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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颐院的灯亮到了天明,苏夫人一夜未眠,整个人苍老了不止十岁,脸上的皱纹似雨后春笋般爬满眼尾和微微凹陷的双颊,乌黑油亮的发间也隐隐有了银丝。
平嬷嬷端着新沏的热茶走进内室,看清苏夫人的模样,心中大骇,险些摔了手里的茶盘。
“夫人……”
正盯着拔步床上的透空双面雕石榴花图样发愣的苏夫人听到心腹的声音,缓缓地转过头,露出苦涩无比的笑意,“别人家嫁女儿,那新床上都雕山水虫鱼,走兽飞禽,我阿娘却偏偏命工匠雕了满满一床的石榴花,说是多子多福,寓意吉祥。那会臊得我啊,新婚之夜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就怕被新郎官笑话……”
“夫人……”平嬷嬷哽咽了,“好端端的,您怎么又提起以前的事情来。老爷他……他定是政务上遇到了难事,不是存心责怪您的。”
昨夜,宫宴结束后,带着几分薄醉回到府中的苏夫人得知自个安排看守北院李氏的下人,被苏世良给打得半死,当下大怒,借着酒意冲到苏源清的书房去告状。
不曾想,一向对她尊重有加,在外人面前从不拂她面子的苏源清大动肝火,不顾下人在场,将她狠说了一通,还将其赶出书房。
这样的打击和难堪,让掌控欲强、在乎荣辱超过性命的苏夫人来说,简直是生不如死。
她没法不去想从前。
从前,没有如雪和三房那个孽子的时候,她和苏源清相敬如宾,同心同德,他主外,她安内,两人齐心协力,没几年就在京城扎稳了根,等她生下老三时,苏家已经挤进京城上等世家之列。
可老三出生没多久就染病夭折了。
她那会其实也没有很伤心,她已经有二子一女,没有任何事和人能够撼动她苏夫人的位置。
可不出半个月,苏源清忽然从外面抱了个男婴回来,说老三去了,怕她伤心寂寞,让她当成老三来养。
“我当年就该掐死那个孽种!”
平嬷嬷满心难过的望着咬牙切齿的苏夫人,苦苦劝道:“这样的话夫人可别再说了,伤人又伤已……说一千道一万遍也是于事无补,那人可半丝损伤也无啊,反倒气着您自个。
这几日老爷休沐,老奴吩咐小厨房备了老爷喜欢的小菜和米粥,您亲自去请,老爷定会来东颐院用早膳的,趁此机会,您同老爷把昨夜的龃龉解开岂不好?您总不能真与老爷闹别扭啊,教人看笑话……”
苏夫人眼中的泪一下就流了下来,泣声道:“凭什么要我去跟他低头……我忍那个孽种忍了大半辈子,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是他负我在先……”
……
白嬷嬷脚下如风的出了东颐院后角门,尽抄着近道走,半盏茶功夫就回到了南欐院正房。
徐氏正在盯着下人摆膳。
苏夫人免了这两日的请安,苏世堂也不用去衙门,长房的人难得坐在一起用顿早膳,她恨不得事必躬亲。
白嬷嬷跨进正房就直奔徐氏身边,“大太太。”
徐氏瞄了眼她手里还端着的小菜和五色馄饨,眉头一皱,“怎么了?不是让你给东院送去。”
白嬷嬷看了看周围忙碌不绝的下人,欲言又止。
徐氏犹豫了下,心情不太好的转身往门外走,内室里还睡着未起身的苏世堂,不能吵了他。
寻了无人处,白嬷嬷这才附在徐氏耳边,将之前在东颐院正房墙根下听到的话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徐氏听了倒是没多大反应,只是笑了笑,满脸讥诮。
白嬷嬷眼也不眨的瞅着徐氏:果然是个城府深沉的,看来是早知道这件秘事,却半丝风声也不曾泄露出来。
也或许,能让徐氏泄露风声的对象是窦嬷嬷,不是她。
思及此,惆怅失落沉郁像一张巨大而密密的网,勒紧着白嬷嬷的心。
徐氏挂记着正房里早膳的布置,也没怎么注意白嬷嬷异样的情绪,心在不焉问:“昨日那事你可办好了?”
白嬷嬷低声应道:“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我那个同乡办事利索,能言善道,绝误不了大太太的差事。”
“那就好,行了,你下去吧。”徐氏几句打发了白嬷嬷,急匆匆往正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