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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李延昭是被营地中忙忙碌碌的声音吵醒的。
他坐起身,迷糊着揉了揉眼睛,揭开刘老先生给他的毯子,悄悄走出了二壮为他搭建的小窝棚。映入眼帘的是晨曦之下忙碌的景象:妇人们在临时挖就的土灶旁烧火,准备煮饭,老人家们愁容满面地在一旁带着孩子们嬉戏;年轻人们陆陆续续拆掉昨晚上临时搭建的窝棚,有些干燥的木料就地劈成柴火去煮饭。刘仲康也坐在山腰的一块石头上,逗弄着一个小孩子,看样便是他自己的孙子了。
李延昭见状走上前去,冲着刘仲康拱了拱手:“刘老,早。”
刘仲康见是他,也笑着拱手回礼:“公子昨夜可还安歇得好?条件所限,难免粗陋了些,还请公子切勿见怪。”
李延昭连忙摆摆手:“刘老说的哪里话,天下之大,相聚即是缘。何来见怪。倒是晚生要多谢刘老和各位叔伯兄弟们的关照。”
刘仲康连道不敢。李延昭又抱过了刘老的孙子,小孩子细皮嫩肉,脸颊红扑扑的,睁着一对浑圆的大眼睛有点怯怯地望着他。
刘仲康颔首笑道:“此子乃是老夫家小孙,今年还未足三岁。平时倒也是乖巧,就是怕生得紧。”
李延昭将孩子抱还给刘仲康,道:“不妨。晚生就是想问问老丈,现下我们走到哪里了?”
刘仲康答道:“昨日宿营之前,我便已支使几个青壮去附近探查过一番,此时我们大约刚过扶风郡,自出发起算,业已过了七日光景,约莫一月开外便能到达凉州境内。”
李延昭不由得皱了皱眉。一月的路程实在是太长了,他担心难免的会出现许多变故。
思虑了片刻,他充满担忧地开口对刘仲康道:“刘老,此去凉州,我们队伍中多是老弱妇孺,行进缓慢,晚生生恐日久生变。”
刘仲康亦是一脸忧虑:“老夫亦知如此行进深为不妥。然则这些都是某治下的乡邻百姓,忍受胡戎官府的残暴压迫时日已久。此去凉州逃难,任谁也决计不忍抛弃老弱。”他沉吟了片刻,忽然对着李延昭拱手为揖:“公子见多识广,可有何见地?”
李延昭叹了口气:“若想快速行进,唯有抛弃一应无用行囊,轻装出发。老弱乘牛车,青壮轮流前出打探情势,方保万全。”
“老夫这就去劝说大家丢弃无用的行李,依公子言轻装赶路。”
刘仲康的劝说并没有费多大的功夫。这些长期被胡人压榨的平民百姓可谓是一贫如洗,现今除了勉强果腹的食粮之外,哪来那么多的身外之物呢。除了几家殷富些的人家,基本没人提出任何异议。
后来在李延昭与刘仲康一齐上阵的轮番劝解并许诺大家可以保留些许值钱物事,前提是不得影响赶路之下,那几户人家也勉强同意了这一计划,各自到各家的车上,把不需要带的东西一齐整理了出来。
按李延昭的计划,牛车与牛也进行了重新分配,两辆略大一些的牛车套上了四头牛,用于老人和体弱多病者乘坐。另两辆牛车一辆套上一头牛,另一辆则没有,队伍中的青壮负责轮流推拉。这两辆车上,装载上了全部的口粮。不再由各家各户肩挑手提。无疑会使行进速度大大加快。
早上的餐食是小米粥。李延昭对此并不陌生,他也知晓小米此时被称为“粟”,是五谷之首,易于种植,耐旱使得它在干旱少雨的西北地区颇受欢迎。然而现在端在手里的这碗小米粥清汤寡水的。李延昭知道刘老也是为了节省口粮以期能够多撑得一些时日,便摇摇头苦笑着一口一口往嘴里灌着几乎可以说是白开水的米粥。
