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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再回苗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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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化二年春

    初如雪和钟离啻回到王府时,两个孩子都已经睡了。他们盖着同一条被子,月儿枕着寻儿的胳膊,歪着脑袋,头只有一点点沾着枕头,手里扯着被子,似乎是怕寻儿突然把被子拉走。

    寻儿的一只胳膊被月儿枕着,大抵这会有些不舒服,眉头稍稍皱在一起。

    寻儿的眉毛大抵与钟离啻的有些相似,浓密而且锋利。他撅着嘴巴的时候,和钟离啻是有那么几分相似的。

    寻儿身体大抵呈大字状躺着,占了被子的一大半,另一只小手从侧面伸出来,蜷曲着。

    孩子们夜晚睡觉点灯已经成了习惯,钟离啻也正好方便,不用再去找火石。

    “他们睡了?”

    初如雪听见两个孩子的呼吸声缓慢而且均匀,便低声问钟离啻。

    钟离啻也压低嗓音答道:“嗯,睡了。”

    初如雪想着这两个孩子,突然问了钟离啻一句:“他们两个……大抵和你我谁长得像一点?”

    沐靳曾经对她说过,寻儿的嘴唇,月儿的眼睛和脸,和初如雪极像,她想,那么其余的,可能会和钟离啻像的吧?

    “寻儿坐着安安静静地,像你。倒是月儿大抵学了我这大大咧咧的爹了!”

    钟离啻想了想,笑道。

    这两个孩子大抵都有些自己的特色,并不全然这块像了你,那块便果然像了我的。

    而月儿的相貌,随着年月的增长,钟离啻看着,却觉得越来越像另一个人。

    只是这人,如今并不能果然同初如雪提。

    “你这话说得,倒像是同我打太极!”

    初如雪并不觉得钟离啻这描述能果然叫她想象得出这两个孩子的样貌,便出言责备。

    只是这责备一出口,初如雪便觉得有些后悔了。

    她若是果然要责备,大可以红眉毛绿眼睛,只是这么说,却到底有些暧昧,不像在责怪,倒像是撒娇……

    钟离啻借着这一点灯光,看见初如雪的脸慢慢染上微醺的红色,而且很后悔自己说了那话的模样,他觉得有些可爱。

    她平日里不苟言笑,大约只在钟离啻面前,会使一些小性子,做一些平常不做的事情,譬如脸红。

    “既然孩子们都睡了,咱们便也回屋睡觉吧,这么晚了,明日怕还是得早起!”

    钟离啻没有说破初如雪的这一点点尴尬,只看着这两个孩子盖着同一床被子,便上前去,取开了另一床新被子,放到寻儿身旁,这样一来,便是月儿半夜里将被子拉走了,寻儿也不至于挨冻,也省了叫两个孩子为了争抢被子再闹出什么动静来。钟离啻轻轻地将寻儿的露在外面的小手放回被子里,又轻轻地捧着月儿的小脑袋,将压着的寻儿的胳膊拿出来,又将月儿的头轻轻地放回枕头。

    期间,月儿眉头一皱,大抵是觉得枕着的不是原来的了,有些不高兴。钟离啻看着她嘟着嘴的模样,笑笑,轻轻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头。

    将两个孩子安置妥当了,钟离啻便推着初如雪,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屋子。

    “他们两个,在一起时大都不吵架,倒是叫我省心了不少。尤其是寻儿,他很稳重,一点都不像是个五六岁的孩子。”

    初如雪在路上,便絮絮叨叨地同钟离啻说这两个孩子的事情。

    “那日你来渊都,在房顶上,他是知道的,可是沐靳来问的时候,他却一句都没有说漏,便是沐靳拿着话套,他也并不上当。他这性子,我觉得有些不妥的。”

    钟离啻没有想到,他那日动作很轻,常人大抵是不能发觉的。若不是初如雪这些年耳力见长,发现他也是有些困难的。

    “人说心思细密,大抵是没有安全感。因为不放心,所以要事事周全。这些年的日子,于两个孩子,到底不利。也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们,叫他们在这么小的年纪便卷入大人的算计里。”

    钟离啻听到这些,心里难受起来:“原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叫你和孩子们受委屈了!”

