好了,身体褪去了人体的浑浊变得濯亮透丽且红润,那双泉水一般的双眼更加增添了那张清丽绝美的面容以纯粹和清澈。
偌默怔怔地看着青伦褪去了凡人恹恹的神色和凡俗的姿容,焕发出仙女一般圣洁纯粹的神采,仿佛是看到了长在清幽峡谷中的兰草、看到了开放在雪山之巅洁白的雪莲花、看到了那天在玄冥湖心的巨石岛上看到的那一片美丽的碧海蓝天。
在碧海蓝天的催动之下,青伦已经彻底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巫酋,她体内的所有巫酋之力都在急剧的向外喷张,一阵阵涤荡着青蓝色的光线从青伦的眉心一直向外照射开去,直到遥远的天际——
过了一会儿,那光线又慢慢地回到青伦的额间,那朵刚刚在青伦的眉心盛开的花朵也慢慢消隐了去,眼睛的颜色也恢复之前的色彩,只是因为清澈而更加分明,莹亮。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已经过去了两天三夜。
灵修一直待在她的床边,一刻也不曾离开。陆离曾劝过他几次,只是这只狼实在太倔了。
青伦此刻醒来,觉得整个人清爽无比,比雨后的蓝天还要清明,也觉得整个轻松不少,仿佛时刻都走在轻软的云朵之上,因此便无比的开心和愉快。
虽然体内的巫酋之力终于解了封印,然而身为这股力量主人的青伦却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是在一中感觉上觉得整个人清明而舒旷,有一股纯净的气流在游离在心神之间。
她仍旧以为,自己仍然是一缕寄居在别人身体里的魂魄,没有丝毫特别之处的魂魄。
陆离无疑是惊奇无比的,自己妹妹竟然因为一朵碧海蓝天就在一刻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虽然很乐意自己妹妹变得美丽又愉快,只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忧虑。
他总是这样的,总是想着福祸相依的道理,因此在祸患之中他倒镇定甚至觉得心安,倒是在享用福祉的时候显得焦虑,担心随之而来的祸端。
他不会承认,看着那么清丽明媚脱俗又绝艳的弄影,他的心,再一次掀起了层层涟漪。
此外,他也问过了青伦那天为什么叫自己陆离,因为实际上他并不叫这个名字。
青伦当然不会告诉他事实,便说她当时在那一瞬间想到了一个故人便喊了出来。
青伦知道了陆离此世的名字叫做风玦,是北朝第一大家族风氏家族的长子,而花弄影,是他姑姑的女儿,早年走失了的。
此次来南朝是因为知道北朝将要一举歼灭南朝,担心弄影,所以来了陵安城。
青伦醒了,风玦立即传来了早饭,一些清粥和几盘小菜。青伦抱着灵修和风玦一块吃着。
青伦一直记挂着司钰,担心他会在此次战争中受到牵连,便想着亲自去司王府看看。青伦告诉了风玦这个想法,便被他给否决了。
“你才刚醒,不宜走动。我派人去看看。”
“我不放心,还是得自己去看看才心安。司钰也算是我的知交,我在小红楼的时候也帮了我不少,我不能忘恩负义。”
风玦默默的凝视着青伦,似乎在判定她的坚决度。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我知道了。我会亲自去看看的。”
青伦看着他不想再谈的神情,便知道多说无用,便默认了:“谢谢。”她轻轻地笑着说。
早饭过后,风玦便起身出去了。他要尽快把这里的事情办完,要尽快地说服弄影随他去北朝。
而青伦呢,带上灵修,从休憩的卧室走出门外,随着游廊一直走,到了游廊尽头,一座精巧的亭子立在眼前,耳边还传来几声黄鹂清脆的啼鸣。
走过去发现这座亭子竟然是在一面崖壁之上,两边生长着翠绿的松柏,扎根于坚硬的石层,向着远方伸展。
崖壁之下一条宽绰的河流静静地流淌着。
太阳正从远山之上升起,亮橘色的光芒洒满了河面,波光闪闪,粼粼可爱。
“真美。”青伦不由得赞叹。
灵修纵身一跃跳上了亭子中央的石桌,看了看青伦,随着青伦的视线,望向远方的美景。
青伦在石凳上坐下,抚摸着灵修一身柔软细腻的白毛,又在脸上蹭了蹭,突生好奇,便问道:“修儿,你怎么会有这么美的白色皮毛?”
