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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在黄河边上又休息了一夜,天色微明之时,便出发往广武郡城而去。
随着众人的前进,路旁的景象亦是在渐渐地变化着。越往前走,两旁便越有生机。青翠的山野,沟壑分明,葱郁的田地。偶有一两个小小的村落,也是鸡鸣狗吠,热闹不已。果然是如传闻中所说的一方净土。李延昭看着暗自赞叹。很难想象,在后世亦是以荒凉和人烟稀少的特点著称的这片土地,在这个时代居然被治理的如此生机勃勃。虽然很大程度上,关中和中原的战乱迫使大量汉族流民迁入凉州,也为此时的繁荣提供了客观条件。但是不可否认,这片土地的治理者定然是一个贤明的君王,否则绝不可能把接纳流民与百姓的安居乐业安排的如此井井有条。
李延昭心下赞许,转头便去问刘仲康所知的凉州的状况。刘仲康道:“大约近二十年前,晋廷封张轨为护羌校尉、凉州刺史。张轨到任之后,发现凉州之地,鲜卑人屡屡反叛,盗匪之流横行乡里。张轨遂聚集军队,对这些叛党盗匪之流予以剿灭,斩首一万余级,平叛效果显著,没几年,鲜卑有个贵族发动叛乱,张轨派遣了一员名为宋配的大将前往击之,大败鲜卑人,俘虏十余万人,斩获无算。皇帝得知,非常高兴,便封张轨为安西将军并安乐县侯。他以姑臧为都城,并大肆修缮。适时曾有市井流言预言道‘天下方乱,避难之国唯凉土耳’。许多士子聚在一起说,凉州张刺史德行气量不凡,莫非此话将预言在他身上。于是众人敬服,张轨俨然成为了凉州之地的霸主。”
刘仲康解下水袋,喝了几口,然后继续讲道:“永嘉初年,东羌校尉韩杀秦州刺史,意图自立,张轨得知,便派遣兵马准备前去讨伐他。出兵之前修书一封,遣人给韩校尉送信,信中言道:‘今天纲纷挠,牧守宜戮力勤王。适得雍州檄,云卿称兵内侮,吾董任一方,义在伐叛,武旅三万,骆驿继发,伐木之感,心岂可言!古之行师,全国为上,卿若单马军门者,当与卿共平世难也。’韩校尉得信一观,心中害怕张轨的威势,亦对自己擅杀刺史的行为痛悔不已,便投降了张轨。张轨将此事告知南阳王。南阳王大喜,遂将皇上赐给他的剑赠给了张轨,并与之言:‘自陇以西,征伐断割悉以相委,如此剑矣。’二年,王弥进犯洛阳,张轨派出军队打败了王弥。没过多久,又在河东击败刘聪。京师人心大振,有歌谣道:‘凉州大马,横行天下。凉州鸱苕,寇贼消;鸱苕翩翩,怖杀人。’皇上大悦,欲进封张轨为西平郡公,张轨坚辞不受。彼时已天下大乱,各路诸侯拥兵自重,已少有听从朝廷号令者,然张轨遣使朝贡皇帝,却从未断绝。皇帝欣慰不已,一再降诏慰劳。及至京师陷落,张轨派去勤王的几员将领俱是殉国。中州人纷纷逃避到凉州避难。张轨为了安置流民,设置武兴、晋兴二郡收容流民。不久秦王司马邺进入关中,张轨便迅速传檄至关中,檄文说:“主上遇险,流落贼营,普天分崩,举国丧气。秦王司马邺天资卓越圣明仁德,神机武断以应天时。世祖之孙中,秦王今为长者。凡我大晋之人,食粮之民,占卜取卦克期效忠,光明险恶同心同步。应选择吉日,奉尊秦王登基继位。今日派前锋督护宋配率步兵骑兵二万,直抵长安,护卫天子,击退左右之敌。后怀帝被刘氏弑杀,秦王即位,遣使至凉州,拜张轨为侍中、太尉、凉州牧、西平公,张轨又坚决辞谢。”
“这个凉州刺史,倒不失为一个忠直之臣。”李延昭听闻刘仲康讲了一通张轨的事迹,不由赞道。
“后张轨病重,立子寔为世子。建兴末年,晋帝内无粮草,外绝强援,刘曜日夜攻打,遂决定投降,临降前下表给张寔,言张氏世代忠良,镇守凉州,为朝廷的凭借和依赖。今进君大都督、凉州牧、侍中、司空,承制行事,琅琊王远在江表,决定让其即位,今社稷倒悬,望张氏继续尽忠辅佐琅琊王,若不忘主,宗庙多有倚重。于是张寔亦驰檄天下,推崇琅琊王为天子。遣牙门蔡忠奉表江南,劝即尊位。而张氏仍自用亡帝年号建兴。”言罢,怔怔地望着道旁葱郁的农田出神。