    在这点上,钟离啻一直觉得自己是欠着他们母子的,这么多年,初如雪和孩子们的艰辛日子,钟离啻能想象得到。

    初如雪却是摇摇头:“这些事情,原也没有谁欠着谁的说法。合该自己承受的,便该自己受着。不管是孩子还是我。当初的事情,到底没有谁能果然那么周全,事事俱到。何况我们当初,都身陷其中,没有谁能保护谁的说辞。已经过往,便不必再去追究是谁的责任。”

    “我们如今要做的,是以后保护好他们,不叫他们受再那样的伤害。”

    初如雪向后,抓着钟离啻的手。

    因为握着轮椅,钟离啻的手有些冰凉,初如雪便用自己的手给他暖。

    “若是能相互扶持到老,便是以前再怎样艰辛,也是值得的。”

    对曾经的一切,初如雪大抵已经释怀。如今他们要做的,便是好好珍惜日后的时光。

    “那便和雪儿一起,白头到老吧!”

    钟离啻笑笑。

    他们经历过了那些是是非非,也经历过了那些生生死死,都知道在一起不易,所以便格外珍惜,便是言辞上,都不忍伤害对方,哪怕是一句重话。

    日出时,初如雪和钟离啻已经各自洗漱了。钟离啻平日里喜欢晨起练剑,今日也难得空闲,便出门耍一会。初如雪在一旁听着,大致判断钟离啻如今的剑法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大约是这些年不曾间断,钟离啻的剑声越来越纯粹,剑招也越来越老练,一点都不像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

    “你这些年,剑术倒是益发精进了。”

    初如雪听着,微微一笑。这时,两个孩子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各自站在初如雪一边,也看着钟离啻练剑。

    “娘亲,爹爹耍剑的姿势好看!”

    月儿拉着初如雪的衣袖,稍稍拽着,晃几下,表示自己很羡慕。

    “怎么,你也想学?”

    初如雪摸摸月儿的头,笑笑。

    钟离啻舞剑的姿势,自然是很好看的,这一点,初如雪在那年宫宴上,便已经见识了。

    “嗯,想学!”

    月儿点点头,似乎感觉初如雪有要松口的意思。

    “他那剑招都是男子练习的,你若是想学,我便教你几招。女孩子练那个,不大稳妥的。”

    初如雪想想,对着月儿道。

    月儿这时候却是眼里放出了光彩:“娘亲可是说真的?”

    初如雪点点头:“只一点,不可去胡作非为。习武是要惩恶扬善,以自卫为主,若是想着拿去人前炫耀,那是表演,若是想着肆无忌惮地残害他人,那叫恶魔。”

    初如雪说这些时,神态是十分严肃的。她并不反对月儿习武——若是她和钟离啻不能保护她一辈子,她便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这是初如雪自己深有体会。女孩子可以柔弱,但不能懦弱。习得一些防身的法子,她日后的路,到底少些艰辛。

    “娘亲给月儿教,那寻儿便去找爹爹了!”

    寻儿听到月儿能得到母亲亲自指点,自然是极羡慕的,可是他想着父亲大抵会比母亲更加厉害,便觉得自己若是跟着父亲学习,大抵能更加厉害。

    “寻儿要比月儿厉害,以后好保护娘亲和月儿!”

    寻儿对于“保护”,一直都很执着,尤其是保护月儿。

    大抵这便是身为男性的优越感,寻儿觉得自己是该好好保护他们的!

    “你这小子,是说你娘亲没有你爹厉害?”

    初如雪是听得出寻儿这句话的意思的,她觉得不舒服——如今连孩子们都这样觉得?

    寻儿想想,低下头,很诚实地问:“难道娘亲会比爹爹更厉害?”

    初如雪听了,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孩子哪里看得出来她比钟离啻弱了?

    “钟离啻,来比一场吧,今日输了的人,照例做饭!”

    初如雪喊着钟离啻,她觉得是该告诉孩子们,她和钟离啻到底谁更厉害了!