灵修望着青伦那双回到最初状态的、这么清爽透丽的眼睛,不由得出了神。
“你真的是狼吗?”青伦继续自言自语。
“……”
“为什么一点攻击性也没有,好像一只可爱的小猫咪。”
小猫咪这形容可把这只白狼给惹不高兴了。他挣脱青伦的手,冲下石桌。
青伦只看到灵修留在风中的影子,待一眨眼,这只白狼竟然叼了一只松鼠在嘴里。
那只松鼠还在他的嘴里可了劲儿地挣扎,使劲摆动着它小小的小腿,希望立马回到它舒适的巢穴。
青伦呆了。
立马又笑了。
她走在灵修面前蹲下,笑着对他说:“修儿最厉害啦,以后我再也不说你像小猫咪这一类的话了。快把这只可怜的小松鼠放了。你看它好害怕。”
听完青伦说的,灵修觉得轻飘飘地,嘴一松,松鼠就落跑了。
青伦轻轻摸了摸灵修,一把将他抱起,又坐回到石凳上,继续看着那出声的太阳,喃喃自语着:“我这下是不是就不需要再到处找尸体栖居了?对啊,我已经和这具躯体彻底融合了。”
说完她又低头对着灵修说:“对吧?修儿。我感觉得到。一种融合的感觉,一种因为灵魂有所安栖的心安的感觉。”
灵修趴在青伦的颈窝子,静静地听着。
“你还不知道吧。其实在这之前我就是一缕魂罢了。”
“一缕没有自己躯壳的到处游荡的灵魂。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是一缕魂。”
“还有啊,我可是活了一万年呢。你会不会别吓到啊。”她轻轻揉了揉灵修的头,笑了。
偌默静静地听着,可心里却已经汹涌澎湃。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啊。要是当初他没那么自私,青伦就不会……不会受这么多苦。这都是她本不应该承受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修儿你好亲切,好像很多很多年前……见过你一样。”
“即使是和我来往最亲密的柳景庄,也不能给我这样一种感觉……要是你早出现该多好……那样不管走到哪里都觉得心是暖的,就好像这温暖的晨光,一直照耀着。”
她顿了顿又笑了:“不过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也就好开心了。不能太贪心啊。对吧,小修修,嗯?”青伦抬起灵修的头看着他的眼睛说着。
偌默愧痛不已,要怎样才可以消除这双清亮的眼睛背后的哀伤?
他好想亲亲她的眼睛、她的额头,可是想到此他就立马在心中否决了。他觉得这是一种亵渎。
可是他要怎么弥补呢?
看着远处美丽的光景,突然灵光一闪——他跳出青伦的怀抱,增大自己的躯体,从肩胛骨长出一对洁白巨大的翅膀,然后望着呆愣的青伦,示意她坐上来。
灵修飞得并不快,但却很高,一片片柔软的云朵时而经过、一群群灰色的大雁和他们并驾齐驱,他们正在朝着太阳飞去,那已而变成金色的太阳就在他们的正前方。
风吹起青伦黑墨一般的头发、还有身上青色的纱裙,当他们经过繁华的集市,那些正在吆喝或买卖的人们都会抬起头来,还以为是九天仙女下凡尘。
他们经过了繁华的城镇、黛青色的山巘、滚滚东逝的江河、悬崖、绝壁、绵延的雪山……青伦看着不断变化的景致、看着山河的壮丽、大地的秀丽,觉得心中所有的乌云都被排遣一空。
以前她从没有在如此高的天空观看过大地,从没有以如此广阔高远的视角观照自己生活的山川。
尤其是还有灵修,她再也不是孤单的一缕魂。
她感受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开心和愉悦——好像是在一种永恒里、好像与万物融为一体。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刻。
当他们欢欢喜喜地从他们出来的那座亭子走回院子里时,风玦满脸阴沉地看着正在变缓脚步的青伦。
“去哪了?”风玦努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怒意,故作淡定地问着。
“去了……那边的亭子……”青伦有些心虚,觉得这回的确是自己错了,自己应该留张条子告诉他自己去了哪的。
“……”显然,他觉得她在骗他。因为他早已经把整座院子都找遍了。
“之后……修儿带着我出去玩儿了会儿……”
“……”
“其实……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修儿还会飞。”青伦尴尬地笑了。“快,修儿,飞一个给风大哥看看。”她看着不断扯自己裙角的灵修道。
这偌默本来就极度地讨厌风玦,只想要快点离开。听到青伦让他飞给风玦看,这不是让他作秀吗?高傲的灵修才不会干这样的蠢事儿呢。不仅不干,还扯得越发厉害了。
风玦淡淡地叹了口气后无奈地说道:“算了,回来就好。”
青伦也不知该回答什么,只是愧疚地笑了笑。
“走吧,去吃晚饭。”
说着,两人便一起去了花厅,一边走风玦一边说着这次进陵安城的结果:“司王府里已经没了人,据说他们在金南城被攻陷的当天便出城去了,不过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之后我找到了一个他们家的仆隶,据他说他们一家是去了西边的大凉国,而且一个叫染七的女子也跟了他们一起。陵安城已经被北朝接手,安衍被放了出来,他是顽固的抵抗派,可抵抗派却只有他一个人,一个人的力量毕竟不足以抵抗上万的北朝士兵,就在北朝将士抵达的当天夜里,安衍便被投降派割了头颅。第二天清晨,人们只看到安衍的头颅竟被悬挂于陵安城门之上。之后便是北朝军士浩浩荡荡地进了陵安城,接管了陵安城所有的军政要务以及军事要塞,陵安城所有城门也都换上了北朝的旗帜。”
对于司钰一家外逃的事实青伦并不意外,不过染七会跟着司钰倒让青伦吃惊不少。
这一切来得可太快了,短短三天,一切都变了。青伦默默地听着,不由得感慨。她没料到,这猝不及防的分别竟成了永别。
有件事,她心中一直充满了疑问:“你之前是知道的,对吧。”
“什么?”
