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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之后,餐馆里走了一批食客,仅剩下五六桌客人。再过了一个时辰,基本到午休时间了。除了几只苍蝇飞来又飞走,宝英楼内安静得连一阵风吹过也能听到声音。厨房的活儿也忙完了,嫂子吃过午饭就早早回林家食府去了。
英云辞过哥哥,便绕道去林家食府后门。
“路上还好?这天儿挺热,没中暑吧?”陈一山恭候在后门多时,一见英云走来,脸上挂着几滴汗水,忙关切地询问。虽说这才是三月天,但日头一天比一天烈。他递给英云一块洗过的毛巾,英云结过擦脸。
“哪有那么娇弱。”陈一山的关心体贴让她脸上泛出一阵甜美的微笑。“走。”
邓艾从陈一山身后探出头来,“小姐真辛苦,还得赶回来。”
“没事儿,”英云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始她新的学习,这比绣花可有意思多了。“去哪儿?”
陈一山在前带头,偷偷摸摸地左顾右盼,活像军营中的打探小兵。他将他们带向林家食府的二楼。在一包间内,陈一山早托人备好了纸墨和算盘。
“这什么玩意儿?”英云拿起桌上的一块木制品,中间横着几串糖葫芦。不过竹签上并非山楂,而是黝黑发亮的珠子。顺手秀指一拨,哗啦啦的声音似乎流水冲下悬崖从高空落下。“有意思。”英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小玩意儿是作何用的?
“这就是算盘,”陈一山解释道,同时他从英云手中抽回算盘,演示道,“你看我,归如一进见一进成十,二一添作五。逢二进成十、四进二十、六进三十……五归添一倍,逢五进成十……”
在英云听来,这是一堆乱码的火星文,不过正因为陌生,倒是产生了兴趣和一份要学会算盘的决心。
“我知道你这只大笨驴听不懂,”陈一山看英云那茫然的表情,便什么都知道了。耸耸肩拿起笔墨。
“我才不笨,”英云不服气,立志要学会打算盘,包括刚才陈一山背诵的口诀。“你要教不会,才是一个不够格的先生。”
这激将法对陈一山来说如同一杯开胃酒,让他顿时来了兴致,“行,我一定将你教会。不然是小狗。”
邓艾在一旁也没法插话,痴痴地看着小姐秀丽坚毅的侧脸。为何小姐同陈一山挺合得来,真让他羡慕。
陈一山首先从数字教起,因为英云心心念念的是如何打好算盘,而非识字看书。只要简单得教会她众多调料和一些厨房常用语的写法即可。
哪知平日厨房里,有一小厮姓张,也是个杂工。他见陈一山刚来就受到林父的格外关注,有可能比他还先当上林父的徒弟,心中不是滋味,想着有朝一日要在林父面前绊一绊这读书的小白脸。
今日午休时,陈一山并没有回到平日小厮们杂居的房间,他预感到这陈一山可能办什么能让他在老爷面前丢失信用的事儿去了。便自发来至后庭,见陈一山贴靠墙上似乎在的等人,便蹲在角落里静静看着。没想到竟然来客先是大师兄邓艾然后是小姐。这有好戏看了,他尾随三人,上楼梯时小心翼翼,只用厚实的前脚掌踩地不弄出丁点声音,一直跟到二楼包间。不过由于林静在门口候着,他不便前去打听他们三人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林静毕竟是女生,今日中午在宝英楼多喝了一碗汤,忍不住需要跑一趟厕所。左看右看,确定光线昏暗的地方没有藏着人,她才拔腿火速往茅厕狂奔。
好机会。张伙计忙闪到一边的包间里躲着,林静从他面前的帘子跑过,一阵风掀起了帘子下部,露出张伙计一双脏兮兮的布鞋。可惜忙着上厕所的林静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味地赶路,在楼梯上踏出咚咚声。
如同一只猫,张伙计轻轻走到包间外,将耳朵贴在包间的墙壁上。他倒要听个明白,这三人在打什么鬼主意。
“六进二十,九进三十……”夹杂着黑珠碰撞出的哐当声,都入了张小厮的耳朵。他哪里清楚这是口诀,一心想逮住陈一山把柄而已。虽长了副男人模样,但张伙计心眼比女生还小,也爱打小报告。
咚咚咚,上楼声在空旷里响起,大概是林静回来了罢。张伙计闪到另一侧包间里躲过林静。
英云和邓艾低头对着这算盘,两人都不曾接触过这玩意儿,可是陈一山拨动珠子的手法极其娴熟,似乎在英云和邓艾看来十分普通长相一致的珠子,在陈一山眼里都标有特殊符号,所以他才知道几是几。
包间里光线略微灰暗,林静挑起帘子,光投到房内,明亮了许多。林静依旧站在帘外守着,忠实如谢府门前的石狮子,不言而威。
这可怎么办,张伙计急了。林静老是这么守着,他得在这包间内躲到何时何月?他在房间内边思考边走动,脑筋抹了油似的滑动着。有了。
哐,一块银币突然被抛到林静左边,银光闪闪的圆形银币,在林静眼中呈一道白色光环,安静躺在地面。林静弯腰去捡,刚才她怎么没有注意到这里还落下了一枚银币?今日莫非走财运?
趁林静蹲下的空当,张伙计贴着墙壁,从林静右边的楼梯轻声下楼去。
“你不许动,”林父如天降般突现在林静眼前,她手中依旧握着那枚银币,已经被她捂热了。林父这一吓,她冷汗直冒,手中的银币湿哒哒粘糊糊的。她只能将趁林父不注意,轻轻在背后勾脚,踢了踢包间墙壁。
英云和邓艾正沉浸在打算盘的新奇感中,算盘的声音掩盖了林静的暗号。他们玩算盘玩得不亦乐乎,丝毫不曾察觉有一匹狼已经闻肉味而来。
哐当,算盘落地砸出响亮的声音,陈一山手中空空,目露惊奇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林父。
因门口光线不好,林父如刚用大理石雕刻好的石像一般,稳稳地站在门口。
刚张伙计来报告时,嘴里嚷着什么三十四十,也没具体说清到底他们在干嘛。他还以为他们在私分什么钱财。
邓艾自然地叫了声师傅好,陈一山随后才一停一顿说了声伯父好。英云站在一旁,就吐了个“爹”。
“你们这是?”林父盯着桌上的三把算盘问道,他走过来拿起一把,在空中晃了两下,发出整齐的珠子声音。
“我们向伯母请示过了,”陈一山忙解释道,凡事说清楚才好,不然误会了就吃哑巴亏。“她准许我教小姐和邓兄打算盘。”
“我夫人同意了?”林父质疑道,“她不是该教英云女工吗?怎么让她学起算盘了?要是让我知道你们撒谎,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同林父较为亲密的邓艾补充道,“师母确实同意了。师傅,反正下午没客人的时候,我们也没事儿,学学算盘也可以打发时间。”
“没事儿?”林父反问,“厨房里还堆着一摞碗筷,洗碗的伙计还不够是吧?你们还没事儿?厨艺还没学精通又来搞这,三心二意的,何事能成?”
一番话教训得三人都低头不语。他们向来臣服于林父的威严不敢反抗,即使他们清楚有理的一方是自己。
“这算盘,”林父转向陈一山,“我先没收了。你有这空教算盘,还不如帮伙计洗洗碗。”
陈一山没答话,他不敢明面反抗林父某些独裁行为,但是他会沉默地反抗。林英云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