饭后,刘老应李延昭的建议,令大家将大锅洗净,土灶填埋毕。一行人便又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前出探路的青壮已依照李延昭给刘仲康的建议出发了,其中两人先行,他们带着不少红布条,约定约莫一里路便在路边显眼之处系一根,以指引方向,另出两人至队伍两侧里许观察情况,约定有事即迅速回报。
李延昭前世曾入了两年行伍,此事正是暗合行军之法。刘仲康虽然不通兵法,然而对李延昭的此番布置亦是深以为然。毕竟安全才是此去凉州该当首位的事。
李延昭在探路的青壮出发前便已分别嘱咐过他们应当注意的事情,譬如行进应在山上,这样便能观察到更远的情况;如何通过身边的情况判断方向;如何寻找水源,什么样的地方适合宿营等等。青壮们领命而去,望向他的眼神竟莫名多了一些敬畏。
此时道路中行进的队伍,老人们已依言上了牛车,虽然他们依然兴致不高,然而相比前一日,少了路途劳顿,他们的神情竟也有了几分神采。青壮们有的拉有的推着一辆牛车,车上摞着一袋袋谷物或是麸皮。那些本来是要被胡人征走的粮食此时正在大家的一致努力下摞在了牛车上。众人的一念之差让他们把自己的粮食和命运握在了自己手中,而免除了被胡人压榨奴役,冻饿而死的悲惨境遇。
每前进一里,李延昭都会看到路边的红布条,然后他会自然而然地上前去摘下他们攥在手里。一路无话间,日头已近晌午,李延昭数了数手中的布条,二十六根。他兴奋地上前找到刘仲康,言道今日行程可过五十里。刘仲康一直以来愁眉不展的面容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然而不多时,前去探路的青壮却返回队伍中,向刘仲康报告说前方七八里的样子,有官兵在搜山。李延昭方才刚刚因为队伍速度加快而产生的喜悦顿时一扫而空,心里蓦地一沉……
“前方搜山的官兵有多少?”李延昭唤过探路的青壮,依言问道。
“大约两百来人。”那青壮答道。
李延昭心下一凉。百多号平民若是遇到这两百来官兵,真就是羊入虎口,断无生理。心下不由得为自己的决定庆幸了一阵。
队伍停下了,大家听说前方有官兵搜山,不由得万分紧张。此时若是他们逃往西凉的意图被胡人的官府知晓,定然难逃灾厄。个别妇人甚至小声地啜泣起来。
李延昭心中愈发焦急起来。然而此时无端的慌乱并没有任何作用。他决定自己去探查一番。
“大家莫慌,官兵离此尚有七八里远,可见他们搜山并非针对我等。我愿前去探查一番,视情况再决定下一步如何行动。请大伙稍安勿躁,速速入山林掩藏行迹。”
刘仲康亦走上前来,说道:“对,李公子所言极是,大伙速入山林。二壮,大勇负责把牛车牵到路北侧的林子里藏起,大伙上路南山林中小憩片刻,待得李公子前去探查回来,我等再做计议。”说完又冲旁边的两位青壮道:“大郎二郎,你们与李公子同去,多多照应李公子一下。”言毕转头对李延昭道:“此二人是老夫长子次子,李公子若有吩咐,尽管支使他们。”
李延昭想了想,便也欣然应允。他对刘仲康的各种安排也毫无异议,遂与李家的老大老二三人一起,沿着山脚在刚才那位探路的青壮的带领下,向前行去。
李家老大名叫刘季文,老二刘季武,兄弟二人的皮肤都透着健康的古铜色。然而老大高而健壮,老二却文文弱弱的模样。三人一路谈些家长里短,时势国运之类的,约莫行了一里半的样子,引路的青壮便回过身道:“就是这山,随我来吧。”