“南朝会覆灭。所以你才千里迢迢来找我。”
他沉默了一会后说:“嗯,我知道。”
“你想要我跟你回北朝?”
“我没想过要逼你。不过——据我所知,小红楼已经关门停业了。”
说着他们已经到了花厅,便都坐下等着开饭。
“陵安城的所有青楼都停业了?”
“不是,只有小红楼一家。”
“为什么?”
“因为小红楼的一位名伎涉及了一件刑事案件。”
“所以我现在是回不去了?”所以现在无论哪一家青楼都不会要她啰。青伦自嘲地想着。
“可以这么说。”
“是因为我牵涉了顽固抵抗派安衍的案件,还是因为我是花弄影?”青伦心中隐隐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这一切并不如他所说的这么简单。
“原因并不重要。”
“风大哥……没在背后做什么对吧。”
“你希望我做什么吗。”
“我希望我们能够坦诚相待。”
“我希望——你跟我回去。”
“……”
“姑姑已经病入膏肓了。她最后的愿望就是见一见她失去多年的女儿。”
青伦应该说什么呢。她能够拒绝吗?拒绝一个命在旦夕的孤寡妇人?
青伦同意了,默认了。
她明明知道,或许这一切都是风玦的计谋,目的就是让她别无选择只能够跟他回去。即使知道,即使那句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明明知道前方是个坑,却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
看着在一边静静坐着的弄影,那美丽动人的身姿和容貌,风玦竟想起了初次见到她的模样,那时他才十八岁。
他突然不太想把她带回去,要是北朝没有同姓不可通婚的古旧风俗该多好,要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产生的联想,急忙转过视线,沉了一会儿后说:“既然妹妹同意了,姑姑的身体也等不了,我们明日就启程。”
当天晚上,风玦便飞鸽传书给了在北朝都城苦苦等待的风府,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找到了妹妹,预计下月月初时候到达京城。
近两年了,在陵安城。与她知交的也就只有司钰和柳景庄,景庄不知云游到了何处,不过她倒不担心他。只是司钰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吃的、睡的都是否安好。尽管忧心,她却别无他法,只能向上苍祈祷。
坐在马车里,一路向北。
风玦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连着十来个卫兵,一起守护着这辆马车。
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灵修,青伦觉得安心不少。
路上倒也没什么新鲜事儿,只是头一天野外露营的时候,关于灵修睡哪的问题,风玦和青伦发生了争吵。
风玦不同意灵修和青伦一块儿睡:“我不放心,它太危险了,万一它发了兽性——”
“不会的。灵修是有灵性的狼,他还救过我。况且这么多天,他都一直和我睡的。”
“关于它睡哪的问题我其实昨天就想和你说的,但是担心你大病初愈,不想你因这些事费神。如今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觉得做哥哥的有必要提醒你。”
“谢谢风大哥好意,不过请相信我好吗。灵修不是简单的狼,我相信他是神兽,他能够跟人一样分清是非善恶。”
“可是——”其实风玦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也知道这只狼和弄影一起应该是没问题的。只是他就是反感,就是看看这只狼跟她在一起他心里就闷得慌。
“风大哥,你放心好了。灵修他不光有灵性,还有灵力,在危险时刻还能够保护我、保护大家。”
“……”风玦看着青伦身边咬牙切齿想要把自己给生吞活剥的白狼,不言语。
“而且,我跟灵修在一起惯了,要是他不在,我也睡不安稳。”
最终风玦还是没有说服青伦。灵修还是跟着青伦一起,不管是露营还是客栈,还是都跟青伦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