回想起自己在关中河南之地的所见所闻,李延昭亦确是感慨不已。一边将千里沃土搞得人烟绝迹,而另一方却将一隅偏远之地经营得生机勃勃,高下立判。
众人又行一日,便已近广武郡城。一路上俱见道旁农田葱葱郁郁,百姓安乐富足。众人心中亦是燃起对新生活的希望。此时正是黄昏时分,落日的余晖洒在郡城之上,为饱经沧桑的城墙镀上了一层辉煌的金边。
李延昭抬眼望去,见那郡城高约两丈,未曾包砖,估摸着约是黏土混合米汤夯实而成。虽然简陋,然而却是修缮完好。内心对凉州的官吏评价不由又是高了几分。
众人在城外安搭窝棚,埋锅造饭,却是早有守门军士见了之后报知郡城官衙。不多时便有一干官吏来到城外,与刘仲康相见,询问了人口户籍之类的情况。刘仲康自去行李中取来了他当里吏时期记下的全里之中的户籍册子,之中详细记载了各家人丁以及可从事职业之类情况。那一干官吏见之大喜。他们带着户籍册子回转郡城,对刘仲康言道稍待,城中会送赈济粮与这些流民。果然众人在城外候了不过三四柱香光景。城中便出来了数辆满载粮米的车。将粮食发下,又予众人一批棉絮等御寒之物,便又回转城去。众人此前一个月在荒郊野外匆匆赶路。缺衣少食,受尽饥寒。何曾见过如此一般雪中送炭的嘘寒问暖?感动之余俱是纷纷落下泪来,纷纷对广武郡城的官府赞不绝口。卸下粮米,众人烧起了几口大锅,终于熬上了一锅锅浓稠的小米粥。
吃着一碗碗热腾腾的小米粥,众人一路的风霜疲惫已俱是不见,孩童的嬉闹声,妇人们的谈笑声又在营地中响起,重现了那种久违的生机勃勃。
李延昭满足地一口一口咽着浓稠的米粥。此前一路上吃了多少难以下咽的糠菜团子,好容易挺到了这个苦尽甘来的时刻,口中的米粥此刻分外的香甜。李延昭心想若是有一盘子榨菜下饭却是再好不过了。片刻又哑然失笑于自己的贪心不足。
美美地吃完粥,李延昭毫无风度地连碗底都舔了个净。李延昭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为什么封建社会时期中国的老百姓都那么容易满足了。在连年战乱,遍布着饥饿、病痛、乃至死亡的时期,能如同自己现在一样吃上一碗浓稠的小米粥,是多么不易的事。这时候的百姓,他们的愿望都是那么的朴素而卑微。自己和家人能吃饱饭,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就使得他们感到满足,甚至乐于为此去卖命。
刘季武抱着刘家的那个最小的孩子向他走了过来。小家伙手里还把玩着李延昭送给他的那个玉观音,爱不释手的样子。李延昭看到他,便笑起来,上去轻轻捏着他那吹弹可破的小脸蛋,道:“小家伙,吃饱了没,米粥好不好吃。”
小孩子龇牙咧嘴地,似乎是李延昭捏痛了他,然后他想了想方才吃进嘴里的米粥,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好……好吃。”
李延昭笑了,看向刘季武。这个与他一般大的男子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他诚恳地说:“李公子,家父与我们都非常感谢你一路上的帮助与扶持。”
李延昭闻言愣了愣,连连摆手:“不不不,反倒是我才须感谢令尊的收留之恩呢。若是没有令尊,我恐怕此时亦是荒野之中一具枯骨耳。感谢实在是不敢当了。”
“你虽然不曾提起,然而我知道,在陇西郡,为那几位患病乡邻求药的时候,你一定是用了自己的什么值钱物事。否则说好的六千文诊金,为何只用了我带去的一千来文呢。”末了,他又凑近李延昭:“却不知公子究竟是用了什么物事?”