这小山约莫几百米高的样子,山上没路,四人拣着稍微平缓的地方一路前行。这座山上植被倒是颇为茂密,故四人也不再担心暴露行迹的问题。爬了约莫一刻辰的样子,探路的青壮走到一块大石旁边,对三人道:“就这了,对面山上还有官兵。”
三人依言向前,李延昭透过树干的间隙向前望去,果然透过对面山上植被的空隙,三三两两的官兵到处都是。山脚下还有几十人,居中一人貂皮裘帽,俨然胡人模样。
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此间官兵大肆搜山,定是有欲除之后快的心腹之患,别的姑且无碍,只是他们在此间逗留,队伍便无法前进。现在的境况,并不能允许他们多做耽搁。李延昭见状不由得内心焦急起来,他情知即使官兵搜完此山,若未遂愿,之后定然也会在道路之上多置关卡。自己这一行人之后的境况会愈发艰难。
李延昭内心犹自想着对策,沉吟了片刻,对刘季文道:“你可先回去向令尊大人汇报一下这里的情况,我再观察片刻,瞧瞧这些官兵下一步的情况再做定夺。”
刘季文想了想,便抱拳对李延昭一揖:“那某便向家父回报情况,公子多加小心。”又转头嘱咐弟弟刘季武:“小武,你就负责保护好公子,万莫出了差池。”
“大哥放心好了。”刘季武郑重其事。一旁的李延昭却连连摆手:“不妨事,不妨事。”
看着刘季文冲着来时的路疾奔而去,李延昭神色凝重地回头望向对面山头。官兵的搜山仍在继续,不多时,山上下来一个兵丁,疾奔至山脚下貂皮裘帽似是胡人头目马前,抱拳单膝一跪,说了些什么。那头目听后勃然大怒,一马鞭便抽到那军士的头上,厉声呵斥着什么。兵丁却连揉一下痛处都不敢,又抱拳转身冲山上疾奔而去。
李延昭一边观察一边想着带领队伍脱身的计策之间,却忽然听到身后十几米的灌木丛中忽然一阵响动。他瞬间警觉起来,低声冲着声响处喝问道:“什么人?”
刘季武及带路的青壮二人听闻李延昭的喝问,亦警觉地望向声响处。然而过了半晌,却再无任何动静。
“或是林中小兽吧。”带路的青壮惊疑不定道。
李延昭内心却泛起一阵不安,他半蹲着身子,缓步向那从灌木走去。待得他将要走到那灌木之前时,灌木后突然有一人暴起身形,直冲李延昭猛扑而来。李延昭一愣,那人手中紧握着一把牛角尖刀的寒芒却在他的眼中逐渐放大。
电光火石间,刘季武和探路的青壮根本来不及反应。而李延昭前世在行伍中练就的本能发挥了作用。他探出左手抓住了来人握着刀的右手,右手顺势一搂,夹住来人的脖颈往地下一摔,随后自己两腿一齐往左侧一伸,已侧坐于地。左手顺手将来人握刀的右手向上一提,然后猛地向下一按。以腿为支点支住来人的肘关节,瞬时将他的右臂生生按成一个反弓形。
来人吃痛下,右手的刀已掉落,压抑着惨嚎了一声。灌木丛中遂又钻出一个人影,挥舞着一根木棍就冲着李延昭的头部挥去。
躲闪已经来不及。李延昭匆忙之间,松开刚才那人,左手紧握成拳,大臂迅速抬起护住头部。那棍棒已经带着风声呼啸而至,挥舞这棍棒的人力量奇大,一击击在李延昭的左臂上,咔嚓一声,棍棒竟从击打点整个断成了两截。
那人见棍棒都断了,不由得一愣神。李延昭强忍住手臂的吃痛,瞅准时机右拳一拳挥出,正击打在那人肋骨下三角区,太阳反射神经丛处。
那人闷哼一声,连退几步,而后便双膝一软,捂着肚皮趴到地上,随即大吐特吐起来。先前那人亦紧抱着手臂犹自在地上翻滚着呼痛。李延昭上前一步,从地上捡起那把牛角尖刀,右膝一跪便用刀刃抵住先前持刀人的脖颈:“说,尔等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