    她觉得自己这样似乎很小肚鸡肠,到底都是孩子,她这么较真,似乎很没有大人的风度。

    可是她就是想这样……

    钟离啻猛然被初如雪喊住,便停下剑招,走到他们三人面前:“雪儿今日有兴致同我比试了?”

    初如雪点点头:“怎么,不敢了?”

    钟离啻笑笑:“那便比试比试!”

    对于初如雪的这点坏心思,钟离啻表示包容。只是这结果到底是怎样,他觉得还是自己赢的可能性比较大……

    两人刚准备好了剑,正要在孩子们面前“大打出手”,罗小锤却跑了来:“皇上……不是,少爷!外面来了一群蛮人,还带着一个老太太,说要见您!”

    钟离啻听了,看看初如雪,又看向罗小锤严肃道:“不得无礼!那是苗人!你且送到客厅好生招待,好茶好点心全部用上!”

    罗小锤怔了半日,钟离啻看他没有反应,便催促:“还不快去!”

    罗小锤喏了,百思不得其解地跑了,依照钟离啻的吩咐,前去招待了。

    “想不到祖巫竟是先来探望了,我还想着今日再去问问呢!”

    钟离啻想想,大抵觉得开心,便将剑入鞘,整理一下衣服,推着初如雪,走向前院。

    “你对祖巫,可是有什么想法?”

    钟离啻在路上问初如雪。

    初如雪想想,道:“这些事情,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若她果然是我外祖,我该向她行茶的!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听到,初家的人,并没有果然都死绝了。虽然她本姓非是初,到底也是初家的人。何况,她还生育了初氏一族的家主,那便是功不可没的!我既然如今是家主,便得依照家族族规,在初家的祠庙,给她行茶敬礼!”

    钟离啻点点头:“这倒是实话!”

    若她果然是初如雪的外祖,那她向她行礼,到底也不为过。

    “只是,若是她果然不是我外祖,你大抵是要今日去纠缠一番的吧?”

    初如雪想想,以钟离啻的性子,断然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他能做出来的事情,可不是嘴巴上说说就好的!

    钟离啻点点头:“咱们万里迢迢从新城跑到南疆,到底也得做些其他事情,难不成要空手回去么!这可不是我钟离啻一贯的作为!只是这祖巫年纪到底长,自然不能使用无赖的手段,还是要再动动脑子的!只是稍稍费一番周折罢了。何况当初我父亲和苗寨交战时,到底也颇受苗人尊敬,几番上书,为苗人争取了不少利益。后来停战,苗人归顺的条件也大都是我老爹争取来的,这点人情,是我父亲的,虽是有些不光彩,但是到了万一,也大抵能拿得出来顶点用,我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老王爷在南疆的口碑,自然是十分良好的,而且钟离啻自小也亲近苗人,这祖巫与钟离啻相熟,南疆能得这么多年和平,很大程度上是老王爷的功劳,无关战功,只论人品。

    初如雪听说过老王爷在南疆的事迹,只是没有想到,当时的宗室,会与苗人有这么深的渊源。

    到了客厅,钟离啻先向祖巫行礼:“祖巫安好!”

    祖巫看见初如雪,便起身前来。别看这祖巫如今九十多岁,身子到底还硬朗,走路全然没有老态,步伐坚定沉稳。

    “我孙儿,今日天不亮,我便收拾了来看你!”

    初如雪听了,点点头:“谢祖巫挂怀!”

    祖巫听她的称呼,不禁皱了眉:“你如今,却还是叫我祖巫!”

    初如雪其实已经可以确定,她便是昭仁皇后的母亲——当年初氏的夫人失踪,便是不见尸首,那棺材里,埋着的只是一具面制的假人。

    而且初如雪听说过,那夫人出殡时,脸面上遮挡着的,是草木,不是红绸。

    这是初家的传统,非为真人尸体,或者尸体有缺损,都需要在面部掩盖草木,以求逝者在地府面容不被看清,若是没有逝去,兴许能赶回来。

    “若是依照旧制,我该称您为夫人。如今初氏一族的家主,是我。”

    初如雪听着祖巫的话,知道她是想自己叫她外祖的。可是她毕竟方才知晓这件事,就这么急着叫,她觉得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