李延昭不由哑然失笑,亦是压低声音对刘季武道:“不瞒你说,我用的那物事,在我那里并不算得多值钱,然而那掌柜觉它可抵五千文。”李延昭倒也不算说谎,后世时候,那么一个两克左右的黄金饰品,也不过就两千块左右。视金价还可能会更便宜。若是综合粮价及物价,大抵也就是这个时代一两千文钱的光景吧。
刘季武却是郑重地抱着小孩子,向李延昭深深鞠了一躬:“不管公子用的是什么物事,公子都是救了我等与近两百乡邻一命,请受季武一礼。”
李延昭连忙上前扶住刘季武。感慨之余不由得想起前世。自己尚且有亲人,有爱人,有朋友。可是来到这个时空呢?自己真是一无所有。他想着想着便红了眼眶。随后他拍了拍刘季武的肩膀,道:“我已没有亲人,承蒙众人不弃,待我如同乡邻兄弟。求医问药不过举手之劳。还请再莫提起。”他揉揉泛红的眼眶:“日后我与大伙俱是兄弟,望相互扶持,共患难,亦同富贵。”
刘季武受宠若惊,忙道:“那是自然。家父言公子必非常人,日后如有需要的地方,听凭吩咐。”
二人攀谈许久,见得天色已暗,刘季武自是告辞而去。李延昭亦是回到二壮帮他搭建的那个窝棚中,睡了来到这个时空后的第一个安安稳稳的觉。
次日,郡府依然派来了官员,找到刘仲康,商议众人的安置问题。李延昭亦在一旁旁听。郡府欲抽几户通晓医术、木工、铁匠的手艺人入府衙听用,余者迁至令居县,县府分与田地安居。愿入军中为世兵听用的,官府亦是欢迎云云。二人皆无异议。前来的官吏显然对刘仲康非常配合的态度甚是满意。刘仲康亦是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塞了一袋钱与那官吏,直道:“郡府的父母官辛苦,为了自己这行人连日奔忙,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那官吏受宠若惊,推辞一番之后倒也便收下了。
众人皆是欢喜,入郡府的几户手艺人家已打点好行装,在一些官吏军士的指引之下往郡城而去,余下人等却是不忙,郡府官吏言明日会安排众人一同前往令居县城。
见得众官吏即将回城,李延昭忙赶上前去。找到了方才与刘仲康商议安置之事的官吏,紧走几步对着那官吏一个长揖:“大人请留步。”
那官吏本来背对着李延昭,听闻有人在自己背后喊道留步,回身一看,却是见之前看到的那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对着自己长揖到地。心下一惊,连道使不得。遂上前扶住李延昭。问道却有何事。
李延昭从怀中取出一个紧紧卷起的纸卷,双手奉上,对那官吏道:“烦请大人呈于此间太守大人案前,待得他日,延昭必有厚报。”
那官吏惊诧道:“此是何物?”
李延昭依然双手捧着那纸卷:“大人展开,一观便知。”
官吏依言展开,展现于他面前的,却是陇西郡至此地间的地图。不管山川河流,险隘峡谷,郡县村镇,俱是标注得清清楚楚。图左侧下首还写着一行小字落款:“陇西河南地图李延昭献。”
“某便为你呈于太守大人!”那官吏郑重道。