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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嘉二十五年冬
明嘉帝对于这些,都很清楚。
这世间,没有谁能比明嘉帝活得更加清楚了。不管对是白氏,唐氏,落氏,宇文氏还是宗室,甚至是最神秘莫测的毒医世家家主顾晚灯,明嘉帝都很清楚。
他知道该什么时候收,什么时候放,什么时候该封官进赏,什么时候该威严冷漠,以及什么时候该给多少温存。
因为他拥有的,是全天下最大的权力,那种控制别人生死的权力!
这权力,足够叫天下人臣服!
即使是现在,明嘉帝也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对待初如雪,以达成他自己的目的,得到一个相对完美的结局。
可是如今果然这么做了,明嘉帝却并不高兴。准确地说,在这二十多年来,明嘉帝并没有怎样高兴过。
因为利欲熏心,贪念作祟,明嘉帝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被他淘汰了。
现在这天下,能站在这里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富有天下,却无人分享。这种感觉,就像是得了这世间最好的宝物,想叫人来欣赏,扭头发现哪有什么人!
但是他不后悔。为了这天下,为了他安氏一族的天下,他可以与全天下为敌!
就算是在这过程里,牺牲,或者冤枉了什么人,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不会觉得愧疚,因为那都是应该的!
初如雪一个人转着轮椅慢慢地在那巷道移动。在离开明嘉帝书房的那一瞬,在看到那门前还立着一个人的时候,初如雪突然觉得,如果那人是钟离啻,该有多好!
现在在这长巷里,初如雪又觉得,哪怕在这时候有那人在身边,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她不开心。
因为那人似乎有无数种方式叫她开心,叫她能暂时忘了眼前的一切,忘了明嘉帝书房里的一幕,忘了那个立在门前的女孩。
如今他不在,她就连逗自己开心的本事也没有么?
风有些大,而且干冷。初如雪从来没有觉得这段巷道会像今天这般幽长,而且冷清,诡异!
初如雪到宫门时,看到了顾家的马车,锦缎宫灯,以及马车旁边的人。
顾晚灯仍旧是那身雪白,盘螭描金,站得笔直。他迈开步子,走到初如雪面前,轻轻拂去初如雪睫毛上是寒露,又拿起初如雪那一双冻得没有知觉的手,攥在自己手里捂一会,弯腰抱起初如雪,走上那马车。
从头至尾,初如雪和顾晚灯,没有说一句话。
她没有例行问顾晚灯安好,顾晚灯也没有问她在明嘉帝面前怎样应付,就像带着高度的默契,各自安静。
马车颠簸,顾晚灯抱着初如雪,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一手遮着她的眼睛,终于开口,声音轻婉:“若难受,便哭出来吧,哪怕只是流些眼泪也好。”
初如雪在顾晚灯怀里,没有动,顾晚灯感觉到她睫毛微动,却是没有感受到眼泪。
“不想哭,便稍微睡一会,”顾晚灯从暗格里拿出毯子,盖到初如雪身上,“到了地方我会叫你。安心吧,有我。”
初如雪深深吸一口气,终于给了顾晚灯一个鼻音:“嗯!”
那是一种极其信赖的口气。带着对顾晚灯的那么一点点依恋,闭了眼安心地睡在顾晚灯怀里。
顾晚灯在初如雪,是长辈,是可以依靠的,哪怕遍体鳞伤,失去了一切抵抗能力,这个臂弯,也至少是温暖的。
顾晚灯带着初如雪来到了他在京城的宅子。地方不大,谈不上奢华,只是够清静,对初如雪来说,倒是刚好。
给初如雪准备的房间,永远都是最好的,最好的地段,最好的布局,最好的风景,最好的设施。
这并不是顾晚灯宠着初如雪,而是在他眼里,给她的就该是最好的。这种感觉,就像是人生来就要吃饭穿衣那样理所当然。
初如雪在五更时发起了低烧,顾晚灯闻讯赶来,慌忙给她用了药,驱了寒气,又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地照顾她。
顾晚灯并不关心明嘉帝的那些朝堂琐事,他只关心初如雪。
他知道,初如雪总要面对这些。
曾经的她,心里种下的,不止是仇恨,还有失望。那种对世间,对旁人,深深的失望。
初如雪再醒来,已经是日到正午。她看一眼这屋子里的陈设,一张梨木书桌,上面放着笔墨纸砚和镇纸,那桌角放着一盆无义草,桌子旁边一个大花盆里,栽种着一株不大的落日红梅树,因为临近花期,那上面的花苞繁盛得厉害。
“皇上已经下令,八百里加急召回翊王。”
顾晚灯看着初如雪,最后还是决定告诉她。
他不想她为了这些事情着急。
在她不顾他的劝阻来到渊都时,顾晚灯就已经知道钟离啻在她心里,究竟占了什么位置。
他不想她不愉快,就算是为着别人的事情,甚至,是另一个男人。
顾晚灯算不上是个大方的男人,但是他愿意迁就初如雪,他觉得就算是迁就一辈子,那也是极幸福的事情。
所以他决定不叫她着急,明快地告诉她,她关心的问题。
这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如果要和亲,至少要见面才成。
那么临时要叫来,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情。
只是离甲子宴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明嘉帝却给北疆发的八百里加急,那必然不是单单为了这么一件事情。
因为钟离啻的存在,让明嘉帝感到对北疆把控有些吃力。
那么明嘉帝就必须把握这次机会,把北疆再次控制在自己手里。
这才是他召钟离啻回来的真实原因。
所谓和亲,只是幌子罢了。
顾晚灯看着初如雪认真思考的样子,突然问:“若他死了,你会难过吧?”
顾晚灯对初如雪向来温柔,就算是他对全天下横眉冷对,也不会对她疾言厉色。
就算是问这些问题,顾晚灯也从来不会拿着质问的语气对她。
初如雪把埋在被子里的嘴巴探出来一些,想想,道:“他活着,有些人会更难受。”
“有些人”是指谁,他们心知肚明。顾晚灯笑笑:“这些人的难受,于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